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文学“走出去”之译介模式——以吉狄马加为例
2015-11-14潘震
潘震
中国当代翻译事业的发展促进了世界对中国的认知和了解,与此同时,学术界也进行了多方位、多角度的考察,或从具体译介内容的角度,或从具体译者模式的角度,或从具体译介工程的角度,或从加强中译外研究的总体思考出发,较为全面地分析和探讨了中国文学作品的译介情况及存在的问题。
中国文学作品走向世界,是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作品的译介对于文化的译介具有重大的意义和价值。中国文学应该如何在世界民族文学之林中确立自己的位置,如何真正建立与西方读者的关系,建立与世界文学的对话关系,这是目前学术界关心的一个核心问题,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命运问题。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今天,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成功典范,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他的主要诗歌作品如《时间》《彝人之歌》《天涯海角》《黑色狂想曲》《火焰与词语》《秋天的眼睛》等等,已经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在世界三十多个国家出版发行。由吉狄马加倡导创办的“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世界山地纪录片节”以及“达基沙洛国际诗人圆桌会议”等国际性文化活动,已经成为当前中国与世界开展国际对话和文化交流的重要窗口。
可以说,吉狄马加作品的成功译介为中国文学“走出去”并成为世界文学的一部分提供了完美的范例,在“译什么”“谁来译”“如何译”等方面给我们带来了极其重要的启示。基于此,本文拟以吉狄马加诗歌在世界的译介与传播为蓝本,重点考察其间的翻译学要素与传播学途径,以期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参考经验。
一、吉狄马加诗歌的民族性与世界性
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进程中,翻译文本的选择显得尤为重要,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翻译作品在世界范围内的接受度、传播力和影响力,亦决定了所塑造的文学形象与国家形象。
吉狄马加作品译介的成功,证明了真正可以走出国门的文学作品首先应该是民族的,是彰显民族精神的。吉狄马加用现代意识挖掘古老彝族传统,以其浓郁的民族色彩真实地呈现出大凉山彝族人独特的精神世界,折射出彝族文化的深厚积淀。彝族的原生文化、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已渗透到吉狄马加的血液之中,贯穿于其作品始终,如在《自画像》这首诗歌中,诗人向世界发出庄严的宣言:“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这是诗人对自我的定位和民族认同的宣言,也是站在彝族文化的高度向世界发出的自豪的声音。正如吴思敬所说:“在中国当代诗坛,吉狄马加以他浓烈的彝族气质,开放的世界眼光,锐敏的语言感受力,创建了一座独特的彝人的诗国。”作为古老文明的守望者,吉狄马加创造性地发展了彝族诗歌,向世界描绘了彝族人民生活的全景画卷,以独特的艺术手法使这一古老的文明变得亲切而富有无穷魅力,感性地显现出彝人的悠久文化精神和历史传统。
事实证明,吉狄马加诗歌所呈现的彝人灵魂、民族思想特质和文学特质深深地吸引了异域的读者大众,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共鸣,激发了他们的文学亲近感。歌德曾特别强调在文学作品中突显民族特点的重要性:“人们必然认识每一民族的特点,这样才能使它保持这些特点并且通过这些特点同它交往。”也就是说,文学作品越突显其民族特质,越有利于在异域的译介与传播,越有利于与其他民族文学的相互交流与互动,越具有普世价值。
在其诗歌作品中,吉狄马加不仅叙说着彝族的历史回忆,并且将其延伸至整个世界的古老民族的记忆,如在《古老的土地》中有这样的诗句:“世上不知有多少这样古老的土地。我仿佛看见成群的印第安人,在南美的草原上追逐鹿群……我仿佛看见黑人,那些黑色的兄弟,正踩着非洲沉沉的身躯……我仿佛看见埃塞俄比亚,土地在闪着远古黄金的光……”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吉狄马加已经将民族性升华为世界性和人类性,致力于民族性与世界性、人类性的高度统一。他的诗歌既蕴含着丰富的彝族色彩,又体现了世界的多元文化和人类的普世精神。由此可见,吉狄马加不仅是本土文化、文明的守望者,也是全人类的诗人。他心怀整个人类社会,立足于本土,讴歌生命,赞美世间的一切美好,从而走上了与世界对话和交流的平台。读了他的诗,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有哪一位读者不为之动容而产生深深的共鸣呢?
在描绘世界古老民族优美画卷的同时,吉狄马加在诗性的建构中彰显出超越种族和国家的人文关怀。深受普希金人道主义影响的吉狄马加,已经跨越了国界和种族,特别关注世界弱小民族的命运,正如吉狄马加曾经强调的,“普希金式的人道主义精神和良知,第一次奇迹般的唤醒了我沉睡的思想和灵感,从此我开始关注这个世界上,一切弱势群体的生存权和发展权。”吉狄马加的诗歌充分体现了这种对世界不同民族共同命运的关注与理解,如《鹿回头》《我听说》《吉卜赛人》《玫瑰祖母》《古老的土地》《致印第安人》《蒂亚瓦纳科》《献给土著民族的颂歌》等等。诗人所倾注的真挚的感情,深深地打动了西方读者,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喜爱。
更为重要的是,吉狄马加的诗一直咏唱着对他人、民族、国家、世界及至整个人类之爱,正如罗小凤所说:“吉狄马加的诗是来自灵魂最本质的声音,从个人出发抵达人类的大爱精神。”这种爱是对世上一切生命的博大之爱,超越了肤色、种族、地域、国界、物种、语言等各种界限。《我,雪豹……——献给乔治·夏勒》是吉狄马加献给在中国青海致力于研究和保护珍稀物种雪豹的美国动物学家、博物学家、作家乔治·夏勒的一组长诗,这首诗已译成英文、法文、西班牙文、德文等多种语言,被人们广为呤诵。这首诗既是吉狄马加民族身份的本真体现,是诗人对雪豹自身命运、对雪域高原与自然环境、对人类的生存发展和未来前景的密切关注,同时也是向“生态文明”这一世界性永恒主题的崇高致敬。
文化的异域传播需要充分考虑与异域读者的共鸣点,或者说,“走出去”的文学作品应具备中国文学的特质性和世界文学的普适性,应该具有一定的普世价值,具有西方读者能够感同身受的共通元素,而吉狄马加诗歌所传递的正是一种带有民族特质性的普世性情感。通过对世上弱小民族、弱小生命的关注,将个人的情感、本民族的命运与世界各族人民的命运有机地结合起来,将民族文化融入至世界文化之中,使民族意识、世界意识、人类意识与生命意识相连接,从而诗人在与世界各民族的文化交往中获得了充分的尊重,具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成功实现了与世界文化的对话。
由此可见,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同时应密切关注世界各民族所关注的问题,“走出去”并非简单的推出,而是一种与世界文学融合的过程。吉狄马加的做法,很值得我们借鉴。20世纪90年代以来,吉狄马加陆续发表了《永远的普希金》《莱奥帕尔迪和他的诗将属于不朽》《寻找另一种声音》《在全球化语境下超越国界的各民族文学的共同性》《为消除人类所面临的精神困境而共同努力》等有关世界文学的具有广泛影响的文章,论述了世界各民族文学的共同性,强调了世界文学对自己的重大影响。吉狄马加“寻找另一种声音”的过程,就是培养国际视野和世界诗人气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吉狄马加已完成了从民族诗人向人类诗人、世界诗人的转变,具备了与世界文学对话的资质。
作为一位民族诗人、国家诗人和世界诗人,吉狄马加赢得了世界文学界的广泛尊重,如2006 年 5 月 22 日吉狄马加被俄罗斯作家协会授予肖洛霍夫文学纪念奖章和证书;2006年10月9日,保加利亚作家协会为表彰吉狄马加在诗歌领域的杰出贡献,特别颁发证书;2014年10月10日,吉狄马加荣获“2014姆基瓦人道主义奖”。这一系列的国际性荣誉,再一次证明了民族性、世界性与人类性是文学作品成功译介的重要前提。
二、吉狄马加诗歌的译介主体
中国文学要实现与世界文学的有效沟通,另一个重要的环节则是翻译。许钧认为,“一个作家,要开拓自己的传播空间,在另一个国家延续自己的生命,只有依靠翻译这一途径,借助翻译,让自己的作品为他国的读者阅读、理解与接受。一个作家在异域能否真正产生影响,特别是产生持久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要建立起自己的形象。”换句话说,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文学作品,只有通过成功的翻译,才能真正地在世界民族文学之林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真正地融入到世界文学之中。
其中,译家的翻译水平、作家与译家的互动与交流等因素直接影响到了中国文学作品在海外传播的效果。总体来看,吉狄马加的作品外译主要由国际诗人、翻译家和汉学家来完成,如塞尔维亚诗人德拉根·德拉格伊洛维奇翻译了《吉狄马加诗歌选集》(塞尔维亚文版,2006),马其顿诗人特拉扬·彼得洛夫斯基翻译了《秋天的眼睛》(马其顿文版,2006),德国诗人、汉学家彼得·霍夫曼翻译了《彝人之歌》(德文版,2007),波兰诗人马雷克·瓦夫凯维奇、彼特·陶巴瓦翻译了《神秘的土地》(波兰语版,2007),委内瑞拉诗人何塞·曼努埃尔·布里塞尼奥·格雷罗翻译了《时间》(西班牙文版,2008)等等。借助于成功的翻译,文学作品才能在异域的空间中延续其艺术生命,延伸其艺术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担任吉狄马加作品翻译任务的国际诗人和作家,均深深感受到了吉狄马加诗歌的魅力以及对人类、对世间万物的人文关怀,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吉狄马加诗歌的翻译活动之中,从而有力推动了作品的外译进程。如美国著名诗人、翻译家、汉学家梅丹理,曾先后出席过2009 年和 2011 年两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被吉狄马加广阔的学术视野、崇高的学术追求和真挚的民族情感所打动,主动翻译了一系列吉狄马加的诗歌作品,如《吉狄马加的诗》(2010)、《火焰与词语》(2013)、《黑色狂想曲》(2014)等等。
在中国文学作品外译的进程中,活跃着一批国外专业翻译家和汉学家,如白睿文、杜博妮、杜迈可、葛浩文、蓝诗玲、罗鹏等,他们为中译外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总体来说,这些汉学家与作家之间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或交流,或有着共同的文学兴趣,或有着相似的思想空间,这一切均为文学作品的成功外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仅仅倚靠西方汉学家这一少数群体,似乎又力不从心。实践证明,汉学家有时对于中国文学作品所蕴含的民族精神或民族情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误读或理解上的偏差。因此,中国本土译者应主动担当起让西方世界真正了解中国的历史重任,把民族的精神及民族的情感完整无误地真实地呈现给世界。或者说,中国本土学者应与海外汉学家优势互补,共同合作,在充分交流与互动中寻找恰当的合作方式,双方取长补短,以期取得最佳的翻译效果。比如,呈现中国当代新诗全貌的《中国当代诗歌前浪》有约二分之一的英译直接出自汉学家梅丹理、霍布恩、乔直、柯雷、戴迈河、西敏等人之手,其他部分则是由中国本土诗人、翻译家海岸提供的英译初稿,再分别由美国诗人徐载宇、梅丹理等人合力完成。中国本土学者与海外学者的合作与互补,这是推进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实质性进程的重要前提。
三、吉狄马加诗歌的译介途径
在文学作品外译的过程中,除了坚持翻译的高标准之外,还须充分考虑如何将其有效地融入到世界主流文学之中。因此,有必要开展多层次、多形式的交流活动,如中国作家与海外作家的交流,中国作家与海外读者的交流等。
首先,定期举办国际学术研讨会或国际文化交流活动,构建国际学术和文化交流平台。近年来,吉狄马加倡导和筹办了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三江源国际摄影节、世界山地纪录片节、青海国际水与生命音乐之旅、国际唐卡艺术与文化遗产博览会、《格萨尔王》史诗与世界史诗国际论坛等一系列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这些弘扬人类文明的壮举,为世界不同文明的对话和沟通开辟了渠道,加速了中国诗歌“走出去”的进程。其中,每两年举办一届的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以“人与自然,和谐世界”为主题,向世界成功诠释了中国诗歌艺术的丰厚文化内涵,用诗歌架起一座连接中国与西方的文化桥梁,成为继波兰“华沙之秋”国际诗歌节、马其顿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诗歌节、德国柏林国际诗歌节、意大利圣马力诺国际诗歌节、哥伦比亚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之后的又一大国际诗歌节。以国际诗歌节活动为平台,中国的作家、诗人与西方的作家、诗人开展了广泛的联系,形成了一种良好的互动,加强了相互之间的深层次交流。正如吉狄马加认为的那样,从中国悠久的诗歌传统以及诗人与民族历史和精神史的关系来看,中国需要国际诗歌节,这一“亮丽的品牌”对于中国塑造文化形象尤为重要,有助于中国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真正与世界接轨,实现民族复兴。
其次,积极举办、参加国际书展,宣传我国文学翻译作品。国际书展是发布新书、展示国家文化、探讨全球出版业发展动态的平台,可以为中国作家和海外作家、图书经销商、出版商、译文读者之间搭建沟通的平台,增加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有助于中国文学作品走出国门参与交流。近年来,吉狄马加诗集的外文版陆续在各大国际书展举行了首发式,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向世界展示了当代中国出版业的精品图书,举办了高端论坛研讨会、文化艺术展、中国文化展示会等形式不同的交流活动,向世界展示了中国文化的魅力。
最后,开辟文学作品对外译介和销售渠道,鼓励国内出版社与国外知名出版社联合翻译出版。吉狄马加作品的成功译介,也离不开国外众多主流出版社的支持,如美国奥克拉荷马大学出版社、法国友丰出版社、俄罗斯联合人文出版社、德国波鸿·弗莱堡市项目出版社等等。
四、结语
综上所述,吉狄马加作品的成功译介对于中国文学“走出去”,具有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和价值。优先选择最具民族性、最具普世意义和普世价值的优秀文学作品进行译介,有利于彰显中华民族的精神,有利于促进世界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与合作,有利于推动人类文明的共同进步。同时,积极构建国际学术及文化交流平台,加强中国作家、翻译家与海外作家、汉学家和翻译家的合作与交流,有利于进一步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进程。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青年项目)“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情感传译研究”(12CYY00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吕恢文:《〈猫城记〉在国外》,《北京社会科学》,1986年第4期,第123-125页。
②胡安江:《再论中国文学“走出去”之译者模式及翻译策略—以寒山诗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为例》,《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2年第4期,第55-61页。
③杨庆存:《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起步与探索—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浅谈》,《中国翻译2014年第4期,第5-7页。
④许方、许钧:《关于加强中译外研究的几点思考—许钧教授访谈录》,《中国翻译》,2014年第1期,第71-75页。
⑤吴思敬:《吉狄马加:创建一个彝人的诗国》,《民族文学研究》,2012年第5期,第103页。
⑥汉斯·尤尔根·格尔茨:《歌德传》,伊德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82页。
⑦吉狄马加:《寻找另一种声音》,《民族文学》,2001年第5期,第90页。
⑧罗小凤:《“来自灵魂最本质的声音”—吉狄马加诗歌中灵魂话语的建构》,《民族文学研究》,2011年第6期,第103页。
⑨许钧、宋学智:《20世纪法国文学在中国的译介与接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