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农,咱们离婚吧
2015-11-06■狄青
■狄 青
孟少农,咱们离婚吧
■狄 青
1
一开始,孟少农以为魏秀梅在吓他。他便想,这倒霉娘们儿,简直是不学好啊,如今也懂得拿话吓唬他了。于是他才会讲:“你去吧,你他妈的给我去呀!你去找一个情人来给大爷我瞅瞅,也让大爷我开开眼,我倒是要瞧瞧有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要是有人敢碰你一根手指头的话,看我怎么把他娘的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零部件给大卸八块下来,喂狗,喂猪,还,还喂牲口……”就这么几句话,孟少农却说得呼哧带喘的。孟少农是个懒人,可他的嘴比他的手似乎还要懒那么一点儿,每每与魏秀梅吵架都像是一支中超球队被派去与皇马曼联阿森纳那样的球队较量,输显然是没有悬念的,有悬念的仅仅是输五个还是输七八个的问题。
没招儿的时候,孟少农就只剩下了动手。动手用不着说话,并且相比于做其他更正经的事情,孟少农的手用来打人从来都是不懒的。他的手不像他的肚皮,瞧上去似乎每天都在缓慢而又执拗地长大,他的手自打七八年前从机修厂下岗,就很少有正经事情用得着它们了,而闲久了便一定会有痒痒的时刻。比方说这会儿吧,他的手便有些痒痒了,于是他就伸开了巴掌裹挟着二三级的风朝魏秀梅的右脸呼过去了。
魏秀梅的嘴角那厢有血在生猛地颤动着,一滴,两滴,而后又凝聚成一大粒,两大粒……如同是一粒粒正在叶片上不住滚动着的露珠。这一粒粒露珠一直到弯过了她的下巴颌,魏秀梅才执拗地拿她的右手手背给揩了去。她像是揩掉一块脏东西,之后还拿右手的拇指在左手的手背上来回揩了揩,搞得两只手上皆沾上了血,这倒让那厢孟少农的心一刹那紧了那么好几下子。
即令这般,魏秀梅的脸上却依旧是铁板一块地冷着。像封了层冰。可她的心底下却是一直在暗笑着。魏秀梅当然要笑,她在笑酒鬼孟少农做了王八却依旧欢天喜地地在她面前充英雄呢!就在方才,被孟少农气急了的魏秀梅口不择言地讲道:“好,是你逼我的,我就去找个男人来给你看看,只要我想找的话,我闭着眼牵到手的也比你强!”当时孟少农一下子像是被人拍了花,人傻在那里老半天,而之后,就发生了方才那一幕。
2
没错,没有人知道魏秀梅是一个有情人的女人,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一年的冬天为什么会一场雪都不下在马头镇的屋檐与街面上,又像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马头镇这些年来一直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物,就比方说懒人孟少农,再比方讲镇长司达通。
都说马头镇的水土好,然而这一方的好水土却又是只养女人不养男人的。像孟少农这般烂人在马头镇也不是一两个,他们出没的地点多半是泡脚房棋牌室抑或小酒馆一类地方,在街上走螃蟹路却又欺软怕硬,搞不清他们具体是从哪里寻到饭辙的。马头镇一带的人习惯了将这些又懒又浑又蛮不讲理且蒸不熟煮不烂的家伙统统地称之为“货”。一个字眼儿里显然已包含了足够分量的轻蔑与不屑。
孟少农就是这么一个“货”。原本孟少农在农机维修厂上班,是钳工。按说一般做钳工的人手都比较巧,他却例外。钳工的基本功举如打眼划线套筒刮研一类,他样样稀松;喝大酒摸小牌一切不入流的门门道道却样样精通。一到干活儿的时候就犯困,哈喇子直滴到工件上,所以,即便在岗上那会儿他也是混日子,除了赚到手的钱比人家少之外,再有便是落下一个“货”的名号。
机修厂是镇办的,拢共也就百十来号人,头一拨儿的乡镇集体企业。后来没整好,关门大吉。机修厂原址改做了皮货批发市场,机修厂的职工可以低价优先挑选购买摊位,单独买合股买都成,即便自己不做老板也可以将摊位租赁给他人,有人算过一笔账,单租金一项收入就比原先在工厂上班要强上一大截。偏偏孟少农不干,与几个与他同样算不过账来的“货”一起跑去镇政府院里坐地泡,还扬言要到市里上访,结果是一次性获得了几万块钱的补偿,同时签字画押与镇集体再无干系。
下来以后,孟少农先是帮人看摊,挣个仨瓜俩枣的;后来嫌不自由,就买了辆农用车替人拉货,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钱了就跑去洗脚房抻抻筋松松骨,没钱的时候就腻在牌桌旁。因为口袋里边没钱,多半他也只是在一旁瞧一瞧热闹。马头镇的棋牌室里普遍都是一些上了年纪闲来无事的老娘们儿,孟少农帮她们沏茶续水拿这取那儿的,倒是比较得宠,反正甭管谁是赢家临了他都能得两包烟钱。
而马头镇上的女人就不同,不单是脸盘子有模有样,手跟身子也都勤快。总有十几二十年的光景了,马头镇这边瞧着比较上相的年轻女人多半离开了马头镇。此地流行着几句话,能大略估摸出她们的可能去向。就比方说“一等美女靠高官,二等美女傍大款,三等美女赚吃穿”吧。前面两样通俗易懂,只说这第三样。在马头镇这方不大不小的地面上,女人出去赚吃穿的意思大家皆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口罢了。而说出口,大约就连十几岁的小毛孩子都会不怀好意地笑出几声,是暧昧,也是一种心照不宣。所谓“三等美女赚吃穿”是指女人出外靠不光彩手段与方式赚取吃穿的意思。那什么叫不光彩的手段呢?当然都是和出卖身体有关的手段。马头镇的女人即使在八百里之外的省城坐台都是受人重视的,一提自己是马头镇出来的,小费普遍能多拿几个。马头镇是桃花江,桃花江是美人窝。客人既然认马头镇出去的姑娘,就像老饕们认阳澄湖捞上来的大闸蟹,以假乱真的现象肯定会有,但也并不容易。因为马头镇的口音独特,方圆百里内算是语言孤岛,说出话来与周遭县乡的语感和语速都略有不同,学起来其实难度不小。
在这个素来盛产美女的地方,魏秀梅的长相却实在算不上出类拔萃。即便年轻的时候,魏秀梅也算不得有行情的女人。在好多年时间里,魏秀梅都为这事儿犯愁,她觉得自己生在马头镇却没能出落成一个美女,是自己的问题。换句话讲也就是她对不起马头镇。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她都没“长开”,要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贱卖”给了孟少农。一直到三十岁以后,生了孩子,魏秀梅的眉眼才瞧出模样,一点儿一点儿的,加之身材的给力配合,谁也没想到的是,竟渐渐诱人了起来。有些事情说来就是怪,比方说魏秀梅的长相,倒像是她与别的女人天生就不同,人家十七八岁是花季,二十多岁赛黄金,而魏秀梅却是三十多岁才等来了自己的花季,这又有点儿像了大棚里种植的反季节蔬菜,说起来倒比应季的鲜菜或许能多卖出几个价钱。
这让孟少农也有点儿猝不及防,他想:莫非自家媳妇偷偷去韩国做了美容?
魏秀梅的华丽“变身”也像了眼前的这座马头镇。
说起马头镇来,原本也不是啥风光所在,灰头土脸的,像个讨饭的脏婆子。让人瞧了第一眼就不想瞧第二眼。谁料这才不出几年的光景,一下子便成了三北地区有名的皮货集散地。南来北往的客商一时把小镇挤得动弹不得,大街小巷到处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皮革味儿,有恋人去到离马头镇几十里外的山包上找浪漫,都闻到了浓浓的糅皮子味儿,搞得谈情说爱也没了兴致。
3
还是老话讲得好,这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魏秀梅却恰恰就不是一个懒女人。不止是干家务活儿腿脚麻利得很,收拾起自己来也特别地肯下力气。尤其是她被招进马头镇镇机关食堂上班之后,每天上班前都要精心打理自己一番。她要给自己上妆,虽说只是淡妆,却更需拿捏有度,下的是暗工夫。下班回家,还要朝自己的脸上喷卸妆水再反复洗好几遍;至于睡觉前嘛,给自己的脸上涂晚霜并加以仔细按摩是必做的功课……
孟少农说:“你去上班满打满算才走几步路,整天描眉打脸的你这是打算给谁看呢?”
魏秀梅道:“我谁也不给看,我化妆是为了让自己高兴,给自己看呗!”
孟少农说:“你敢再把嘴唇抹得红点儿嘛,你都快赶上西街那几家泡脚房里的东北小姐了。”
魏秀梅道:“我没见过你说的东北小姐嘴唇都抹成啥样儿,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常去呀!”
一听这话,孟少农这厢便哑了。他的确是那几家泡脚房里的常客。说来也不单是泡脚房,马头镇的几家歌厅与洗浴中心,孟少农都没少光顾。不过,泡脚房那里边有他的一个“老铁”,那个女人来自吉林长白山脚下的一个县,乳房丰满,举止大胆,喝白酒能把还算有点儿酒量的孟少农给喝到桌子底下去。
孟少农嘴笨,又理亏,这种时候他一般就不多讲话。魏秀梅也不讲话,可魏秀梅心里清楚,她每天都要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的,的确是要给一个人看,这个人就是镇长司达通。
马头镇的饮食习俗与周边镇乡基本无异,有特色的吃食本不多,惟肉饼远近驰名。偏魏秀梅就家传了一手烙肉饼的好手艺。原先,魏秀梅在马头镇的一家饭店里烙肉饼。司镇长就爱吃那家店里的肉饼,并且喜欢把肉饼推荐给外面来马头镇的客人,说:“尝尝,不吃口肉饼就等于没吃过我们马头镇的特色,没吃过我们马头镇的特色就等于没来过我们马头镇。”将一张小小的肉饼提升到如此高度,人家自然就得尝一尝,而这一尝不要紧,的确就感觉满口生香,于是嘴里忙说“好吃好吃”。有一回司达通就对身边的办公室主任小声吩咐道:“把这家店烙肉饼的人想办法给弄到我们机关食堂里面来,省得外面来了客人还得朝这边领。”
能到镇机关食堂上班对魏秀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不单是有镇里面给上“五险一金”的好处,更主要的是说出口来带劲儿,那感觉,俨然就是在镇里上班的人嘛!在镇里上班的人应该就算是公家人了吧?
马头镇党委政府的食堂搞得素来比较有档次,光大小包间一拉溜儿就有六七间,有时候上面呼啦啦下来好几拨儿的人,部门各异,所要了解要检查要调研要务虚要扯淡的事情也各不相同,书记镇长和几位副镇长便需要分头接待,吃饭的时候就各进各的包间,推杯换盏倒也互不相扰。喝到高兴处了,各个包间里的人往往就会跑出来串门敬酒,相互不熟没关系,一杯酒下肚也就熟了,搞得场面煞是热闹。后来上面提出了“八项规定”,接待显然不能像原先那样大张旗鼓了,但该请的客还是得请,该喝的酒还是得喝,只是酒水和饭菜的档次有所下降。几个包间靠外的窗户都被挂上了厚厚的布帘,镶上了隔音玻璃。在正常的酒菜之外,主食则是肉饼再配之以小米粥和咸菜,对外称是带有本地特色的“农家饭”,既是农家饭嘛,给人的感觉档次也不会高到哪去,超标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司达通是马头镇的镇长,也是马头镇多年来口碑较好的一任镇长。他原本是挂职锻炼到马头镇的。依常理,挂职锻炼干部最多只会在下面干两年,干一年或者一年半的比较常见。可司达通已然在马头镇干了快五年。起初,有说法他很快要被提到市里去,至少会安排在某个局当局长,比方说商务局或者运管局,还有说环卫局的。但传了几次,司达通的屁股却像是被他坐的那把椅子给焊上了,想站起来伸伸懒腰都不可能。问题是,马头镇的书记因为身体缘故两年来一直都在省城治病,单位这边连个照面都不打,上面的说法是由司达通“暂时主持全镇工作”,却又对司达通的职务再没有后续安排,司达通就算退而求其次地想留在马头镇做一届书记看似也不容易。要知道司达通已经是四十岁冒头的人了,原本官场上的“青春无敌”如今只剩下了打持久战的可能,而打持久战不仅费心费神费力,关键其胜率也不好把握。
说来也怪,马头镇这个地方,从前的几任镇长都因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没能在马头镇呆久,这些问题无一例外都与经济有关,并且捎带脚儿的也无一例外地和女人有关。这自然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瞧出马头镇女人的一些厉害来。司达通能在这里呆久,至少说明他在经济问题上比较注意,至少不像他几位前任那样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过于明目张胆。马头镇某位有头有脸的女人就讲,老司这人啥都好,就是人有点儿那个,一张死皮脸,生得很。讲这话的女人叫米艳红,是马头镇皮货批发市场的总经理,也是马头镇最大的皮革经销商,30多岁的年纪,颜值还算过硬,这就让许多人对这个女人的发迹史产生了不少联想。米艳红在许多个场合讲过这话,且讲得大张旗鼓,讲得没有遮掩,仿佛是在司达通那里试验过,却吃了闭门羹,倒叫人怀疑她讲这话背后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的确,司达通日常总是涩着一张脸,像是一只没有揽过的柿子。说到钱和女人,二者往往是钩打连环的关系。司镇长既是不搞女人,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钱。但司镇长对吃喝是比较偏爱的,马头镇的馆子被他吃腻了,往往就叫人拉着他去吃附近县乡的“特色”。这也好理解,对于像司达通这般年龄的男人而言,能满足自己欲望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么几样,要么是官职,要么是金钱,要么是女人,司达通的仕途也就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又不喜欢钱跟女人,口腹之欲便显得尤为重要。曾几何时,司镇长可是马头镇大小饭局上叱诧风云的人物。白酒可以啁下肚一斤,气场对了,还能整出个“三中(种)全会”来。所谓“三中全会”,也就是白酒、红酒、啤酒轮番往肚子里灌。司达通为机关食堂找了一个鲁菜师傅,又招了一个川菜师傅,一次出差到广东,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粤菜,竟然又让人找来一个粤菜师傅,但这些都没能长期占据他的胃口,一年来能够拴住他胃口的,还是马头镇的肉饼。没有招待应酬的时候,他就是两张肉饼和一碗小米粥,常让食堂将烙好的肉饼和粥给他送到办公室去。
4
司达通住的宿舍实际上就是他的办公室。因为是里外间,外间是办公桌、文件柜和沙发,还有一盆巴西木与一盆发财树,看上去甚至有些局促。但里间则别有洞天,不单有席梦思床和电视机,还附带有卫生间。前一时上面有人下来检查基层领导干部办公室超标与否问题,镇机关办公室主任就领着人连夜将司达通的里外间之间的门用大芯板堵上并涂上墙体涂料,然后将里间向走廊单开了一个门,门上钉了个“加班人员休息室”的牌牌,总算是混淆过关。
有一回,是个大礼拜,中午。司达通单独接待上面来的一位客人。二人在单间喝酒说话,足有两个多钟头的时间,连办公室主任都没让作陪,只是在外面候着,有事随时照应。原本比较能喝的司达通那天却喝多了,曲终人散,他只让办公室主任将来人连同两箱酒加一箱无公害蔬菜送回市里,之后便一个人回办公室了。
那次是招待上级组织部门的一位调研员,好像调研员给司达通带来的依旧不是什么好消息。
调研员临上车前小声对司达通说:“老弟还年轻,估计再有一年半载就该差不多了,总之你别着急。”说完,还用手拍了拍司达通的肩膀头。而司达通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一拍竟让他在原地晃了好几下。
魏秀梅被派去给司镇长送新烙的肉饼和小米粥。
这是老规矩,只要司镇长在酒桌上只喝酒没吃饭,食堂就会派人过一会儿把饭给他送到办公室去。
那已经是下午了,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司达通办公室的门敞着半截儿。
魏秀梅在门外喊了两声“司镇长”,见没有人搭话,她于是就推门进了办公室,把盛肉饼与小米粥的托盘撂在司达通的办公桌上面,然后转身便要走,却没想到后面有个声音隐约传过来,“把饭送到,送到隔壁来,我在隔壁呐”。
原来隔壁休息室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司达通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一处墙角,那样子感觉有些吓人。
魏秀梅想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后就走,可她刚放下东西打算起身,司达通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并且未及魏秀梅有所反应便一把攥住了魏秀梅的一只手。
魏秀梅本能地想有所挣脱,可是司达通那只攥住她的手却有力地将她拽到了床沿坐下,乃至她的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司达通的身上。
司达通说:“妈的,我骂街了,我知道我骂街了,凭什么我就上不去,最起码,我都代了两年了,怎么还,还不能上去……”
这时的魏秀梅已然镇静了下来,镇静后的魏秀梅不但不想挣脱了,而且霎那间便有了一种令她脸红心跳的想法。这种想法十分猛烈,应该已经埋在她心底很久了,只是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将它浇灌发芽。魏秀梅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说不好他们俩的年龄到底谁大,她该喊他哥还是唤他弟。所以,她便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该喊眼前这个男人兄弟还是哥。这令她很着急。魏秀梅想要不然多年来怎么除了孟少农之外就没有一个男人和她走近呢,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很笨啊!于是乎她只能选择叫他“镇长”。她说:“镇长,镇长啊,您喝多了。”
司达通愣愣地看着她,说:“我没有喝多,才七两酒,这点儿酒说我喝多,你,你是看不起我嘛!”
司达通的话其实说得没错。这点儿酒对他来讲实在算不得多,但这点儿酒却让他醉了,是因为气场不对?还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好?
而就在这个当口,司达通却一把将魏秀梅揽在了他的怀里,不对不对,应该是他一头就扎进了魏秀梅的怀里,这倒吓了魏秀梅一大跳。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与司达通一起倒在了席梦思床上。魏秀梅先是浑身发抖,她想,自己就要被潜规则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身体里就有一股热流烫烫地滚过,像是被生生地灌进了一整瓶烈酒,她也想醉一回吧!
然而,她却很快发现司达通竟然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并且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司达通睡觉的样子很贪婪,就像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大男孩儿。她用手一点点地抚弄怀里男人的头发,起初,她希望这个男人快快醒来,好干脆利落地要了她;然而后来,她就希望这个男人能够这么着一直睡在她的怀里,像她的一个温柔的情人抑或撒娇的孩子。
整整三个半小时,男人都甜甜地睡在她的怀里。其间她悄悄下床,将休息室的门给反锁上了……
5
魏秀梅一个人走在街上,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街上这些和她打招呼的人应该都和她认识,但她多半想不起他们都姓甚名谁。孟少农打她的时候她就想好了,她打算去和司达通也就是她的情人说说清楚。在他眼里,她到底算什么。她要问他,他到底想不想要她。不对,是他到底想把她怎么样。她想起那天下午,当司达通一睁眼看到魏秀梅的时候,起初是那么惊慌失措,但当他认清眼前这个女人是谁的时候,很快就镇定自若了,他说:“小魏,不好意思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像什么样子,我没有对你,对你那样吧……”魏秀梅记得自己当时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你就是一直在我,在我怀里睡着……”
司达通说:“你叫魏,魏……”
“我叫魏秀梅。”
“对,秀梅,今天我喝了点儿闷酒,真是冒犯你了,不过,其实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就不错,你烙的肉饼也特别好,放心,我不会亏待你,我会记住你的,我们,我们也是有缘。”
……
走在街上,魏秀梅想:“我真不适合做一个坏女人啊,要是的话,我那天就该对他说,我已经被你干了,啥事儿都干了,说,你该怎么对我负责吧!”但是,谁说没干那事儿就不算情人了呢?司达通不是说过“我会记住你”“我们有缘”的话嘛!
魏秀梅的情人是司达通。这件事情起初只有魏秀梅自己晓得。按说这种事情自己晓得也就罢了,可她实在是抑制不住想要告诉别人的冲动,或者说是想让别人羡慕她的冲动,她最先想让对方羡慕的是她的两个闺蜜——张小兰和马桂荣。
张小兰说:“你本来就有烙肉饼的手艺,以后自然就更得宠了,可得宠也不能忘了咱们姐妹啊!”
马桂荣也讲:“好姐妹怎么能看出是好姐妹呀,还不是得互相帮衬,我儿子日后要当兵的,你到时候给司镇长吹吹,就是吹吹那个枕头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魏秀梅就道:“要死了,马桂荣你这嘴怎么猫话狗话都敢朝外整啊!”
……
与好姐妹讲这种话时,魏秀梅骨子里其实是兴奋的。她很享受。张小兰和马桂荣都有或曾有过不错的,如今她也有了,而且,是司镇长——当下马头镇的一把手!像张小兰,和她不错的男人是西街卖牛羊肉的老胡,老胡是出了名的吝啬鬼,情人节的时候送张小兰一塑料兜羊排骨,一闻那味道就像是头天卖剩下的。
可是,自从她最要好的两个姐妹知道了,她觉得镇里好多人瞧她的眼神都不同了。办公室主任带管着机关食堂,他对魏秀梅说:“秀梅,以后你只负责烙肉饼吧,其他工作都交给别人去做。”这事儿就比较有意思了,在机关食堂,魏秀梅差不多是最清闲的,但清闲并不比更忙碌的人收入低。每每有人提到司达通后一副又敬又畏的样子,她在一旁就想,你哪里知道,你们怕的这个男人还趴在我怀里睡觉呢!
魏秀梅对自己的这个情人十分满意。不满意的地方是,这个男人为啥一直都没有“要了”她呢?难道这种事情也要女人十分主动吗?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能否叫人瞧得起,多半是要看她嫁的老公啥样儿。魏秀梅因为孟少农的缘故叫人家瞧不起由来已久,如今,司达通差不多就算是她的情人,这可是一件要叫外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啊!
这天魏秀梅轮休,原本在家干了大半天家务活的她却被孟少农几句话不顺耳就下死手打了,于是她便鼓起了勇气要去找司达通问问清楚。这时候的她热情满腔,这时候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勇敢与决绝。
魏秀梅先去了机关食堂,她是想了解一下今天司镇长是不是在这里陪客人应酬了,在不在镇机关。
她看到她的两个闺蜜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呢。
见到她,马桂荣立马凑过来说:“你听人讲了嘛,司镇长叫人给告到市里去了,说是有经济问题,而且,而且司镇长还和女人乱搞。”
魏秀梅的头像是被人狠拍了一掌,感觉嗡嗡作响,她说:“怎么可能,司镇长让人给告了?”
张小兰也说:“没错,我听说他的问题还不小呢!”
魏秀梅说:“那他,他现在人呢……”
马桂荣说:“昨天下午就被市里来的人给带走了,到现在没回来。”
张小兰接茬道:“怎么,你还不知道?”
魏秀梅慌乱中说:“不知啊,我不知道。”她感觉自己这会儿都快要哭了。
魏秀梅又说:“你们知道,他们告的那个和他乱搞的女人,就那个女人,是谁吗?”
张小兰和马桂荣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不是你。”
6
那个女人来找魏秀梅了。
自打司达通被带走,魏秀梅就没再去上班。她想,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的,到时候她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司镇长那天根本就没把她怎么样,他很君子。由此可见,司镇长也不会跟别的女人乱搞,他一定是被人诬告的。
果然就有人来找她了,却不是哪个部门里的公家人,而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
魏秀梅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叫米艳红,是他们镇最大的皮货批发市场的老板。这个漂亮女人怎么会来找她?她们原本是跑在两条道儿上的车,根本不可能交集。
米艳红说:“他们要搞垮的人是我,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赶紧回去上班。知道嘛,你不去上班,对司达通更不利。”
魏秀梅说:“是司镇长告诉你来找我的?”
米艳红看着魏秀梅,想了想说:“对。”
魏秀梅说:“那好,我这就回去上班,烙肉饼。”
米艳红说:“记着,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说你是他的情人,听见没有。”
魏秀梅说:“为什么?”
米艳红的嘴角那里抽动了几下,像是在笑,她说:“因为你根本就不是。”
魏秀梅说:“我不是难道你是?”
米艳红说:“没错,我是他的情人,我们好了很长时间了。这回是有人要整我和我的公司,他受我的连累才出的事。”
魏秀梅说:“你胡说,他,他抱过我,我……”
米艳红说:“那又怎么样,你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你知道那样对他很不利,只要你不再瞎说了,我给你钱,你和你老公都可以去我公司上班。”
魏秀梅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想知道他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米艳红说:“你花痴呀!”
魏秀梅说:“不然,她们会瞧不起我的,她们都以为那个女人就应该是我。”
米艳红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听我的,别再添乱了,你就不怕你老公不要你?”
魏秀梅说:“我巴不得呢!”儿,又捞钱又搞女人的,这么多年咱们镇这些家伙没一块是好饼。”
魏秀梅不说话,她只是咬着嘴唇,像是在努力思考着某个问题。
孟少农又说:“你知道嘛,我听说跟这个姓司的家伙相好的是米艳红,就是批发市场的老板,一看就是个骚娘们。”
魏秀梅还是不说话,她的眼睛落在孟少农身后的某个地方一动不动。
孟少农说:“你是傻了还是呆了,再这样我抽你信不信!”
魏秀梅说:“孟少农。”
孟少农说:“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魏秀梅说:“孟少农,我们离婚吧!”
孟少农说:“你还长本事了,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魏秀梅说:“我说,孟少农,咱们离婚吧。”
孟少农开始喊:“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魏秀梅说:“孟少农,咱们离婚吧!”
孟少农说:“你听说了嘛,咱们镇的那个姓司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