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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身上的文化和他的困惑
——读周建秋的《家父》

2015-11-14曲春景

小说评论 2015年4期
关键词:家父价值文化

曲春景

“父亲”身上的文化和他的困惑

——读周建秋的《家父》

曲春景

面对今天经济高开道德低走的社会现实,众多思想家意识到,传统文化将成为解决价值危机的思想资源。

但对于经历过百年西学,特别是经历过“文革”对传统价值的清除荡涤以及市场经济对个人至上的大面积覆盖之后,如何重启传统、怎样让人们看到传统文化的价值所在?谁能提供具有共识性的生活参照?这是后哲学时期诸多理论家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但是,周建秋的传记小说《家父》出示了一个很好的模本。作品塑造了一个令读者感动的父亲形象。在这个不识字的父亲身上,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的传统美德,领略了“君子之道”对平民百姓的滋养。父亲虽然没读过书,但他作为北宋大儒周敦颐的后人,深得儒家文化以德服人的精髓。他待人热情诚恳仁义厚道、自觉肩负对家庭及家族的责任、常常帮助别人不图后报,特别对“承诺”的坚定守候和兑现等品质,让人由然升起一种高山仰止般的感觉,父亲以及和父亲一样的父亲们在我们面前耸立成一座连绵的大山,他不为周建秋一人一家所有,而是我们共同的前辈,是处在民族文化养育包容之中的所有人的父亲。看过此书的读者,均会为父亲坚守一生的处事原则所折服,或依稀在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某位前辈的影子。现在,很多知识分子只把西方的“民主自由”看成人类唯一的普适价值。然而,我感到父亲身上体现出来的“仁义礼智信”,对今天的人类文明来说,同样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

在人文领域里,达成共识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同是当代大儒,梁漱溟先生认为,儒学贵在力行,而不尚思辨;熊十力却主张,儒学应该舍力行而尚思辨。但在对《家父》的阅读中,读者会共同认可父亲坚守一生的价值之源——儒家文化“贵在力行”的为人处事之道。

《家父》是一部纪实性的传记作品。“记实性”虽然使它丧失了天马行空般灵动的想像空间,但它却带着父亲的体温、贴着生活的肌理向我们走来。正是传记作品的纪录性和真实性,才可能把我们带到时代历史的纵深处,也正因为作品基于对父亲一生真实回忆的近乎原生态写作方式,才使我们相信其中大小事件都是那个时代曾经有过的真实图景。作品邀请读者走进历史走进生活,但又不拘泥于“实录”。人物性格的生动和细节描述的具体,为读者营造出身临其境的“在场感”,召唤读者和父亲一起经历时代的风云变化,一起感受这个家族命运的跌宕起伏和悲欢离合。作品给我最大的触动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父亲身上的文化。

父亲的文化,不借助任何象征形式,不借文字、不嫁书法、更不凭诗词绘画等。父亲的文化就在他身上,在日常生存和与人交往的举事投足扬鞭策马等行为活动的沟沟坎坎之中。父亲虽然是个粗人,但既使在最艰难的条件下,他做事仍然坚持原则、有底线、且从不破坏规矩。父亲坚持一生的为人处事之道非常鲜明。他把对家人对乡亲的责任和义务贯彻到自己一生的奔波劳顿之中。父亲虽然没读过书,但他身上积淀了儒家文化的精髓,其厚实和牢固程度,不是妻儿父兄朋友所能撼动。

父亲身上的仁义之爱是一种无私的大爱。无论相识和不相识,但凡他遇到有难处的人,都会施以援手,且不图后报。父亲一生救人无数但从不留姓名。第一次路遇遭蛇咬的大舅,就肯用嘴吸出这个陌生人肿腿上的毒液,用自己带在身上的麝香包替他包扎好后,还要坚持背着送他。但既不要人家给的钱又不告诉别人自己的姓名,“你别管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这多好”。他一生都是这样不计回报地帮助别人,坚持“施恩图报非君子”的助人原则。但是,对于别人帮助过自己的事情,他又常念不忘,守循“知恩不报是小人”的处事之道。马书记在大灾之年救助过自己的家人。文革期间,在洛阳地区当专员的马书记落难,被造反派批斗得几乎致死。他听说以后,执意救人,和侄子文康一起秘密筹划此事。文康劝他说,这事很危险,一旦不成,会搭上一家的姓命。父亲思之再三,对文康说;“马专员对咱们有恩,咱不能不报”。详细安排好由自己一人承担全部责任的退路之后,冒着风险从造反派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带回自己的老家掩护救助。“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是父亲不变的交往原则。父亲“为人正直,待人诚恳”,用大舅初次相识时的评价,他“是个有血气有胆量、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子汉”。他从浸润着祖先古朴文化传统的土地上走来,一路救人帮人无数却从不接受任何回报,其仁义之心障显出大爱无僵的人文情怀。

父亲处事原则和为人之“道”体现出来的内在价值,是儒教文化倡导两千多年的核心观念。父亲的形象感动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这感动见证了汉语言深层蕴涵着的文化感召力。今天,虽然“市场价值”已在各个领域里畅通无阻,但祖祖辈辈的话语渗透构成了本民族无意识深处的历史回音。两千年来的精神传承和心灵化育,早就在共同文化群落中沟通了人与人之间的内在关联。而联系我们的,正是父亲身上表现出来的“仁爱、礼义、诚信、孝悌”等儒家文化核心价值所具有的凝聚力。

父亲虽然不识字,却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实践着从祖辈身上继承下来的做人原则。“从十五岁离家,多少年来,无论再饥再饿,再穷再困,在任何情况下,都始终坚持一条底线,即饿死不偷,饿死不讨,饿死不骗,饿死不抢”。十五岁逃壮丁到大山里,凭着艰苦劳作和他一身的志气正气义气,打拼出一片天地。生活中与邻里乡亲交往,“从来不白用人家的东西”。借人家的牲口还人家时,会特意加饱饲料、反复给牲口捋毛搔痒,还要拿出银元用红布包好,送给牲口主人做红包。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还是个外乡人,却受到众多邻里乡亲和朋友们的拥戴。主要原因是他的人品,是他与人打交道时显示出来的内在品性。乡亲邻里有事,他都会过去帮工干活,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从来不要报酬。当自己有事情朋友过来帮忙时,不仅要把饭菜做好,而且一定要给报酬。父亲给帮着放木筏的朋友们工钱,大伙不要,并且推脱说:“周大哥你就别给我们红包了,我们每个人都欠你不少人情,十来年下来,你除了这次放筏请我们帮工外,从来都是你给我们帮工,从来不要工钱,这次就算还以前的人情了”。父亲说不行,你们“家里活都耽误了,而且妻小在等着吃饭穿衣呢”,一定要把红包发给每个人。解放后,他虽在县车队工作,但仍不忘反哺家乡。在六十年代初的大灾之年,他历尽艰辛买来一车救命粮,按人头分到每个乡亲的家里。队长千恩万谢,并挨家挨户让每家都写上欠条。父亲却当众把欠条撕了。他知道大灾之年颗粒无收,农民哪儿有粮钱。但父亲自己工资有限,就和母亲商量把自己家房子卖了替乡亲们还了这车粮款。

父亲这种解囊相助无私相援和严于律已宽以待人的赤诚之心,令人自心底升起敬佩之意。这种先人后已助人为乐的东方价值理念,从精神高度上讲,比西方文明所推崇的个人至上的价值理念更高,也更能温暖人心。因此,我们不能不反思百余年来,为复兴中华民族而主张摈弃国学崇尚西学的策略是否完全合适。父亲身上的文化,不仅使他凝聚着生活在大山深处方圆百里的乡亲,也惠及生养父亲的家乡众邻。重要的是,周建秋用他的作品让我们了解了这位父亲、让我们感受到儒家文化特有的温柔敦厚和谐助人的伦理原则。

中国人向来不缺乏诚信。父亲处事上的诚信仁义,感人至深。凡是他答应过承诺过的事情,会倾其所有的努力去实现,再苦再难也不放弃,甚至可以说,他会用生命去担当和兑现自己的诺言。大舅永泰被国民党抓住判了死刑,行刑前托付他照料父母及儿子文康,并希望他能说服自己年轻妻子改嫁,“希望她能尽快改嫁---她还年轻,不能让她守寡,要给她找个好人家”。父亲答应大舅并让他放心。这个承诺一直压在父亲的心里。为帮助永泰媳妇重新嫁人和避免岳父母带孩子劳累,父亲就把孩子接来自己家抚养,并鼓动妻子说服父母帮她找到诚实可靠的人。解放初二舅被政府枪毙,临刑前又把孩子明康托付给他。父亲答应“就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把他养大成人”。为了二舅孩子的前途,他给孩子改姓换名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活。直到孩子长大亲生母亲出现时,明康才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更加难得的是,县里给了一个招工指标,而自己的孩子文轩与大舅的孩子文康,同时符合条件,而且之前两人都曾对母亲表示过不想再学做泥瓦匠了。面对二个孩子一个招工指标,母亲很为难,是父亲说服母亲把指标给了文康。父亲安慰说,这样不仅解决了文康的心结,“更是咱俩对永泰的一个交代”。父亲就是这样诚信守诺,即使自己亲儿子也无法使他改变这一做人原则,而且坚守至老。退休回乡之后,父亲受小学校长之请,为又破又烂几成危房的家乡小学募捐。答应下来之后就不辞劳苦的奔波,为此,他极尽节俭跋涉千里,向每个远在外地工作的老乡募款。但由于更换新市长导致建校计划失败。他又不顾家人劝阻,再次奔波上门退还捐款,并诸个说明退款原因。此时的父亲已年迈体弱,但为了坚守诚信,他省吃俭用不乱花一分钱,以至于不住旅馆自带干粮,再远再累也要亲自登门给人家一个交待。

父亲身上有文化,其德行之纯粹深厚,得益于祖辈的言传身教。是太爷爷们在祠堂里告诫周家子弟一定要有正气、有骨气,要像先人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所讲的,有莲花一样不被淤泥所污染的浩然之气。正是这千年相传的儒家风范,使父亲虽然没上过学堂,但耳濡目染着前辈教化千年之久的“君子之道”,承接了由祖辈开导训诫而来的行为规范及伦理美德。

父亲主要生活在农村,生活在二千年儒家文化浸润的中原厚土之上。这里有着与他同样文化习俗和做人操守的父老乡亲。正是这块有担当有道义的文化厚土,构成了父亲能够享誉百里的生存环境。

但是,经过统治阶级数千年推崇的传统文化,其行为规范道德诫律中也包涵了诸多负面因素,如奴性、愚忠、及保守性。在落后就要挨打的中国百余年来的历史中,有志之士为了促成现代中国的崛起,前赴后继奋起批儒。随着“革命话语”的深入挺进,社会核心价值发生了重大变移。儒家文化中的糟泊连同它的精华,随着革命浪潮的风起云涌,不断被破除、被颠覆,被遗弃。因此,父亲的精神世界里,生出诸多自己无法解释的困惑。这困惑使一向有主见的父亲感到迷茫。

其二,父亲的困惑。

父亲的困惑是从传统价值向革命价值转换中突显出来的观念错位。

父亲最早的困惑,是对大舅参加共产党干革命这件事情的不理解。但这还没有从根本上触动他的信念。真正让他困惑的,是阶级斗争观念与自己始终坚守的做人原则,两者之间发生的矛盾纠结。

50年代初,在经历了革命话语洗涤和催化的土地上,中国共产党用阶级斗争理念批判和改造着旧有的意识形态。革命队伍推进到广大农村。他们组织农会,剥夺所有地主富农的财产甚至生命。因为父亲解放前帮助过大舅和地下党,所以马县长刘区长一定要让他当农会主任,领导农民分地主富农家的财产。这种财富分配方式,父亲不理解,并产生很深的困惑:“刘区长,我想不明白,土地财钱是人家的,就用枪逼着人家交出来,这不是和土匪强盗一样吗?”。正如作品所说“在父亲的心里,凡不是作恶所得的东西,天经地义是人家的,谁凭强力把人家的东西抢过来了,谁就是在作恶,是不对的。”为此,父亲专门向让他当农会主任的马书记讨教,经过一番革命道理的灌输,父亲仍然无法接受这种与自己内心相反的价值观念。“马书记,你说这些我有点懂了,但让我去把人家的东西从人家腰里夺过来,我始终下不了这个手。”父亲经历着从私有制向社会主义的价值转变。他努力扭转着自己的观念。

但文革时,马书记被批斗快死,妻子跳楼自杀,儿子报仇被抓。父亲凭着知恩图报的信念救了马书记,但这一切让他更加困惑,社会为什么不能安稳,国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随着革命意识形态对中国传统社会的话语覆盖,阶级斗争成为文化革命的核心价值。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不但重新塑造着人们的价值观,也大面积摧毁了传统文化的正面价值,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变得极其虚伪和扭曲。

特别当这种訇然坍塌的人文景观,就发生在父亲眼前时,道德和良知的败坏令父亲难以理解和痛心疾首。退休后父亲要求回乡参加生产队劳动。他担任看护夏收的麦场,但被他抓住的偷盗麦子的贼,竟然是自己家族侄子、乡亲们的带头人村支书。

他教育这个晚辈说,“你振杰叔一辈子不识字没文化,缺吃少穿,但有的是骨气、正气、义气。在这三气上你叔富得很。这气从哪来?是从祖先那儿传下来的。我小的时候,你太爷他们在祠堂里每年主持家族祭奠和会议,告诫周家子弟一定要有正直、有骨气,要象莲花一样不被泥巴污染了。”父亲的“三气”道出了儒家文化的精华所在。但是,眼前这个偷麦子的村支书,只用几句话就击中了父亲的要害,使父亲无以言对。

“可是振杰叔,你想过没有,现在就是也有人被逼离开了家,用你那时的生存方法,能活下去吗?不是马上就把你遣送回来,就是饿死在外面。---稍微有点法子,谁会做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父亲无语。他知道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都在搞阶级斗争,如果有人像他当年那样逃出去,肯定被当作流窜犯扭送回来。父亲身上那种由传统文化建构起来的做人原则和“三气”,只有在传统文化价值覆盖和浸润下的人群中才能生存。父亲十五岁逃往外地时,中国还存在这样的文化厚土。所以他能为自己的生存打开一片天地,且能获得众乡亲的信赖推崇。那时的中国,广大地区特别是偏远地区的人们,继续保持着农耕社会中古朴的文化传统。父亲的仁义之心能障显出众望所归的文化氛围。正是凭借骨气正气义气和重君子轻小人的儒家之道,他成为一个受人信赖和敬重的人。眼下,这样的生存基础没了,根基被切断了,儒家伦理从源头上被破坏掉了。社会推行的主流价值是阶级斗争。无产阶级政权对社会的管理控制,已经从日常活动中消除了传统价值在民间社会集聚起来的文化氛围及凝聚力。因此,祖上留给后代的精神遗产,在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失去了整合民众行为规范和伦理道德的能力。

今天,父亲的人格魅力虽然还在,但在现实中已变得零散破碎。奶奶当年送他逃壮丁的时候告诫他,“等到世道变了再回来”。今天世道变了,父亲回来了,故乡还在,但铸就人们信念的那个“道”没了,他诞生于其中的文化厚土不在了,两千多年文化共识所构成的社会秩序也乱了。他人是回来了,但心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承载他的文化环境已不复存在。

父亲的困惑很多,他不但在中年时经历了传统价值向革命价值的转变,晚年,又经历了由革命价值向现代市场价值的巨大转折。现代社会的核心理念,与他一生遵守的价值观念形成极大的反差。他有太多困惑和矛盾。

市场原则和实用主义不但进一步消除着父亲旧有的处事原则,而且,还瓦解着他从革命话语那里对接过来的为人民服务的价值理念。

父亲晚年受小学校长之请,为又破又烂几乎成为危房的家乡小学募捐。村里的小学校还是解放前的庙屋,40多年一直没变过。房子到处是裂缝,窑洞光线很暗。父亲没想到学校会是这个样子,会这么破烂不堪。他问教育局为什么不管,校长告诉他,现在的政策是三级办学,县里办高中,镇上办初中,村里办小学。但村里很穷又没有经济收入,连民办教师微薄的工资都拿不出来,根本无钱改造校舍。父亲真不理解这是什么政策,“我就纳闷了,这县里镇里推脱得干净,一句三级办学,各自负责就算完事!”。他直接去找市长。孙市长被父亲的精神所感动,答应说你们村只要自己筹募到一半资金,另一半市政府拿。

父亲不顾年迈体弱,不辞劳苦不分昼夜地奔波,向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周家后代筹款,历尽艰难终于筹到了对市长许诺过的一半资金。他拿着孙市长写的凭据去市里要另一半钱。但新来的马市长告诉他:“凡是前任市长指示调人要钱的事,一律作废。”

父亲气懵了,他的信念再次受到打击:“你们都是共产党派来的,不能象封建社会一样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王子一道令吧?”但没有人理他。他从晕厥中清醒以后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马市长,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们是共产党人民政府吗?国民党都不如。”“一年之间,粮食你收上去了,副业税你收上去了,各项罚款你收上去了,你从我们这儿收了那么多东西,结果你是路不管,水不管,连学校也不管,那你凭啥收这些东西?哪有光知道收钱不给交钱人办任何事的道理?这跟民国有什么区别?”

父亲几个月的奔波劳顿、为孩子们带来希望的校舍改造,就这样因更换新市长泡汤了。尽管我们的后代和孩子们在学校的危房里急待救助,但没有钱什么事情都办不了。父亲几乎绝望了。最后,小学校的改造,还是因为父亲用麝香包救助了一个路人,这是个私人企业家,他被父亲的精神感动愿意捐助小学。

当革命风暴退去之后,市场经济的大潮汹涌澎湃,把金钱之外的所有价值甩向灵魂的纵深处。支撑社会良知的伦理道德被荡涤、被冲刷,在市场面前溃败成一片断更残垣瓦砾废墟。精神坍塌后的市场交易危机重重,金钱崇拜和人人为我的信条一再突破商品安全的底线,连面对餐桌也变得战战兢兢。此时,阅读《家父》,父亲的做人原则和处事之道,令我们唏嘘感佩。他的诚信仁义帮助别人不图后报的做人原则,比“自由价更高”的诗句更让我们激动万分。父亲给了我们安慰,让我们看到传统文化中的德性之美。

父亲是在小学校建成后倒下的,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但他的困惑并没有就此结束,继续困扰着当下为食品安全担心的人们。这是民族发展带来的伦理困惑。近百年间,中华民族从“传统价值”到“革命价值”再到“市场价值”一路狂奔而来,完全不同的主流价值呈断裂式快速转型。因此,这决不是父亲一人的困惑和迷茫,而是众多父辈们在如此频繁的价值转换中出现的不适。历史是有连续性的,我们是该静下心来认真想想,怎样在观念层面上整理三者的精神遗产?如何消除其尖锐对立的负面价值?思考拿什么拯救儒家文化屡遭断裂后的人文关怀?反省父亲的困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敲打我们当下的神经?

能行吗?扪心自问,在崇尚多元的后现代文化中,纯粹理论观念几乎不可能说服持有相异文化信念的人。伦理哲学几乎丧失了为人们提供具有共识性行为标准的能力。超验之维已被数百年的形而上学批判所清理。没有人能在理论上给人们提供一种新的适用性强并具有整合性的价值尺度。我们可以寄望于现代社会推崇的法治。但是,由于法律和道德规范背后的伦理源头被掏空了,所以,那些法律和准则对于现代人来说,只是外在的、强制性的,而不像父亲那样把儒家文化的伦理原则、内化为自觉行为和天经地义的良知,因此,一旦缺乏有效监视,人们便会毫无顾忌地违法,就像被父亲抓住的村支书,既无羞愧之心,也不承担道德和良知的谴责。

我们还能找回丢失的文化身份吗?当代人对我们的父辈还能认同吗?百余年中对孔孟之道的奋力批判和对西方文化的极力推崇,已经瓦解了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及其社会基础。以什么方式让人们感受到儒学崇尚力行的伦理之道是有益于安民治邦的智慧之学呢?在无以整合的多元价值面前,所有理论上的陈述论证都显得苍白无力,都无法象一部令人感动的艺术作品这样能启发我们去深思和反省。周建秋的《家父》正是这样一部具有心灵感召力的作品。这部作品暗合了一个伦理哲学家的话:“在叙事中拯救德性”。

曲春景 上海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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