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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

2015-11-06李敬宇

雨花 2015年11期
关键词:局长

李敬宇

1

于思微的排兵布阵和一般文人不同。

一般文人写总结或是写报告,差不多都是一个腔调,首先一个很大很空的帽子,“在区委、区政府和市局的正确领导下,我局坚持某某指导思想,认真贯彻某次会议精神,扎实推进某某任务,积极做好某某工作,负重拼搏,圆满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帽子戴过之后,转入第一大段,洋洋洒洒谈成绩;到第二段,突然小下来,小得可怜,有的干脆只有一两句话,那是存在的问题和不足,只能蜻蜓点水;接下来再一转,到第三段,又突然雄壮起来,是下一阶段的工作展望,要放开眼界,要高屋建瓴。

于思微不,于思微有他自己的想法。

于思微上来就谈问题,几乎不用“帽子”过渡,写的是:“某次会议之后,我局领导高度重视,根据市局的要求,积极查找问题,现已查出较大的问题有以下几个——”

这是“不计后果”的开头。当然,这更是一种策略。

但是,新来的局长唐书义拿到稿子,仿佛没有读下去的耐心,只读了前面几行,看到“问题”部分还被作者用加粗加黑的电脑字打印出来,心里就极端不爽,把文稿往边上一推,对走进门来的办公室徐主任说,你去把小于叫来,这小于!

那一刻的于思微,还正在暗自得意呢!别的本事谈不上,但写文章,他有自己的想法。稿子交上去,时间不长就被领导召见,不难想象,领导是要跟他切磋一番。于思微谨慎地想,和领导交换意见的时候首先要谦虚,没必要不谦虚呀;当然,谦虚归谦虚,自己的想法还是要向领导面呈清楚的。这么想着,心里的得意又往上泛起一层。

走进局长室,刚要在沙发上坐下,局长却招一招手,招得既随意,似乎又有点不耐烦。于思微已经要落座的屁股只好抬起来,谦卑且茫然地朝局长走近一步。

局长说话了:“于主任,这是你写的报告吧?——嗯,是你写的。你看你这报告写的,没法看呀!”于思微动一动嘴,话还没讲出口,局长就把他的话堵住了。局长皱着眉,一副生气的样子:“于主任,你是教研室主任,你怎么连总结报告的基本套路都不会啊 ”

于思微本来考虑好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局长打乱了。

他半张着嘴,想申辩,却已经开不得口。显而易见,他已经被打懵了。打懵的滋味可不是好滋味,身上一阵燥热,感觉着就要冒汗了。

“你要好好改一改!你这稿子,没法看!”局长看着他,态度坦诚。

被打懵了的于思微几乎没打顿,就小心地接话:“改,我改。”拿起桌上的文稿,没敢再停留,落汤鸡似的逃出局长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静一静,于思微心里便不平,觉得这唐局长,人家都说他有多大本事,看来本事也不大,起码,文字上他是一窍不通。

这一刻,于思微开始怀念刚刚调走的前任刘局长了。

要说刘局长,文字上还真不行,但他识人,懂得文人的可贵之处。先前刘局长看了于思微写的文章,也是先发懵,继之不悦,然后生气;但人家刘局长有耐心,能把稿子看下去。往下看,刘局长便觉得文章写得确实好,针对问题谈整改,笔笔务实,针针见血,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刘局长说,这样的文章有个性,不随大流,真是淋漓尽致啊,痛快,痛快!

就因为这一连串的几个“痛快”,于思微由科员直接升了教研室主任。讲起来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几个资格老的,都瞄着正科的位子,想争;但看着教研室主任这个位子被年纪轻轻的于思微坐上去,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一脸恍惚的于主任,只好向分管教研室工作的副局长黄毅请教。

黄毅说,听人说唐局长对文字不感兴趣,你以后写文章,只求面面俱到,多讲好话,总之过得去就行,不要太讲究。

于思微唯唯而退,心里却很不服气。

2

这时候,一位高人指点了于思微。

人在失意的时候,最需要高人指点。但这位“高人”名不副实,其实就是局里办公室一位不求进取的“老皮子”。“老皮子”名叫展照,人称“展大侠”,因为《三侠五义》里有个大侠叫展昭,多了四点水。这展大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文学,还懂八卦,对人情世故也颇为练达,说“万金油”也行,倒确实是个全才。这样的人在单位,虽然没有职位,但资格老,别说一般同志,就连领导,也要敬他几分,是敬而远之的意思。因为少有人搭腔,他自己也不见得想跟人多讲话,所以活得要比一般人滋润。

于思微是在召开全局大会时,和展大侠偶尔坐到一起,没话找话地客套,说还请展兄多多指教。展大侠便说,老弟,不是我不谦虚,你还真应该向我请教。于是会后,展大侠主动去了于思微的办公室,关上门,传授起了他的独门技艺。

事后于思微好一阵子疑惑,觉得这展大侠连他们办公室徐主任的账都不买,何以这么勤快,特地登门来指教?倒是经他一指点,于思微立刻如醍醐灌顶,颇多受益。谈话涉及的内容与细节,外人当然是不知晓的,但自此,于思微开窍了。

开窍并不代表就能做到。讲起来文人是书呆子,但也属于聪明人;只是开窍容易做事难。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去做,也不好意思去做。于思微心知肚明,他自己就属于这种人。

但既然有人指点了,指点得有道理,他还是应该去尝试一下。

他首先向基础教育科的王科长学习。

王科长在中层干部里既不露尖,也不落后,但他的聪明是真聪明,不像有些中层,自以为聪明。基础教育科只有四个人,王科长像护小鸡似的护着下面人,大家对他既随便,又尊重。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五十出头了,对上对下的关系摆得都很正,相处也都很自然。比如有一回,年初,评比上一年度的优秀公务员,本来局里答应给他们科一个名额,后来人事科一盘算,名额分配不过来,就把基础教育科和基建办公室合在一起,产生一个优秀公务员。王科长不愿意了,直接找分管副局长。副局长说,我虽然分管你们,可人事科不归我管,这有点不好弄。王科长鄙夷地看他一眼,回过头直接去找一把手刘局长。刘局长开始还为人事科说话,说老王这点小事你别计较。见王科长突然阴沉了一张脸,像要吵架,刘局长只好改口说,你先回去,这事我来解决。回头把人事科科长训了一顿,名额重新作了调整。

事情虽然不大,但能看出王科长的为人。在对上和对下的关系发生冲突时,王科长首先对下负责,然后才对上负责。为什么说“然后”呢?因为这事摆平后,王科长主动去找分管副局长,又找刘局长,承认自己做事欠考虑,给领导添了麻烦。

于思微所在的教研室,共六个人。和王科长一比较,他才觉到,他手下的五个人对他还真不贴心。三个老同志不用说,是表面上客气、实质上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都在吊儿郎当混日子。只有他自己,原先有刘局长宠着,还感觉不到,还连续拿了三年的优秀公务员,调了一级工资。如今刘局长走了,唐局长给他冷脸看,这冷脸,谁看不见呀?手下的这帮人虽然对他还不至于冷嘲热讽,但讲话已经开始戆戆的了。

于思微决定委屈自己,先把这些人给伺候好。

他到底年轻,三十八九岁,学起来不仅快,且有模有样。怎么关心下级呢?只能从点滴做起。那天全科加班,和办公室徐主任打招呼,要安排晚饭。订好一桌菜,入座后,于思微多了个心眼,让服务员去拿五包香烟,一人一包。那年轻女人说,我是女的,不抽烟。于思微说,不抽烟也要拿,有好处大家摊嘛。老同志便问,那你怎么不拿?于思微笑道,我是真的不抽,一包烟几十块钱,那叫浪费。

拿了烟的人都很高兴,恭维话也开始讲起来。那女同志,本来不喜欢文学的,居然说,我以前只叫你于主任,实际上应该叫你于才子的,你每年都有散文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你是真正的文学家呀!

肉麻了点。但于思微心里很受用,又叫服务员加了几个菜。

第二天和徐主任打招呼,因为钱花得多,便要扯个谎。于思微说,昨天去吃饭,巧了,市局过来两个人,原想另开一桌,人不多,干脆凑在一起,也为单位省几个钱。

徐主任爱听不听,这类小事,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看起来,下面的几个人是糊弄好了,其实不然。坐机关的人,一般都各怀心思,何况是教研室,都会“研究”。这个教研室,主要负责全区中小学教学内容、方式的设计,负责教学质量评价、课程改革、教改实验等,还组织对学科教学检查,组织各类竞赛,还要制定考试标准、试卷命题等等。应该说,各人管几摊子,事情蛮多的。偏偏是,为局里写总结、为领导写报告这类由办公室干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理顺,放在了教研室。当然,也可能是前任刘局长看好于思微,故意这么安排的。于思微的文字功夫,的确是大家公认的;每年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几篇散文、随笔,过去也常常在局里传阅。这是于思微的得意之处,也是他陶醉其中、忽略对手下人关爱的原因之一。

以前不大考虑,如今一旦考虑起来,还真有点难。人是贪心的,不同在于贪大还是贪小。手下起码有五分之四的人,既想多拿钱,又不想多干活,过上一阵子,还想去饭店打打牙祭,蹭一点酒肉。为讨大家欢喜,于思微硬着头皮带他们去饭店,去吃喝,回来以后想尽办法,找各种理由,去找领导签字报销。

效果这下明显了,不出几个月,教研室便出现上下齐心、相处和睦、心情愉悦、其乐融融的局面。

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分管教研室工作的副局长黄毅,有一阵子见到于思微,表情僵硬,不似原先讲话那么随意了。后来有一次,于思微找办公室徐主任聊天,徐主任说,黄局长前两天喝多了酒讲酒话呢,说你小于现在也可以啰,也会不时地耍点小聪明,背着我们干点小勾当了。

听得此言,于思微方知原委,不觉又乱了方寸。

3

于思微命好。此话怎讲?在他不知进退、处于两难境地的时候,又一位高人出现了。

赶上市局召集各区县的教研室主任开会,会期两天,在培训中心住一夜。晚上同行聚在一起,又是由市局招待,不免要喝上几杯。桥南区的教研室主任姓方,接近五十了,特别能喝,特别能讲,酒桌上的气氛因之活跃起来。聊到北门区新任局长唐书义,方主任来劲了,一副知根知底的样子。也是自然,唐局长在来之前,就是他们局的局长。方主任说:“你们唐局长最大特点有两个,一是喜欢喝酒,二是喜欢下跳棋,你只要抓住这两个特点,想跟他搞好关系,容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饭后,于思微尾随了方主任,说是要跟他出去散散步。方主任说,正好酒喝得多,出去散散酒。两个人便走出了培训中心。

方主任说:“我这个年龄就算了,你小于还是要努力,你还有努力的空间。”于思微说:“都是混碗饭吃,还能努力到哪一步?”方主任说:“那你小于,志向就不高远了。你才三十几,四十岁不到吧,正好拼一拼,现在是正科,拼上几年,怎么也要拼个副处啊!”于思微感动得不行,心脏跳跳的,不说话。方主任点拨道:“你小于,应该从关心领导开始,你不关心领导,还能让领导关心你?”于思微说:“我们做中层的,和领导靠得太紧,群众会有意见。”方主任大笑,借着酒劲在路上走醉步,边走边说:“群众?群众是什么?你不主动去联系领导,光联系群众,群众能给你解决副处吗?”于思微的心跳愈发厉害了,挨过去说:“我搞文字惯了,和领导靠,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靠呢。”方主任又大笑,笑出知己知彼的意思,然后收住酒意,严肃地说:“联系领导,你肯定不能送钱送物,也不是领导不想收,这是什么时代,人家不敢收啊!老唐过去大半年了吧,还好,时间还多,离换届还有四年呢。既然老唐喜欢喝酒,喜欢下跳棋,你就应该多陪陪他。慢慢来,啊?”

话题渐渐入港,又扯到办公室主任老徐。方主任说:“你们那个徐主任,蛮厉害的,鞍前马后,贴身服务,老唐召集我们这些旧部吃过两次饭,每回他都到场,陪吃陪玩,从头陪到尾。”于思微说:“他是办公室主任,他当然要陪。”方主任说:“话不是你这么说的。我是讲,这家伙操蛋得很。第一次,他给我们每人送一盒“小包装”,哄一哄我们;到第二次,他把人头码熟了,知道谁谁和老唐关系近,谁谁和老唐关系远,就只捡关系近的几个送,送的是‘床上四件套。”于思微说:“方主任你肯定没拿到。”方主任笑了,说:“你小于也不傻呀,一点就通。我看你以后,能上!”

于思微掂量掂量方主任的话,再回头想想展大侠的话,就觉得方主任到底是在单位当中层干部的,讲的话实用,快捷,不像展大侠,虽足够稳健,但时间漫长,漫无边际。于思微决定采用方主任的建议,走捷径。

然而,第一次请唐局长吃饭,于思微就卡了壳。

倒不是唐局长没给面子,唐局长听于思微说要请他吃饭,先是愣一愣,之后说:“好啊。可明天晚上不行,明天已经有人请了,后天晚上怎么样?”于思微说:“那还不是由你局长来定?”唐局长当即点了几个人,都是跟他跟得紧的。到了后天晚上,酒桌上吃喝,讲讲说说,都是场面上的话,都是废话,所以特别愉悦。但是,酒才喝到一半,于思微的腿脚便已经发软,不住地往下滑,被人拽了好几次,到底还是钻了桌肚。是被唐局长和一班人等灌醉了。这一醉,跳棋也下不成了。

于思微是真醉,醉得一塌糊涂,仿佛大病一场,第二天连班也没去上。

躺在医院的躺椅上挂葡萄糖,他心下忐忑,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第一次和领导亲近,就闹出这般下场。到了第三天,于思微去上班,想着应该去局长那儿赔个礼,道个歉,可坐下来还不到半小时,唐局长竟然下楼来了,拐进了他的办公室。

领导亲自登门,于思微就紧张了,是有点后悔,没有及早去局长那儿。站起来,说:“我昨天……昨天没来,也没请假……”

唐局长摆摆手,说:“你昨天表现很好,行了吧?”

于思微听此言,就笑了,知道局长并没把这事往心里放,不仅没放,还要过来安慰他。于思微突然觉得,唐局长其实很好相处,虽然和前任刘局长性格上有差异,但人其实都不错。有了这种心理基础,接下来的聊天,就显得格外随便。唐局长绝口不谈工作,于思微即便谈起,对方也将话题岔开,又聊起闲话来。

于思微和唐局长的关系,看着就比较近了。

这种关系,自然会影响到其他关系。就连副局长黄毅,对于思微的态度也转弯了。

到此,于思微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到底是文人,走一步便喜欢观望两眼,凡事做起来都探探的,像工兵探地雷。便又想到桥南区的方主任了。

电话打过去,也不好直接提这事,就闲扯。方主任问到这边情况,倒是主动问起他和老唐最近相处得怎样,于思微顺水推舟,把请客被灌醉的事情说了。方主任笑道:“你小于,是真醉还是假醉?要是真醉,你水平就高了!那你还不趁热打铁,再请他一次?”

于思微到底是文化人,想想凡事要悠着步子,不能操之过急;当然叫他立刻再请,他也不好意思,人家即便是热屁股,你也不能拿个热脸硬往上贴呀!

便等着,慢慢寻找机会。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唐局长走进他办公室,聊了几句工作,就说:“小于你喝酒蛮有意思的,风格独特。哪天找个机会,等大家都有时间,再聚一聚。”于思微原是聪明人,立刻接话说:“什么叫有时间,我哪天没有时间?那就今天晚上。”局长笑了,说那就由你来约人。于思微问,约哪些人?局长说:“你请客,还问我,那我不是喧宾夺主吗?”

于思微当即拿起电话,给几个科长主任打过去。老实说,这几个家伙,包括办公室徐主任,他一个都不喜欢;不过他们都是局长喜欢的人,约上他们,应该是没错。

果然,唐局长在一旁坐着,大腿翘二腿,悠闲地摇晃。

于思微带足了钱,当晚便去了饭店。这个晚上,一切正常,于思微没有喝醉。

于思微没醉酒,并不是因为他酒量上来了,而是唐局长照顾他,一开局就跟大家打招呼,说思微酒量有限,我们不勉强他。

酒宴结束,因为清醒,于思微记得很清楚,当他付了款,出门时,唐局长把手搭在他肩上,轻描淡写地说:“你在刚才那张发票上签个字,就写上级来人,招待,明天拿到我办公室去,我签个字。”见于思微发愣,又补充一句:“名义上叫你掏钱,还当真叫你掏啊!”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于思微想都没敢想的。他心里一阵发热,一种融入、感恩的心情透遍全身。这感觉不仅奇妙,而且相当舒服。

4

于思微的老婆小季,是在丈夫初次请唐局长吃饭的半年以后出现的。所谓出现,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因为从那时候起,小季已经时常到于思微的办公室来,和自家丈夫一起切磋跳棋技艺了。

小季在区农水局下属的一个排灌站工作,比较辛苦,拿钱还不多。说实话,于思微当初看上她,是因为看上她的漂亮。换上别人的丈夫,或许早就行动起来,考虑老婆的工作调动了;可于思微是文人,文人有文人的难处,凡事懒得向人张口。

小季来他办公室,差不多都是踏着机关下班的钟点进门的。那边才一下班,这边,夫妻俩就摆开了场子。所谓摆场子,其实也简单,就是一副跳棋,比象棋的棋盘还小。小夫妻静静地坐在办公桌的两侧,中间一个拐角,远看像是谈心,其实是在下棋。这时候,该走的人都走了,没人愿意留在单位。不过,唐局长下班通常都不大守时,有时晚走七八分钟,有时晚走二十分钟或半个小时,说不准。门开着,从楼上下来的人拿余光就能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所以小季几次一来,就被拎着包下楼的唐局长“发现”了。

“哟,你们下跳棋?”唐局长进门来,惊讶地说。

于思微赶紧站起身,喏喏地打招呼。小季也跟着站起来,扭过头,一脸妩媚。

“你们下,你们下。”唐局长不停地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待他们坐下了,说,“是小于爱人吧,早就听说了,是个美人。”

“哪里,哪里。”于思微谦虚地应答,“局长,那……你来下?”

“我?……”唐局长矜持了一下,看看棋盘,“我还有事,你们玩,你们玩。”

二人又站起来,把局长送出门,目送他下楼。一会儿,楼下传来汽车驶去的声音。

“这盘还下完吗?”小季问,模样看上去有点傻。

“那就……不下了吧。”于思微说。

于思微早就听桥南区的方主任谈过唐局长下跳棋的细节,说唐局长下跳棋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根本看不上商店里卖的那种跳棋,线路简单,棋子少,下起来不过瘾,他是拿围棋的棋盘和棋子来下跳棋呢!我们知道,围棋棋盘是十九行乘以十九列,三百六十一个落子点;棋子就更不用说了,一抓一大把,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一边白一边黑,下起跳棋来就像两个蚂蚁群打仗、厮杀,气象惨烈,气势磅礴。唐局长把跳棋在围棋的棋盘上又运用到了极致。有时候是两边对阵,一边摆三行、四行甚至五行棋子;有时候是两角对阵,将棋子布放在棋盘的对角,形成两块大三角形。普通跳棋,十来分钟就能下一盘,唐局长的跳棋,因为棋子多,双方绞杀在一起,通常一个小时都下不了一盘。桥南区很有几个人,整天陪着唐局长下跳棋;可来到北门区,这技艺因为太“另类”,没法施展了。

于思微不是没有想过,事实上,他已经把一副上好的云子围棋准备好了,就备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只不过时机未到。……但换句话说,何时又是“时机”呢?

那天唐局长宴请几个老同学,把于思微拽上了。大家正在酒桌上吃喝,小季打来电话,说临时加班,连晚饭都解决不了,叫于思微去买两个熟菜,带回家。于思微说,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我在饭店呢,上面来人,还不晓得要吃到几点。关了手机,唐局长说:“我好像听到说,没饭吃?”于思微说:“是我爱人,单位加班,还要半个小时才能下班。”唐局长说:“那你叫她过来嘛,都是弟兄们,没外人,不就多一双筷子嘛。”于思微推让,说不要管她。但唐局长坚持说:“叫她过来吧,你告诉个地点,让小孙开车去接。”

不用于思微出马,唐局长的驾驶员小孙就把小季接来了。

小季人漂亮,就是比较浮,有点飘飘的,一接触就知道没有什么心计,也不大动脑子。凭着漂亮,喝了点酒,小季讲话便无所忌惮,当着唐局长一帮老同学的面,就为自己打抱不平,说现在当领导的,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小职工,自己贪污腐败也就算了,害得我们这些人连晚饭都吃不上。于思微觉得她话说得离谱,很尴尬,几次要打断她,但唐局长似乎在兴头上,眯着半醉的眼睛看小季,鼓励说:“让她讲,让她讲,我就喜欢这种率真。”

因了小季“率真”,大家讲话也都放得开,有人就讲起荤段子。才讲了三个,小季便按捺不住,也讲了一个,讲的是“小母牛”系列,与“牛×”有关的,但属于最新版本,别人都还没听过。三十多岁的女人,讲起这些,正是风韵勃然。一桌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便起劲地笑。局面如此,于思微难堪得不行,觉得下不了台。

不过,这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凡事总要有个开头,这样的开局,虽然俗了点,也未尝不是一种独到的开始。唐局长说:“没想到,小季还喜欢下跳棋呢。哪天有空,我来跟你下几盘。”于思微说:“还用哪天吗,今天。”唐局长说:“好,好,今天,今天!”

客人对跳棋不感兴趣,都走了。唐局长和小季直接去局长室,于思微则回办公室去拿跳棋。拿棋的时候,他留了一点心,没拿围棋。他知道,拿围棋来下跳棋时间太长,吃不消。

还好,唐局长还算节制,只下了三棋。当然,三棋全是他赢。下第一棋的时候,于思微还担心,担心老婆出手太快,赢了局长,会让他心里不高兴;走到半程,唐局长的功力立刻显现出来,已疾步如飞了。他借着自己的棋子,借着对方的棋子,左右腾挪,跳跃飞进,说是八路军的游击队,说是敌人的夜袭队,反正,怎么说都行。看着看着,小季就力量不支,跟不上了。

当然,于思微也彻底放心了。

不用说,唐局长的棋瘾被勾了回来。

这以后,唐局长只要一有私下活动,需要邀上于思微一班人马了,都会跟于思微随口搭上一句:“要不你把小季带上吧,她在场,能活跃气氛。”于思微带了几次,也推了几次;在次数上,基本上是一半对一半,既让领导满意,自己心理上也能承受。

这一来,于思微在单位就有了“新贵”的意味。有人见了他,笑,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意蕴仿佛无穷;但多数人还是诚恳的,很明显,是诚恳的巴结。

5

然而这一回,出了点小麻烦。

这一回是本系统外地来人,要接待,但唐局长居然没有叫上徐主任,只把于思微带上了。带上于思微,就等于带上了小季。喝酒吃饭,都进行得很顺利,然后,有几个客人走了,留下三四个,似未尽兴。有人提议去歌厅唱歌,唐局长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个!回我办公室,下棋!”

几个人来到唐局长阔大的办公室,于思微和小季为大家沏了茶,还没聊上几句,唐局长就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说:“棋呢?小于你的棋呢?不瞒你说,棋盘棋子,我是全套,没好意思带过来。”

于思微赶紧出门,说:“我去拿棋。”

也是喝多了酒,一时心血来潮,于思微把他那副云子的围棋搬过来了。

见到围棋,唐局长顿时酒醒了一半,弓着身站起来,两眼像是突然放了光:“乖乖,跳棋,正而八经的跳棋!你从哪儿搞来的?”瞧他兴奋的面目,就如同一个小顽童,面对心爱的宝贝,完全是忘乎所以了。

于思微心里一阵热,不知是酒劲上冲,还是受到“感召”产生的热力。反正,很明显。

扫平茶几,铺开塑料棋纸,于思微便和唐局长分别放置黑白棋子。没想到,于思微动作真够老练的,从没拿围棋下过跳棋,他居然凭着感觉,上来就摆出了唐局长所需要的阵形。当然,这也谈不上什么阵形,雍雍塞塞,沿着两边墙壁布满几行而已。

摆好了阵势,下棋,还是要由小季亲自来。唐局长大度地伸出右手,请对方先行。

小季从中路行棋,上来便跳。唐局长则另辟蹊径,走边路,而且第一步居然不跳,只是缓慢地往前拱了一步。

这棋就漫长了,你一步我一步,即便行棋飞快,也抵挡不过每方的四行棋子。何况小季还时常要想一想,动作上明显拖泥带水。

几个客人在一旁看着,哈欠连连,显见得提不起精神。幸亏还有一个忠实观众,于思微,看棋,并且不时地为各位的茶杯里续水。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事后叫于思微回想,他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当时正在给客人添水。而小季则因为一步棋走错了,想悔棋,连跳了好几步的一个棋子,本已落下,又拿起来,放回原位,重新拿起一个棋子。唐局长不愿意了,“不行不行,不带这样的。”这么说着,他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抓住小季的手腕,牢牢地抓住了。小季感到突然,意欲挣脱,手腕扭了两下,竟未扭开。

“嗳,局长,局长。”于思微急忙放下水瓶,过来劝架。

“没你事,没你事。”唐局长醉眼迷离,但手抓得更牢了。

局长醉了,像是忘了自己是在下棋了;并且,也忘了小季到底是谁了。

瞧局长一副陶醉的样子,而这大胆越位的动作着实有点麻烦,几个客人酒都醒了,投来莫名的、好奇的眼光,只盯着那只手和被手抓着的那手腕。

小季在极力摆脱,从动作上就能看出来,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但她不能拼命挣脱,不能像路人甲遇到色狼乙一样针锋相对,更不能和领导翻脸。如此,小季就更加狼狈,身子半站不站的,扭来扭去,缺少章法。

于思微看在眼里,酒已经醒了一半。唐局长稳坐在那里,头稍稍歪着,嘴角似有垂涎欲下而未下。唐局长的举动太出格了!便是亲哥哥对亲妹妹,这种动作也过于暧昧,施展不得;便是在歌厅里对待陪唱小姐,作为领导干部,施展这种出位的举动,在下级面前也是够难堪的。于思微周身的血开始往上涌,那血热腾腾的,如同一场大规模的人员集合,更像是一场有组织的武装叛乱。

看着唐局长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再看看旁边,有客人在笑,于思微的酒又醒了一半。那一刻,于思微差不多已经完全清醒了。小季那一对高挺的乳房,因为半欠着身,乳沟完全暴露在唐局长的眼里,相信唐局长即便不想看,视线也无法躲开。

此情此景,于思微没法不清醒。若是换一个场合,不是唐局长,而是一个陌生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于思微怎么也该动手了——打不过也要打呀,不动手不行啊!否则,你于思微不是成“缩头乌龟”了吗?

于思微没有出手,简单地劝了一下,没劝开,他便坐回到沙发上,只是朝前欠了欠身,甚至,在欠身之后,又把后背仰靠在沙发背上了。他眯缝着一双眼睛,尽量不去看小季,尽量不去感受她的狼狈。可是,他的眼睛到底还是不听使唤,偏要往那个方向追过去,像负有使命的公安人员,不追便不足以平民愤。

小季呢?这时候的小季,一张脸虽然已经快要扭曲了,但也只能笑,而且是微笑。她已不再挣扎,被动地把手伸给唐局长,任由他握着,摇着,晃着。这一刻的小季,是风度尽失以后仍要保持风度而做出的一种姿态,显得仓皇,更显出了识大体。

客人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乐。……

回到家,小季哭了,哭得异常伤心;看上去,伤心得都有点做作了。

这一回,于思微算是动了感情,陪老婆一起哭。一边哭,一边愤然道:“还能这样当领导呢,太不像话了!”然后当着老婆的面发誓:“下一次……什么下一次!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我一定找理由,再也不让你去了!”

不巧,隔一个礼拜,区委组织部来人了,带了表格,叫局里所有在职人员填写,推荐区管后备干部。—你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于思微前脚才向老婆发了誓,你组织部怎么后脚就跟到了呢?

两天时间,又是开会,又是个别谈话,最后还要听取局领导的意见。局里几个中层干部,大差不差,其实都有希望;然而,唐局长首先推荐的就是于思微。

唐局长还算沉得住气,隔了好几天,才把组织部来考察的情况告诉于思微。事逢凑巧,那天晚上,唐局长又有饭局,在和于思微闲聊之后,说:“我那边来了几个人,你晚上去不去?去吧!”见于思微并无推辞之意,又说:“小季也一起去吧。”

于思微心里一耸,有点发呆。怕被局长看出破绽,赶紧一低头,躲过去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着实纠结了良久。这个电话是打呢,还是不打?左右为难了。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咬咬牙,打了。

于思微是这样对小季说的:“别的我都不讲了,暂时也不跟你多解释。你过来吧。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以大局为重。”

6

小季果然以大局为重,即便心里不悦,也不摆在脸上。

于思微知道,她是给自己面子,应该说,这面子也给足了。

吃喝之后,因为唐局长还有其他事情,没有提出要回去下跳棋。所以这个晚上,还算是风平浪静。

但于思微发现,夫妻俩的矛盾已经就此展开了。

隔阂是显而易见的,回到家,两个人几乎不讲话,于思微逗她讲,她也懒得讲。只有在双休日的时候,孩子回来了,不讲不行了,小季才应付性地答一两句话。

于思微结婚晚,女儿才八岁,上二年级。当初他也是挑来选去,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老是想找漂亮的,才在三十岁的时候找到了小季。小季家在外地,家境一般,找到身为公务员的于思微,公公婆婆又分别是中学老师和幼儿园阿姨,对小季来说,也是一段美满的婚姻。如今公公婆婆双双退休,专司带孩子,小两口只在双休日的时候才将孩子接回来。这样的日子,可谓幸福指数很高了。

没话的日子,也挺难受。尤其是到了晚上,在床上,于思微更难受。以前小季也耍过小性子,每当她不高兴的时候,到了晚上,上了床,她就不真不假地拒绝他动手。现在,她是真的摆脸了,连话都不愿意讲了,哪还用谈什么“拒绝”?于思微知道,事情确实比较棘手。

又上床了。床不能不提,一个正常人,在床上的时间基本上占了每天的三分之一。

于思微是文人,知书达理,凡事都不来硬的。既然小季冷着脸,他暂时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是无从下手。

他决定把话谈开;不谈开,憋在心里,不是个事。

“组织部来人了,正式考察。”于思微音速缓慢,像是讲给自己听,“这次我们单位推荐了两个后备干部,我排第一。要在以前,我是不敢想的。”

于思微顿住声,望着头顶上昏黑的天花板,等待旁边的动静。但旁边没有动静。

关灯还没有十分钟,小季当然是不会睡着的。她入睡向来很慢。

既然对方了无声息,于思微决定讲下去。

“我们局有一个副科长,小金,是德育体卫科的,江湖味很重,先前的刘局长,把他整个看扁了,但唐局长一来,他得势了。他的办法,叫我看,也没有什么高明的,就是死缠烂打。以前和办公室徐主任还吵过架呢,唐局长一来,他马上就转了舵,首先和徐主任搞好关系。每天要去徐主任房间好几趟,穷聊,你只要去徐主任那里,差不多都能见到他。估计背后啊,他会给徐主任送点什么实惠的,要不然,徐主任干吗要吃他那一套?那边关系刚搞好,这边,正好单位组织出去考察。外出嘛你知道,我们都是两人一个房间,一把手特殊,单独一间,有时候还是套房。第一次出去,小金就把手段施展开了,每天安排住宿,他不是在唐局长房间的旁边,就是在对面。就连办公室正副主任的房间,还隔开他一间呢!你说那时候小金算什么?就是一个普通办事员,狗屁也不是!人家就有本事,唐局长刚来两个月,就给他搞了个科长助理。后来提一批副职,他排在第一个,提了德育体卫科副科长。唐局长这才来多长时间,一年半还不到呢,人家小金,上个月就已经是计财科科长了!你看多快!”

小季还是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呼吸声。

“我们副局长老魏,和刘局长关系特别铁,是刘局长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的机关,人员关系复杂得很,老魏和前任的这层关系,唐局长一来就听说了。你看人家唐局长,在酒桌上当着我们这拨中层的面,就说,你们自己比一比,你们哪一个不比他魏局长水平高,他上来了,你们为什么上不来?这种话,不出半天就会传到老魏耳朵里。你说老魏会怎么办?他不是从此记恨老唐,正好相反,他是一下子就往老唐身上贴上去了。单等唐局长下班的时候没有宴请,他就过去,去逗老唐,说我们找几个人,聚一聚,怎么样?老唐大风大浪闯得多了,还在乎他这个?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几乎每个月,老魏都要拽上唐局长两三回。反正他是副局长,下面那么多学校,那么多校长,还怕没人给他买单呀!你看,现在他们俩关系,好得都能穿一条裤子。”

于思微知道,小季仍然没有入睡;要是睡着了,她会轻轻打鼾的。

“我这次,应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机会来得特别意外,既可以说是唐局长送的,也可以说是我自己争取的;其中你在里面发挥的作用,你自己也能看到,我敢说,没有你,我就走不到今天。虽然是搞教育的,但老唐对文化一点兴趣都没有,官场上的那一套,他却游刃有余。我们这种文化人,书呆子,要么就离他远远的,自甘堕落,谁也不会把你当二分钱数;要么,就像现在这样,往前走一步。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实际上不是的,现在是往前走的时代,进一步才能海阔天空。我告诉你美喻,官场上的聪明,比写文章简单多了,首先第一,就是脸皮要厚,脸皮不厚,肯定不行。你看区里,科级干部成把抓,到了处一级,虽然也多,但大家重视多了,对自己、对家庭,都有好处。你委屈一点,是暂时的。相信我美喻,我及时调整思路,走这条路,不会走错的。你看现在,老唐才来了一年多,不是已经验证了吗?”

小心地摸一摸旁边的小季,还是没有反应。于思微知趣地收回了手。

但少顷,小季便转过身来,将一条裸腿搭在了他的身上。

于思微知道,冰已经化了。

7

然而,接下来,于思微发现,小季在外面有名堂了。

小季的加班越来越频繁,手机也时常关闭,联系不上。有两次,于思微有心,叫单位驾驶员开了车子,悄悄地去了伍家山河老江口段的排灌站。小季却不在。但回到家,问她,仍旧说是加班。

问题出来了。——夫妻间的欺骗,自以为聪明的欺骗。

于思微这下感觉到问题严重了。他很痛苦,比眼见着唐局长对小季动手还要痛苦。那是眼见,能够把握得住;可现在,视线所不及,把握不住了。

——她怎么学会骗人了呢?做丈夫的百思不得其解。想想看,会跟谁?

首先想到的,就是楼下养鸽子的老秦。

老秦住在底楼,在楼顶上养了一大群鸽子。老秦心细,常年给七楼天花板的盖子上锁,怕人爬上去,惊扰了鸽子。但楼顶上许多人家都有太阳能热水器,经常漏水,老秦额外地又帮每家观察太阳能是否漏水。于家的太阳能漏过水,得到老秦通知,在找人维修太阳能的同时,于思微也爬上楼顶,与老秦聊天,顺带着看看他的鸽子。好几个大铁笼子,分布着众多的鸽子,咕咕咕,咕咕咕。到了放飞的时候,鸽子便呼啦啦地飞向天空,盘旋,远去。这真是城市的一道风景!

但有一次,于思微下班上楼,正走到四楼,就听到五楼家门口有两个人在说话,一听就听出是小季和老秦的对话。小季说:“养鸽子要很多技术吧?”老秦说:“要什么技术?不要,会放就行。”于思微便在四楼驻足,想多听两句。小季说:“秦大哥你讲话真逗,放鸽子,谁不会?光会放,怎么行?”老秦说:“放鸽子可要技术啦,我就不会。”小季说:“你养这么多鸽子,还不会放呀?我那天顺着你的梯子爬上去看,很有意思的。我要是能做一只鸽子,整天飞来飞去,就好了。”老秦说:“你要是做一只鸽子,我就天天放你。”小季咯咯咯地笑,说:“可我长不出翅膀呀。”传来老秦拖鞋走动的声音,说:“要什么翅膀?放鸽子不要翅膀。”小季还不罢休,又说:“要是给我一双翅膀,我愿意天天被你放。”

于思微听不下去了,吭了一声,往上走。老秦虽然脸皮黑,但高大挺拔,长得有点像美国电影演员格列高里·派克,说他幽默、说他不正经都可以,却很招女人喜欢。

显见得,小季是不懂得“放鸽子”的意思,老秦在耍她呢!

于思微妒忌地想,给你一双翅膀,哼,还给你一根撬棍呢!给你撬棍,你就能当阿基米德,就能撬动地球了!

但于思微回头想想,就释然了。老秦是在外面混世的,从本质上讲,小季看不起他。

那么,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唐书义。

到底是文化人,有耐心,凡事不动声色。……通过近两个礼拜的察颜观色,兼带明查暗访,于思微得出结论,唐局长应该没有阴谋。也就是说,小季的骗局,与唐书义不搭边。

于思微心里好受多了。其实不是好受,是更加糊涂。

没别的办法,只能跟踪,而且不能发动群众。因了不能发动群众,相当于开展地下工作,于思微的行动就更加诡秘、艰难。

奇怪的是,小季这阵子已经不去排灌站了,去的是和排灌站完全两岔的区农水局。这是怎么回事呢?悬念一下子就把于思微的心吊起来了。

回到家,想出种种理由,拐着弯子一问,才知道小季是被农水局暂时借调的。问借调过去干什么,也没讲出个所以然,只说,还没安排具体工作,暂时帮帮忙。

看来还是有名堂。

以往像这样的事情,别人不说,小季自己就会按捺不住,在去之前就会向于思微透出风口;可这一次,她沉住气了,人已过去多日,却不声不响。

于思微不甘心,继续他的跟踪。

又经过十多天的艰苦努力,眉目终于清晰了,责任人也找到了。——你道是谁?竟然是小季的顶头上司,农水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汪明!

这就有点奇了,小季和汪局长怎么能搭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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