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小学生是这样上阅读课的

[编者按]2006年的一趟旅美伴学之旅，让作家简媜深受震动，美国小学让孩子“无所遁逃”的阅读网更让她感慨：这里有一张蓝图作参考，开始吧！

学校是推动阅读、培养孩子追求知识习惯的最重要的殿堂，美国小学的“阅读网”到底如何织就？请跟随简媜和她的儿子“姚头丸”一起去看看吧！

※织一张阅读网

“阅读是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姚头丸曾是一个未完整看过一本英文书的小学生，短短数月养出阅读的兴趣与忍耐力。他向图书馆报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常要求我们去书店。他看书的时间从三十分钟到一小时到两小时，直到有一天花了四小时把一本书看完。”

前几天，学校发了一张单子，称之为“11月阅读目标单”，顾名思义，以后每个月都有一张。

单子上画了25个白白胖胖的派，希望小朋友每月能阅读二十三天，每天二十分钟，若做到，爸妈或监护人（此地单亲家庭不少）可在派上签名，集满二十三个就交给老师。

※ 阅读记录单

姚小弟说他要集满二十五个才交，我当然没意见，且做得更逼真，除了签名还把“每日一派”涂上颜色，问他：“今天要巧克力派还是柠檬派？”另标示书名、阅读时间、页数。没办法，我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琐琐碎碎地自得其乐。以前签他的作业、考卷，若表现不错，我会画上一根“棒棒糖”以资鼓励，他还会要求着色。“你要什么口味？”我问。“草莓好了。”他说。母子同等无聊。

这阵子他在看 The Boy Who Lost His   Face，一九八页，生字量：每页六至八个，算是小拼命。若遇到整页没生字，他就乐：“妈，这页没有一个字我不认识哩！”我礼貌性地回答：“好哩，恭喜，八七加满！”在台湾，姚同学去加油必说：九五加满。此地不加九五加八七，这是我们的“加油”密语。上校车前，我若说：“Jack，八七！”他会点头回答：“我会的。”

这学校不厌其烦，每天联络簿一定写：阅读二十分钟。潜移默化之下，小朋友也视作当然。放学后，宿舍村小朋友来敲门，“Jack，你能出来玩吗？”姚小弟回答：“I am reading.”对方立刻说：“OK， see you！”因为阅读也是功课的一部分，他们知道这很重要。

推广阅读是全世界的潮流，台湾亦敲锣打鼓。每个人都知道阅读重要，但是，怎么读、读什么、跟谁读、何时读、何处读、读成什么，各有高见。每种做法若能促进读书风气、沉醉书海都是好的，我没意见。我最大的意见是，父母不读、老师不读，学校家庭什么也不做，却一天到晚喊口号叫小孩读，真是岂有此理。

学校是推动阅读、培养孩子追求知识最重要的殿堂（不是店面），鼓吹不应只是升旗台上吹一吹小喇叭或贴一张海报而已，须有不厌其烦的实际做法，才能把一群咩咩叫、懒懒散散的小绵羊赶上高山顶峰。

八月开学不久，学校对所有学生做了数学与阅读的程度测验。姚头丸这只“外籍鸭”的阅读程度是二点一至三点一，被编入四年级“阅读课”的初级班。

测验之后，学校针对学生程度开始施行具体方案。他们有个很不错的做法，在每个学生的借书单上注记建议他们借阅的书;而图书馆亦将每本书做了程度分级——书背贴贴纸，红代表初级，蓝是中级，白是高级。此外，内页更进一步标识这本书的阅读等级。

老师在姚头丸的借书单上注记借二点一至四等级的书，之前他借了一本Why Pick on Me？等级是二点四。我觉得这个做法真好，显示学校的用心。

姚头丸现在看这级的书已无困难，他自己也能藉由级数增加而感到进步。至于此地流行的兼具知识性与冒险性的Magic Tree House 系列读物，他看了七八本，粮草将尽，我们就去书店补货。

另有一位作家Louis Sachar，专攻中年级学生小说，故事皆跟校园朋友家庭成长有关，主角为三四五六年级，出了十多本书，颇受小学读者欢迎。

姚头丸看完There's a Boy in the Girls's Bathroom（他的班级老师念这本书给他们听，顺便讨论），对他的书颇觉趣味，我们因此去买The Boy Who Lost His Face（讲一个男孩如何克服懦弱赢回自己的“脸”，即面子、良知、勇气），让他继续啃读。

每周五，阅读课老师带他们上图书馆借书。他借了一本Why Pick on Me（读完之后，令我惊讶的是，老师要他做“读后测验”（Accelerated Reader Test， 简称A. R. Test），看他是否读懂内容。

他说，老师让他操作电脑。先进入四年级名单，找到自己名字输入密码，再输入书名，就会秀出测验题目，共十道选择题。做完之后电脑会秀出成绩，问你要不要看哪里错误，再去列印成绩交给老师。十题对八题，他说。

他又从图书馆借Kidnapped at Birth，讲一个男孩诸事不顺，看到电视上某国王要大家寻找出生那天被抱走的儿子，认为自己可能就是那个王子，还去协寻办事处验血，以证明皇家血统。老师对他说，看完也要小测一下，十题对九题。之后，他又借一本忍者的书，老师也给测了一测。

我问姚小弟，老师只对你这个外籍生这样还是人人有奖？他说每人都要。有一次老师带他们去电脑室，每人针对其阅读的书做测验。我心想，这学校的老师真不好当，一班二十多个学生除了课内教学作业测验，还要个别盯阅读进度。

除此之外，每周二有一小时是他们原班级（home class）的“图书馆时间”，另有一位图书馆老师在那儿当家，协助小朋友看书借书。

若有人想分享读书心得，可填一单，写好书名及大意，老师会安排一点时间让他发表感想。我问他，有人发表吗？他说很踊跃，但一次只能给两个人。这是个好主意，我鼓励姚小弟也可以做，训练如何简明扼要地发表心得。

让我简单整理这学校的“阅读网”吧！

原班级老师“拨冗”在班上念一本故事书引导讨论，给的家庭作业必有阅读二十分钟。这是一般性做法。

程度分级的阅读课（相当于语文课）老师，除了六百多页的课本要教之外，还带他们上图书馆借书（以语文类的故事为主），读后立刻测验;除了课堂上大锅饭，还依循学生阅读兴趣个别盯其阅读进度、督促他们一周一本地往下读。如此紧迫盯人，初级班学生才能稳定进步升中级，中级的升高级，高级班资优学生据此成绩而跳级。这些尚属事小，最“可怕”的是，这孩子从此养成阅读习惯，一生沉醉书香中。学校真是熏陶孕育的大殿，但想想我们的能力分班，分到普通班及后段班的学生受到什么对待？

每班固定的图书馆时间不是放牛吃草让学生打闹、老师自去开会改作业;有个图书馆管家盯着小朋友看书借书，还主持小小的“读书发表会”。想象一下，你家孩子坐在台前小椅子上，眉飞色舞对同学推荐一本书，有同学听了决定补借那书……

接着，发一张每月读书单给爸妈，请家长自我检测孩子在家的阅读情形。父母也不能缺席。

真是无所逃遁的“天罗地网”。我终于了解，何以早上等校车时，有两三个学生一面等一面看小说。何以宿舍村的小朋友一进我家，总先翻一翻茶几上那一堆书，说：你在看什么书？这本我看过了，那本你看完了吗？这些家常语句透露出孩子们正在接受何种熏陶。

我相信这是大部分学校的政策，只有当学校全方位贯彻推动阅读的“公权力”时，整体的阅读风气与水平才能渐渐提升。换言之，学校鼓励阅读必须做好相关配套，不是只请知名人士来校演讲吹一吹号角就行。

首先，学校藏书必须丰富。Dunn 每年挖空心思举办募捐并捐一本书给学校图书馆，应有丰实馆藏的作用。美国书价昂贵，一般人仰赖图书馆甚深，推崇阅读，从学校做起是最有效的。

其次，必须对语文类书籍做程度分类与管理，并且设计题库。这不是只靠一所学校能做到的，须有专门单位负责。（想象有一家公司，专门针对学校的阅读政策提供选书、采买、分级及题库软件。学校与之签约，买书与题库软件。）

再者，每年春秋两季做全校阅读程度测验，记录学生级数，分班，建议其借阅书籍的程度范围，对学生做个别追踪，督促其维持阅读惯性。每看完，做小测，花费的时间不多但老师“全程盯着”。如此一年下来，透过电脑借书记录、阅读小测、课堂表现、程度测验……可以很清楚地掌握每一个学生的努力程度、阅读发展轨迹及学习趋势，学生得到他应得的果实（成绩），老师在“亲师个别面谈”时也才能对家长侃侃而谈，完全为这名学生的学习负起责任。

如果我是来自遥远无名小国——一个积极寻求富强的民族、带着旺盛企图心欲建立理想社会的国度，恰好我也是建设台湾大工程里的一员。当我带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回去时，会不会以兴奋的口吻对同志们说：这里有一张蓝图作参考，开始吧！这么多孩子在等着，我们一定要把台湾带往强盛的路，这是我们这一代对祖先发过誓的任务！

但我只是一个来自流行政治混战的疯狂小岛的小市民，那里的精英层喜欢躲在政治帮派卵翼下自我麻痹、赤裸裸靠彼此取暖而兴奋地活在当下。我只是一个家庭主妇，没有能力阻止体罚孩子的老师，没有能力填饱所有挨饿的孩子，没有能力抽掉任何一张考卷，没有能力拔除这移民小岛不断轮回宛如诅咒的械斗命运，我没有能力叫孩子不用等。

请允许我叹口气之后再做结论。

……

一代，一代，又一代，等着吧，海岛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