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洗（9首）

衣米一

情人

总也买不好红薯

那种煮熟后

又甜又软的

在早晨

散发着爱人的芬芳

我换不同的地方买

菜市场，超市，餐馆

十次可能会碰到一次

我买到好的红薯

我喝着咖啡吃它

喝着米粥吃它

红薯冒着热气

一副很愿意被我吃掉

一副适得其所的神情

这让我想起

婚礼上

那些对着众人发誓的情人

他们说“我愿意”

在玫瑰和百合之中

这三个字

散发出的

正是好红薯一样的热气

一个瓶子和一些瓶子

一个瓶子跟另一个瓶子不会说话

一个瓶子跟另一个瓶子不会恋爱

一个瓶子不会喜欢上另一个瓶子

一个瓶子不会打翻另一个瓶子。

它们不干人类干的一切事情

一个瓶子与一些瓶子立在一起

不会生，也不会死。

我长久地看着它们

我怀疑它们有很多秘密

琥珀色瓶子有琥珀色秘密

白色瓶子有白色秘密。

我看着它们，那么从容，笃定

我怀疑世界其实是它们的。

冲洗

低头冲洗头发时

一只蛞蝓在地上爬行

它淡红，细长，光滑，柔软

一小团泡沫落在它身上

它立刻慌不择路

一大团泡沫落在它身上

它挣扎了几下，随即将身体卷成一团。

我决定给它一条生路

关闭水龙头

看它如何自救，如何逃得不见踪迹

然后，我继续洗头

落下的头发

乌黑，细长，光滑，柔软

却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

沙滩上

一辆摩托车

跑过大东海沙滩

曾经还看到一辆拖拉机

跑过三亚湾沙滩

浪花很大

涛声很响

月亮跑进黑云

又跑出黑云

光线一会儿是这样的

一会儿是那样的

我们在海边

被车灯和月光，反复照亮

孤独的人

一个孤独的人

剩下的，只有自己

运气好的话

也可能有一只忠心的犬

一匹忠诚的马

如果他在雪地行走

天气就格外寒冷

路格外漫长

如果他不绝望

他有太多的爱

他就一直走下去

倒下了，他沉睡

雪花飞舞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色

在南方

在南方

有一些我叫得出名字

和叫不出名字的花

有一些开在三月五月的花

有一些一直开到秋天和冬天的花

在南方

花会活得久一点

然后，花死了

有果实

落下来

发出啪啪的声音

如果你正好在公园里

坐在

高山榕，凤凰木，非洲柬，火焰木的下面

你也许会想起一部电影

男主角

女主角

十分钟

年华老去

节日

我们吃着美食

笑，相互碰杯，祝福

鸡在锅里煮

鱼被放在盘子中央

好日子

都是这样度过的。

到场的是我在世的亲人

缺席的是我远方的亲人

和离世的亲人

别试图让一个地方取代另一个地方

让一个人取代另一个人

别说出

桌子，椅子

此刻的光阴

你们要永生。

一小片阴影

站在一大片日光中

看到一小片阴影

它独自黑着

没有办法洗白自己

夜晚来了

这一小片阴影，落进大片的黑里

它得以藏起身子

藏起声音

在无边无际的黑里

它仿佛不存在了

我说，它更黑了

或者我说它更小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里

我看不清很多东西

只能猜测一些事物

猜测那一小片阴影

它的欲望，状态，和命运

凌晨两点

凌晨两点

我轻手轻脚上床

他还是醒了。

他睡意蒙眬地问

现在几点。

我的回答是

一个他可以接受的数字。

嗯，他说

抱紧我

亲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

亲我

抱紧我。

我又照他说的做了。

做这些动作时

他半睡半醒

我是清醒的。

房间黑暗

他在高处时

像我的教堂

他在低处时

像我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