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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沙

2015-11-06索南才让

雨花 2015年11期
关键词:羊群

■索南才让

细沙

■索南才让

我在石崖上面一条狭窄的通道中下扣子的时候,下了几天的雨刚刚停下。太阳出来了,山谷里清新明亮,像刚画出来的油画。我的朋友亚金就站在我的边上,他对我的做法很看不起,他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够用铁丝抓住石羊的。要是有人听见他在用铁丝抓石羊,那就成了热力木的笑话。

我下完扣子,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一切都很完美。这让我很高兴。我和亚金下了悬崖,来到拴马的地方。亚金说起丢了羊的事,他反复地说他可以肯定丢的是一只满口的大羯羊,这个年龄的羊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走丢的,就算是跑到了别处也会自己回来。可现在五天过去了都没有音讯,找也找不到。他怀疑是被人给宰了。膘好的羊就是麻烦,他说以后再也不养满口大羯羊了。他跟我说出了几个嫌疑人的名字,其中居然有我们共同的朋友都尔夸太!我很惊异,问他为什么会有他?亚金说前不久他调戏了都尔夸太的老婆,不巧被他看见了,尽管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脸色相当难看。估计他会因为要报复而把羊给宰了。我说你连自己的朋友也怀疑这很不地道,这会让所有的朋友都离开你,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连朋友的女人都无所顾忌我们怎么放心和你做朋友?他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只是开了个玩笑。我说都尔夸太和我们做朋友不是一两天,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你不用找借口,一定是你做得很过分,让他感到非常气愤。你应该很庆幸他没有揍你,无疑是看在以前是朋友的份上的原因。他说,所以我才怀疑他呀。我说,看来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做那种下三滥的事情的。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下三滥的人所以才会有这种下三滥的想法?我说,你的行为很让人失望和生气。他说,我不明白我对你怎么了,你会对我这种态度?我说,你让我感到内心惶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个朋友……

下了山,我们来到河边。给马饮水的时候他又说起另一个重要的怀疑对象。艾莱家的那个挡羊娃怎么看都像个干坏事的人。他说,从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亚金对大通人从来都没有好感这我早就清楚,他怀疑那个快到五十岁还没有个正经样子的男人我没有意见,别人的死活通常和我没有关系,可一想到那个可怜的男人我还是有些不忍,我只是稍稍地建议他要慎重地怀疑。但亚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样说我只能沉默。

路上我们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致。在垭豁上我们客气地分手,然后各奔东西,我往东他往西。越走越远,是不是预示着我们的友情的分道扬镳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以后对着他再也不会坦诚相见了。

太阳下了山。我的女人安琪泰在牛挡里抓一头黑麻嘴牛犊子,牛犊在牛挡里跳来跳去,根本不让她靠近,我绑了马进毡房的时候,她终于气得破口大骂小牛犊是个驴日下的杂种!

拧开收音机,调到每天傍晚都会有的“音乐之声”,费玉清的《一剪梅》已唱了一半。我倒了一碗奶茶刚要喝的时候听见安琪泰在喊:“华华——华华——”

我出了毡包看见那个牛犊还在蹦跳着,似乎就是想和我的女人玩一玩,安琪泰的脸色难看!她说:“你没看见吗?还是装作没看见?”

“我口渴。”我说,“去喝了点茶。”

“喝茶需要这么长时间?”

“也歇了一会儿。”

“别狡辩了,不是我叫你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出来。你就是那种人。”

“别那么说,我知道你很累,但是我也很累,而且心情不好。要不,这个牛犊就不要抓了,随它去吧!”

“不行,会让人笑话的。”

“我看你气色很不好,所以担心你。”

“那是因为我病了,一个心病!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有什么事?”

“有啊!一件很大的事情!”

“什么事?”

“现在我不想说。”

“那你忍一忍吧,等到了秋窝子就好了,我带你去西宁买衣服!”

“衣裳?算了!这话你到现在都好意思说出口?”

“你这是什么话?阴阳怪气的。”

“是吗?那就不说了。”

“那这个牛犊还要抓吗?”

“当然要抓,难道要让那个像五年干抜牦母牛一样的骚女人说闲话?”

“你何必和那种女人较真。”

“怎么,我骂她你心里痛了,当真是呵!听说你和她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还怀疑,现在看来是错不了了。”

“谁说的,你不要信这个!”

“哼,干嘛那么紧张,我就开个玩笑!”

“这种玩笑你也开,小心让那个女人听见,那就不得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起这个我倒有个事情要问你,亚金有没有跟你说过过分的话,比如像和你亲个嘴什么的。”

“亚金吗,他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在春天的时候倒是和我说过想和我睡觉的话。”

“这个畜生!他真的这么说过吗?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他。那你怎么说得,你们不会有事吧?”

“有没有事你自己去查吧!”

“还有谁?还有谁跟你说了或者做过什么?通通都告诉我。”

“我只记得这个,其他的都记不清楚了,我说过,我和别人有没有事得要你自己去查,查出来算你的能耐,查不出来是你没本事,听懂了吧?”

“我是你的男人,你怎么这么说。”

“我叫你凭自己的本事去查有什么不对,你的事难道也不是靠我自己查出来的吗?”

“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事?”

“你是揣着明白跟我装糊涂了?”

我跟着她往毡包里走,心里紧张得要命,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那点事。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骗我。况且我和她时间不长,她怎么会知道。除非那个女人自己跑来告诉安琪泰。我越想越有可能,真恨不得立刻跑去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个人睡了一个被子,我去钻的时候她不让进,被踢了几脚,还说以后别再碰她,要不然后果自负。这下我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知道我的事了,我不由得后悔怎么没管住自己,为了那么个女人太不值得了。现在最怕的是安琪泰一甩腿回娘家了。整个晚上我就一直胡思乱想到天亮。

天刚亮的时候,我出了毡包,装模作样地在羊群里转了几圈后朝那个女人家的羊群走去,她家的狗很不识趣地叫起来,也惊动我家的狗,一时间犬声沸腾。我在她家的羊群里转来转去,没想到还真的有我的一只羊羔。她家毡包的门关得紧紧的,很安静。我从羊群的下头往上走去,快到毡包的时候把手里的石头扔向红色的门,石头在木头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向左走,把跑到水沟边的羊邀回来。然后再次进入羊群转悠起来。

毡包安静异常。当我再次来到红色的门前,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去。

她还在睡觉,她有一个丰满的身体。

我在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她哼了一声坐起来,拿眼睛调戏着我,是的,我确定她在调戏我。假如是在往常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扑倒,但今天我满脑子想着被发现的事情,我很严肃地坐在她的对面问道:“你要老实地回答我,你是不是对我的老婆说过什么话?”

“你要说什么?”

“她已经知道了我俩的事。如果不是你说的她怎么会知道?没人知道我们的事。”

“我怎么会那样做?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

“我没开玩笑。”

“知道就知道吧,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要是敢来惹我,我就狠狠地揍她一顿。”

“你要是敢乱来,我扒了你的皮!”我把指头顶在了她的脑门上愤怒地说着。但心里是虚的,我怕她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叫起来。

“你那么心疼她,你要是真的心里疼她就不会来我的怀里了。你在搂着我的时候就应该想起她。”

“你给我闭嘴!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

“对,是我说出去的。来我这里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我告诉了一个人我和你的关系。是不是他说给你的老婆听那我就不知道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你就要小心了,你老婆和那人的关系不简单……”

我赶着母子羊回去到羊圈里后进了毡包,安琪泰刚刚起来,正在穿袜子,那只受伤的大拇指探着头,上面的指甲全部都是黑色的。这是我们刚结婚的那一年搬毡房驮垛子的时候被一头牦牛踩的,当时整片指甲都掉下来了。她痛得哭了一天。

她开始捅炉子烧火。我一直站在那里,她没有和我说话,好像我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但我并不生气,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发现她比以前漂亮了许多,有了一种很干脆的美。她的五官是恰到好处的精致,她的身材也是恰到好处的丰满。我突然发现她实在是太美了,我差一点呼叫出来。我弄不清楚为什么会和那个女人去鬼混,我到底图的是她的什么?是她的那个风骚劲儿吗,还是纯属为了好奇……

我觉得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于是就向山里走去,连马也没有骑。我沿着一道小山梁越走去,后来跑起来了。看见下扣子的那个石崖之后才想到应该去看看扣子的情况。于是我朝着石崖过去。远远地我就看到扣子已经逮到石羊。从石崖上面传来的悲惨的叫声让我的心里一起一伏的,我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那叫声渐渐小了,我也看见了它的真面目,是一只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石羊,它的脖子和右面的前腿被扣子扣住了,铁丝已经勒进了肉里,地上洒了一大摊血。它就躺在血的边上,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它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惊慌和恐惧。它的身上血迹斑斑,快要奄奄一息了。我有了一丝瞬间的软弱和自责,但随后高兴地把它从扣子上解了下来,它的身上混着鲜血带着一种幼稚和天真的味道,我本来可以马上弄死它,然而却鬼使神差地打定主意要把它养活。这么想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检查它的伤口,上上下下地翻遍了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它的伤口总算不是太严重,都是一些皮外伤,看来它是一只体弱的小家伙,要是换了一只强壮一点的早就死了。我打算回去后在伤口上涂一些“青霉素”。

我背着石羊下了石崖,然后再次从来的路上往回走。它在我的身上安安静静的,不动也不叫。好像死了一样,但我知道它活得好好的。真是一只聪明的家伙。我开始喜欢上它了。跟这小家伙斗一斗总比跟人耍心眼容易多了,而且还其乐无穷。又不用担惊受怕,多好!

我不再担心以后我和两个女人之间会发展到什么地步,真奇怪,我觉得好像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要轻得飘起来了。这种感觉奇妙得难以形容。这个小家伙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了宝贝了。是它的到来使我感到轻松愉快,心底敞亮。

在途中歇息的时候我和它对视着,它的眼睛上蒙着一层雾水,让我联想到即将要哭泣的小孩子。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细声软语地安慰着,害怕它的眼泪掉下来。也许是我的安慰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它的眼泪渐渐不见了。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但我还是在它的眼底看见了悲伤和思念,我知道它在想念妈妈。假如我把它放回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我能很好地照顾它,把它抚养长大。让它成为一只迷倒众多母羊的王子,一只威风的头领……

我把它背到家里,放在小毡房里,从一个破褡裢里找到一瓶八十万单位的“青霉素”,用盐水兑了之后轻轻地涂在大约长五十公分的伤口上。它还是一动不动,好像并不感觉到痛,这么长时间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这会儿它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我涂完药水,轻轻地出来把门扯紧。这时安琪泰走过来,她揭开门布看了看“哪来的?”

“我用铁丝扣子抓的。”我说,“我打算养着它。”

“看样子已经不小了,大概养不活。”她刚刚收拾完牛粪,双手上全是牛屎。她蹲在地上,双手在草皮上翻来翻去地蹭着,那么几下后手就比刚才干净了许多。看再也弄不下来了,她也就停下来,坐在地上,她看着我:“你很有心情啊!居然养这东西。”

“它还活着,不忍心杀。”

“你心善,我看不出来呢?”她看着我笑的很古怪,不知道有什么含义。一股牛粪的味道从她的身上飘来,我觉得她没有昨天美丽了。“听你的话,你是打算一直都养着它咯!”

“是的。”

“哦,我觉得,你养它还不如养你的那位呢,那位需要你养,不是吗?再说,养个女人还能搂着睡觉,养个这东西能干什么?”

“你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莫名奇妙的话?”

“这么说是我鬼迷心窍了。”

“今天不说这些好吗?”

“为什么?拖着有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然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是省心了吗?”

“那你到底要怎样,你说。”

“我要怎样?哈!”她的脸上全是嘲讽,“好吧,既然如此,我说就我说吧,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去和你的女人过,我回自己的家。如你的意。”

“我的女人不是你吗?”

“从昨天开始不是了。”

“你的意思就是要和我离婚了?”

“不是你所想的吗?”

我突然觉得说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了。生活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可控制了。

“怎么,没话说了?也就是说你同意了,真是谢谢你了。”她向我点了头,“你放心,我马上就会走,以后你的事与我无关。懂吗?”

我痴痴地说不出所以然来。安琪泰瞪了我半响,愤愤地去收拾衣物了。远处那个肥胖的女人在牛挡里转来转去的不知在做什么,更远处我的羊群在朝山上散去。又一天去放羊的时候到了,但我心里空荡难挨。无名的愁绪缠着我。

安琪泰提着一个衣包出来,在门前呆站着,目视前方,似无意又似在探寻什么。不多时山口探出一个黑影直奔过来。近了才发现是亚金,我想起昨天她说的话,眼前就只发黑。亚金直接无视了我,他径直到她的身边,伸手接了衣包挂在马鞍,又伸手牵住安琪泰的手把她拽上马。一声吆喝后扬长而去。看着两个身子挨在一起像风一样离去,我冷汗直流,如坠冰窟,一跤跌倒在地上。

我呆坐许久,开始活泛起来。看看天色已近正午,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没吃一口东西,感觉不到饿但却虚弱。下意识地回头,那个女人的毡包门帘掀得高高的,锅勺碰撞的响动老远都听到了。没有犹豫,我向她家走去,她家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这是她对我说的。我闻到了炒羊肉的香味。

她好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狗一样在我快到的时候出来了,冲我又招手又咧嘴笑。我不能再说她怎么怎么样,至少她给我做了可口的午饭。也没有做过伤害的事。女人把我迎进毡包,就像是一个妻子盼回了自己的丈夫,这种感觉让我心颤难平,如刺在背。

桌上已经放好了一盘葱花炒羊肉和一摞刚刚烙好的薄饼子,还有两碗奶茶和两双筷子。一切都显得很温馨,一个小家庭的温馨。我的那种感觉愈加厚重了,压得我难以呼吸。她抓住我的手,拉到上面做好,她什么也不说,把筷子递给了我,满脸全是笑。我看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手在我的面前晕晕乎乎地动弹着。仿佛在等待赞美和亲吻。我移开目光,用吃的方式来解除这种无形的压力。我吃羊肉的时候,她就紧挨我坐下,这时候她不再看我了,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阳光从毡包的天窗中照进来,洒在我们的身上暖洋洋的。我吃罢后端着龙碗喝着茶,困意一阵阵地涌上来,最后支撑不住倒在毯子上呼呼地睡去。这一觉我睡得死气沉沉,醒来的时候都快到黄昏了,突然想起这一天时间我都不知道我的羊怎么样了,牛群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还有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急惶惶地冲出蒙古包向后山望去,还好羊群就在近处的一座阳坡上,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羊都已经回来了,我的羊经常三三四四地落在后面不回家。我必须要去山里看看,而且牛群连一个影子都没有,我敢肯定它们都在山里悠闲着呢。如果不管它们,一个夜晚我可能就要损失几头小牛了。

那女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周围空空荡荡的。蒙古包上的最后一束阳光快要消失了。她的狗在牛挡的边上拉着铁链子又跳又叫,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急匆匆地往揽马的地方走去,再不赶紧的话天要快黑了。天一黑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当我走到揽马的地方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我的马,揽马的绳子还在。马是被人解去的。而且我还发现马嚼子和毯鞍都不见了。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上面的不知哪一道弯里有赶畜生的哨子声响着,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脑海里她的身影一闪即逝。我飞快地跑过第一道弯,在第二道弯里看见她骑着我的马赶着十几只我的羊出现在斜坡上,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我的心蠕动得特别厉害,仿佛要做什么一样。

很快她就把羊赶到了我的面前,她很平常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羊我会去赶吗?”

“嗯?”我惊异地问道:“你说了吗,你什么时候说的,我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哦,可能你睡得迷糊了罢,当时你是答应了一声的。”她下了马,拾了一块牛粪朝站在一处鞭麻丛里不动的羊扔去,然后又打了几个口哨。那十几只羊不情不愿地走动起来。它们窸窸窣窣地穿梭在半米高的鞭麻中的小路上,像是几个结伴旅行的老人。

她扭头说:“走吧!天快黑了。”她说得轻松自然,仿佛我们经历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说无可说做无可做,像一个干了坏事的孩子跟在母亲的后面一样地跟着。走出一段路后我才想起我的牛来,“我的牛在哪里看见了没?我一天都没见到。”

“我已经赶到下面的滩里了,就是每晚上都在的那里。”

我哦了一声后继续跟在她的后面,越来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一定是弄错了。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错在了哪里?想着想着脑袋就昏昏沉沉地不着东西了。到家的时候她的牦牛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既然都在牛挡里卧着,而我的牛不知是怎么来的也居然在它们每晚都呆的那滩里。

她把马给了我后去绑牛了,我呆头呆脑地站着,不明白该做什么,直到马拽着缰绳拉了我一下我才发现我得把马放了,然后去把羊收进圈里,再看看那个小家伙是不是还活着。再接下来我要吃晚饭……

我看了她一眼,她往堆牛粪的地方走去,途中看了我一眼,“你在干什么?不圈羊吗?我要做饭了,你快点罢!”

我顾不上说什么就像被惊了的马似的离去。身后她的笑声干干脆脆地响起来……

我带回来的那头小石羊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的毡包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动弹一下身子响声都了不得。看什么都板着一副冰面孔,打开收音机,唱的都和以往大有差异。听了一会儿我觉得浑身难受,仿佛到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我。忍不住后,我逃离出来。

羊群卧下来开始倒磨一天的嚼食。什么声音都小了下来,只有几只鸟的鸣叫显得清清脆脆。她家的烟筒里冒着白烟,忽东忽西地飘着。我没想好是否要去她的那里,但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开始几步稍有犹豫,但随后就大步走起来。也算是在为自己壮胆。在过她家门前的那条大深水沟的时候被石头绊倒了,手上划了几道血口子。裤子膝盖的地方也撕裂了一个五寸长的口子,里面的肉白花花地露了出来。这一跤倒把我摔得高兴起来,仿佛什么东西被甩出去了一样。

我本来不想让她知道我绊了跤,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做怪,控制不住地想对她保密一些什么。不过她已经出来站在水沟的边沿处看着我,我有一些恼火她怎么一点都不识趣?想发出火气却又觉得缺了底气,只得默默地爬上来。我看见她穿着瓦蓝色的牛仔裤紧紧地绷在她粗壮的大腿上,她似乎比刚才更加胖了。这会儿我才感觉到手掌上热辣辣的疼痛传来。就一会儿功夫整个手上全是鲜血。她的手早就伸了过来,但我没有去拉。她也没说什么。这回我在前她在后地进了蒙古包。

我已经不知道在干什么了,想想自己并无大错,又想想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她在揪面片,面叶被甩到锅里“啪啪”地响。我百无聊赖地做在一条用新牛毛线织成的毯子上,研究了一会儿毯子的花纹和样式,其实脑子里面什么也没有进去。她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说什么,我们就像是一对吵了嘴的两口子打冷战。习惯性地去找收音机才发现她家的根本找不到。我在她的注视下尴尬地摸了摸嘴皮,又低头研究牛毛毯。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瞅见她嘴角的一抹笑。见她这样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于为什么会害怕她我一直稀里糊涂的不明所以。她用抹布擦了擦手,从被子后面拿出了一台巴掌大小的收音机递到了我的手上,我在接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就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张嘴便喊叫起来。看到我吃瘪,她高兴得放声大笑不止。她那样子让我心头忽地大了,我跳起来拧住她的胳膊也狠狠地捏了一把,然后一把把她摔倒在牛毛毯子上,疯狂地咬住了她的嘴唇。我吸吮到了一丝的血腥味后兴奋地大喊大叫。而她却用双手紧紧地攥住我的头发,我们在痛快中笑个不停,惹得外面的狗疯狂地叫起来。

当我们吃面片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面片糊成了一块块的疙瘩。我们在一根红红的蜡烛下对坐着,看着彼此又笑又闹地吃着糊面疙瘩。我的乱七八糟的心情早就不翼而飞,而她也容颜舒展。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快乐和幸福。

那一个晚上,我和她又哭又笑。外面的狗也又哭又叫。整个世界都疯狂了……

那个小家伙死了,它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嘴唇清冷如冰,四肢僵硬如铁。它再也不可爱了。我有了一丝后悔,后悔没有把它放回去,这是我的罪过吗?可我没有一点这种觉悟。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感叹着它的悲惨的命运,感叹它连一个真正的公羊也没机会当了。同时我也在想她到底去了哪里?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从四点钟的时候就不在我的身边了,我到外面也没有看见。她的衣服也不在,显然是穿好了衣服后走的。我的睡意惊飞了,眼睁睁地琢磨到天大亮也没得到答案。

想她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我的妻子安琪泰。

我突然间非常想念她。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想念我。她是不是一天到晚地哭,有没有吃饭,睡觉是不是又蹬了被子,有没有受凉……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突然发现,一转眼,跟我有关的女人都不在我的眼前了。她们一个个地都走了。我心慌慌的不知所措。仿佛末日来临了一般。

我想立刻见到安琪泰。但我缺乏去找她的勇气。我茫然四顾,没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没有一个畜生在我的身边,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天地间,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寒冷,感受着来自小石羊身上的死亡的气息,感受着来自毡包毫无人气的压抑……好像已经到了地狱中在煎熬和痛苦!我都快疯了。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希望我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我在羊圈里转了几圈,又在牛挡里转了几圈。然后我来到狗的跟前,看着它摇头摆尾地讨好着我,假如安琪泰也会像它这样讨好着我那该有多好啊!我再也不用这么费神了。而现在的事实是,我必须得像这条狗一样地跑去讨好她,请求她的原谅。其实我早就明白,再怎么样,我都不可能离得开她,她把我的魂绑在了她的心上,像肉一样长在一起了。我们不是随便想分开就能够分开的。我最担心她和亚金到底有没有关系?从心底里和我对她的了解来说我不相信他们会有事,但是我亲眼看见他们搂搂抱抱地骑着一个马离去又忍不住地往这方面想。当昨晚我和那女人睡在一起的时候,报复的念头挥之不去。我的确好好地报复了一把,不管她和亚金有没有事我都当她背叛了我。我也从那个女人蓝色的眼睛里看到我的痛快!至于那个女人,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她太不真实了,她就像只是出现在了我的梦里一样地虚虚幻幻,时有时无。你想抓住她,她却在你触手可及之外。你想不理她,她却又依偎到你的身边。她那艳丽的面庞在勾魂夺魄的同时也让你无所适从。她那撩人的声音情义款款的同时也会让你如闻惊雷!她每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又会在你不在意的时候突然离去,无声无息,如同鬼魅。尽管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是已经怕了她了。不知道她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前面。我难以接受这种忽来忽去的方式,更难以接受那种亲热时惊天动地然后又形同陌人的方式。我难以用我的思维去理解她,又无法去影响她……我和她做了快十年的近邻也从来没有看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我好奇不已,和她睡在一起了也没有弄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失败了,我已经害怕见到她,害怕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如今,她又不见了。她在半夜里从我的身边无声无息地离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恐怖的事情?

于是,我想念我的女人安琪泰,想念我的女儿娜尕雅!

我希望到人多的地方去,那样我会觉得温暖一些。我不想呆在这个寂静的可怕的地方。

本来,只要小石羊还活着的话,我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它非常可爱,满可以给我当个好伙伴的。可是它却死了,死在了我的毡包里。

我打算让狗吃了它,但又觉悟到死者为大的道理,于是便把它提到一处石窝里埋了。我想,作为一只石羊,它也算是死得值了。从来没有哪一只石羊能得到完好的安葬的殊荣!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旁边痴痴呆呆地半响,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

我本来应该去挡羊的,然而却提不起那个精神头!我本来可以去求告安琪泰的,然而却胆怯得迈不开步!后来我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转了几个圈。心中的烦躁有增无减。眼看日头越来越毒,我口渴难耐。找一清泉俯身大喝几口,一股清流通畅全身。烦躁之气去了一大半。脑袋也清明不少,终于觉得再愁之事也终要面对,早做早了结早安心。日子还要过,那么就舒心一点地过。想通这点便回身上坡头牵马,滑滑绊绊拉马至门口,然后带马嚼备马鞍扣缰绳……临行了不忘呼吼几声来为自己壮胆。

一个马趟子出了山口,跟着大河流过的大平滩一鼓作气地跑了去,路遇熟人不敢停下细谈,害怕失去心中的豪强勇气。跑出十五六里,一路至滩头的岔河口才刹住马。大黑马累得汗如浆水,张大鼻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顾不得心疼大黑马,稍作慢步后再次跑起来。已走完一半的路程,过了几道沟她的家就遥遥在望了。

翻过了最后的一道沟,从她家的方向奔来一匹马。马上赫然就是亚金!

看见他我就想起那天他和安琪泰共骑一马离去的情形,顿时火气直窜脑门。捏紧拳头踢马上前,不及他说话便挥拳把他抡下马来。我跳下去直接踩到他的身上,他像狗一样惨叫起来。听他叫得越惨我越气怒,按住一个让人厌恶的脑瓜子用拳头招呼。他越喊我越打得狠,到后来他就不叫了,两手抱着头直哼哼。我打得累了,骑马扬长而去,心里痛快舒坦无比。

亚金在我走远了之后才嚎叫着:“华华——你这个混蛋,你打我,你会后悔的。我做了什么,你这个傻瓜!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头也不回地走着。对他的叨骂不放在心上。事实上,就算他骂我是个畜生或者杂种我都不会计较。我美美地打了他一顿,让他骂一骂解解气还是可以的。

在过一条小河的时候,至中央,突地从马蹄下跳出一尾六寸余长的鱼儿。鱼儿一闪即逝,随后又跳出来晃了一眼。如此三次方才离去。我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于是更加高兴了。

我的胆怯去了!换来内心的平静和坦然。看见远远的她的家,好像是在迎娶我的新娘!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种变化使我从内心里高兴。我把它当做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草原的下午,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大地如同是蒸笼!一丝风都没有。闷腾腾而又静悄悄。所有的活物都失踪了。在河水的哗哗声中,热气仿佛愈加狂放不已。我凉爽舒畅的心被这热气盖住慢慢燥了。大黑马的汗水随着迈着的蹄子甩在了草丛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压弯了一棵又一棵的小草。大黑马的两个嘴角携着马粪大小的白沫沫,夹带着一些绿汁。按以往的作为我应该下马把那些沫沫擦干净,再让马休息一会儿。我一直是一个很疼爱马的人!但今天我不管。开始是没心情,后来是高兴忘了,到我想要擦掉的时候,已经到她家了。她的阿爸拐着一根从山里拾来的干鹿角朝我走来,面无表情。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眼神凌厉。

我远远地就感到让人浑身发紧的怒气或者说是杀气。那是一种常年杀生杀出来的气势。他像一个黑色魔王堵在我的前面。我这才突然想起安琪泰的阿爸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杀手,除了人之外他什么都杀过。他打过的人可以绑满一个牛挡!他让对手付出的鲜血可以汇成一块池子!他杀死的牲口可以填满他家蒙古包后面的山谷。我觉得头皮里仿佛有无数条毛虫蠕动着。身体僵硬,连马都下不了了。于是场面就非常怪异,一个黑塔似的老头站在地上,头微微抬起,玩味地看着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目光呆痴,身子微颤,手脚冰凉,脸色煞白的年轻男人。

“怎么?我这个女婿如今盛气凌人,已经高高在上了。好本事啊!”老头声音干嚓嚓地喊道:“王八蛋狗东西!”他把手中的鹿杖向天空挥舞一圈。大黑马受到惊吓,呼地跳闪到一边。我呆头呆脑,云里雾里一般被摔了个扎扎实实。我仰躺在草地上,脑皮里的毛毛虫走了,接着酸甜苦辣一股脑涌上心尖,觉得五脏六腑如同挣脱了束缚,朝四面八方奔去而后又跌跌撞撞地回来,最后混为一处,分不清你你我我,我的眼睛里一片重逾千斤的白茫茫慢慢铺天盖地而来,同时向我刺出千万道针芒。我的头和大地仿佛两块吸铁石相遇,而我的身体却像飘荡在河中的浮萍,随时会离头而去。当那片白茫茫完全盖住他的双眼之后,一瞬间被黑暗取代。我被黑暗压住,浮萍般的身子仿佛被一只有力的手压入水中。我感到最后只有一个沉字代表了一切。终于不清不楚了。

我是在半夜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看见一根粗壮的被烟熏的乌黑的横梁,然后看见横梁上面搭着一片黑色的布。布轻轻地晃动着,横梁嘎吱嘎吱地扭动着。昏黄的灯光驱赶了黑暗,一盏煤油灯一闪闪又一窜窜的,一个纤纤的身影痴坐着,瘦小憔悴,我太熟悉这个身影了。看着这个一根蜡烛就能挡住的身子,我的心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剖开了。 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十足的大混蛋。恨不得杀了自己,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我用左手紧紧地捏住右手的小指,一声闷脆的响,手指被掰断了。但我并不感觉到什么,松开满是血的手,又捏住了无名指。我需要一种更加疼痛的感觉。可一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握得是那么有力。她用倔强的眼神阻止了我。我和安琪泰的手紧握在一起,血水蔓延到了手臂,像四条红色的蛇在缠绕在蠕动。我们的身子也贴在一起,续而她嘤嘤呜呜地哭了。

安琪泰找来云南白药和一片纱布把我的手包起来。她的眼泪已经擦干净,脸上看不出一丝动静。包扎伤口的时候仿佛在为一只断了腿的羊羔包扎。动作熟练而残酷,不带一点怜悯!

我很痛!终于感觉到痛了。但我不敢出声,不敢动弹。我的眼皮子如同蝴蝶的翅膀在扇动。鼻涕像水一样流了下来。自始至终安琪泰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她走了,走之前一脚把蜡烛踢翻了。毡房里顿时一片漆黑。我听着她的脚步声像唰唰的雨声一般远去,惆怅得忘记了疼痛。

我迷迷糊糊得仿佛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在梦中,那只小石羊又活了过来。那个石崖下,对着石崖凄惨地叫唤。一声比一声用力,一声比一声悲伤!最后它嘶叫一声倒地而亡。它的眼睛瞬间溢满血水,并且流了出来,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画了一个醒目而又辨不清的图案。图案干枯后,石板突然如同蜘蛛网一样裂开,碎成粉末。而后变成了雪花在空中飞起来。接着大地忽地变了,大风大雪包裹了整个世界。不久,大雪一团团一股股地齐聚,然后成了无数只石羊,向我惊天动地地冲过来,石羊的嘴里发出“哦哦嗷嗷”的呼叫。我就在这时惊醒了,听到外面马嘶羊。像雷声一样的声音擦着蒙古包而过。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哦哦嗷嗷”地呼吼着。这是狼入羊群了!我立刻跑出蒙古包,羊群已经被惊到了后山的半坡上,有一道光在向羊群追去。听声音是她阿爸。

我提上鞋向羊群追去。

我很快追上了她阿爸,他已气喘吁吁。我一把夺过手电筒继续朝山坡奔去。我已经看见一半羊群在往回跑另一半在坡顶一晃就不见了,那一半肯定被狼赶走了,我必须快点追上去,要不然等待我的只会是一片的羊尸体。这么多年,发生这种事我在和狼的斗争中从来都没有赢过。今晚,我在安琪泰的娘家里,有一种倔强和愤怒在驱使着我。让我有着狂热的自信,相信自己一定会战胜狼,把羊群安然地赶回来。

我跑得更快了。片刻就到了坡顶,我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呼喊。我知道,我的喊叫声会给予羊群勇气和力量。让它们有力气逃避狼的追杀。它们一有机会就会朝声音的地方跑来,在狼的面前,人类永远是它们的朋友!

我跑得更快了!不觉得累,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和羊群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没有看见狼!一只也没看见!最终在又一个上坡上堵住了羊群。一路上也没发现羊的尸体。羊群很快聚集在我的手电筒的光芒下,一个个拿恐惧的眼睛看着我。一时间我的周围只剩下了呼哧呼哧的粗喘。我用电光在周围扫荡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呼喊了几声,声音在另一个沟里回荡着。我慢慢地把羊往回赶。我打起来口哨,紧紧地挤在一起的羊明显松动了一下,它们走得快了起来。

这时,有两道电光晃了晃出现在远处。我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一个英雄!

两道光来得很快。老头喊道:“羊被咬了没有?有没有?”

我直感到内部一股气盘旋着,大喊一声:“没有!一个都没有!”

“哎呀!”老头狠吐了一口痰。像马一样打着响鼻!他说:“要不是你跑得快,今天就完了。”

我不出声,但牙咧得白刺刺的。

另一个人始终不发一言,在羊群的右边无声地跟着。我一直看她,希望能和我说些什么!

半路上老头背出一只死羊。他显然早发现了,“好一个羯羊!谁宰的肉都没有狼阿舅宰的香。狼阿舅给宰的肉不能浪费,明天狠狠地吃!”

我再次躺在毡房里的时候简直要虚脱了。头晕得厉害。断了手指的手黏黏糊糊的。血又开始流了。我想叫安琪泰来包扎一下,但张不开口。于是就算了。我很想睡觉,又想喝水,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沉甸甸的一觉醒来,还是在晚上。又一觉醒来还是黑的。当我第三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亮光。

站起来,四肢酸软乏力。出来眯着眼看太阳,日头在西移,差不多要到五点了。我看到安琪泰在河边洗衣裳,我朝她走过去。

我坐到她的边上,看着她洗衣服。想起结婚十年,我从来都没有仔仔细细地看她洗过衣服。甚至连她洗衣服的印象也没有几个。觉得真是不可思议!继而又替她难过。我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衣角,仿佛害怕她会走掉。

安琪泰无动于衷。她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她认真地洗着衣服,仿佛在洗练着生活的精华!

我无法张口,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看她认真地做着每一件事。我看见河里的细沙在河底缓缓地流着,抓起一把来,细腻柔滑,不多久就溜走了。

每一天都会溜走。但新的一天却要捧起来。

(特约编辑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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