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安全困境与俄欧能源博弈
2015-11-05方婷婷
摘 要 欧盟由于自身能源匮乏,对俄罗斯的能源具有较强的依赖性。俄乌、俄白之间几次“斗气”或“斗油”让欧盟国家感到不安,急于摆脱其能源供应安全严重受制于俄罗斯的局面。为此,欧盟积极展开能源外交,推进能源进口多元化的实施,以此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欧盟的上述举措这让经济严重依赖能源出口的俄罗斯感到不安全,也加快了能源出口多元化的步伐。欧俄之间围绕能源问题展开的将使彼此之间缺少能源安全感,能源安全困境由此产生。但是,俄欧在能源领域的合作仍将持续。俄欧之间只有加强互信,努力消除错误认知,建立更为有效的能源合作制度和机制,才能摆脱能源安全困境。
关键词 能源安全困境 俄罗斯 欧盟 能源博弈
自上世纪50年代苏联向欧洲架起第一条输油管线“友谊”石油管道开始,俄罗斯(苏)逐渐向欧洲“编织”了一张能源战略网,用于扩大自身的影响力。欧盟由于自身能源匮乏,对俄罗斯的能源具有强烈的依赖性。俄乌、俄白之间几次“斗气”或“斗油”迫使欧盟国家急于摆脱其能源供应安全严重受制于俄罗斯的局面。在欧盟国家看来,俄罗斯牵制“敌对”国家和西方势力的手段已不再是红色核按钮,而是控制油气管道“核武器”的加压站按钮。意大利《24小时太阳报》,2006年1月22日,转引自程春华:《经济民族主义——俄罗斯与欧盟能源贸易中的合作与冲突》,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0页。因而,近年来欧盟国家积极开展能源外交,努力谋求能源来源多元化,希望尽快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严重依赖,俄欧之间围绕能源的利益博弈也由此愈演愈烈。
一、 国际关系的能源安全困境理论
“安全困境” (security dilemma,又称“安全两难”),一词最早出现在约翰·赫兹(John H. Herz)的《政治现实主义和政治理想主义》一书中。John H. Herz, Political Realism and Political Idealism, Chicage: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51. p.5.由于对安全的不同解释,现实主义、新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大国际关系主流学派对“安全困境”有着不同的诠释。可是,无论是传统现实主义,还是新现实主义,都强调国际体系处于无政府状态,这也正是安全困境产生的重要因素。因为在国际体系无政府状态下,国家之间缺乏信任和安全感,当某一国家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而采取诸如加强军事力量、促进经济多元化等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的措施,反而会降低其他国家的安全感,使其本能性地采取加强安全感的措施,从而引起安全领域的竞赛,双方陷入更加互不信任和相互防范的恶性循环之中。此时,国家之间陷入不防范不能保障安全, 防范亦不能保障安全的,进退两难的困境。
显然,现实主义从权力角度来诠释安全困境产生的客观原因。传统现实主义认为,权力是国家的目的,国家能否实现安全,或者说能否消除别国的存在所带来的威胁,最终取决于国家相对其他国家而言的权力。新现实主义虽然认为,国家最终所关心的不是权力而是安全,权力只是国家追求安全的手段,但也指出,在国际社会无政府状态下,国家必须通过自助来维护自身的安全。因而,某个国际社会行为主体一旦通过追求权力来保障自身安全,受刺激的其他主体便会相应地采取自助追求权力保障安全的方式,从而导致国际社会行为主体展开追求权力和安全的竞赛,这必然会加剧国际社会行为主体的相互和整体不安全感,如此相互防范前提下追求安全的互动不仅没有真正巩固各自的安全,反而会恶化双方关系的安全氛围。John H. Herz,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 the Atomic Ag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66. P. 241.
依照现实主义的观点,国际能源体系的无政府状态是能源安全困境得以滋生的土壤。工业革命以后,随着战争的不断机械化,无论是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战争时期对原料的控制对于国家权力的提升越来越重要。石油的出现使得政治间的相对权力发生变化,尤其是在存在安全困境的情况下,石油不仅成为战争争夺的重要目标,而且成为限制对手发展的重要战略物资。石油生产地也是财富生产地,各大国纷纷对石油生产地进行竞争,以阻止对手控制和增加本国财富,能源对于国际政治的大国来说便成为竞争关系参见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7-82页。。值得注意的是,国际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国际能源机构(IEA)等国际能源组织的建立,的确使国际能源体系摆脱了弱肉强食的“霍布斯状态”,但是国际能源体系依然处于相互激烈竞争的“洛克状态”,远远没有达到相互和谐的“康德状态”。
现实主义认为国家应该做到自足(self-sufficiency),实现能源来源多元化,并建立能源储备以保障自身能源安全,因为一国越是依赖于其他国家,它对别国的权力则越小。参见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65-171页。因此,在现实主义学派的无政府状态下,各个国家在争夺权力以维护自身国家安全时,必将能源也纳入竞争过程之中,也就是说,各国在能源领域将不可避免产生相互竞争,而摆脱能源安全困境的有效途径是建立以霸权为主导的集体能源安全体系。
与新现实主义相比,新自由主义更为强调制度,即以国际制度和国际机构来管理国家间的相互依赖,其理论依据是安全困境产生的原因为国际体系中缺乏有效的制度和国际机制。显然,新自由主义从制度的角度去考察安全困境,强调国际机制在国际合作中的重要性,认为通过谈判与合作可以达到互信,国家之间能够依靠合作来摆脱安全困境,从而实现国家安全。在能源安全问题上,军事威胁和武力战争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而是应该共同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国际机制。国际机制不仅能够防止国家能源关系的无政府状态,而且能够有效促进处于相互依存中的世界能源领域里的国际合作。能源问题是能够在多边合作的机制之下共同管理危机的,而这样的合作将建立在复合式相互依赖之上方婷婷:《不同理论范式下的能源安全观研究》,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5年第3期,第145-146页。。
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不同,建构主义从文化认同的角度对安全困境的原因进行阐述。建构主义的代表人物亚历山大·温特认为,国际社会是国家主观意识到共同利益,而自觉建立起共同规范产生的,这样的主观意识是基于互动逐渐形成的。如果行为体的观念发生变化,那么主体之间相互联系的意识和利益就会发生变化,从而导致结构发生变化。因而,无政府状态是国家建构的结果。如果行为体之间存在互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它们总是将对方的行为视作为威胁,这样一来双方就进入了所谓的“安全困境”。反之,如果行为体之间的共有知识使它们能够彼此高度信任,它们在解决彼此之间的矛盾时将会使用和平的方式,这样双方就会形成所谓的安全共同体。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18-323页。在能源安全问题上,共同的文化认同可以促进能源合作的发展,欧洲一体化进程最初就是从签订《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开始的。反之,如果国家将彼此视为战略对手,相互之间的能源合作自然会困难重重,甚至陷入能源安全困境。因此,在建构主义看来,增强互信,增加认同感是能源安全困境的解决方案。
不论是现实主义、自由主义还是建构主义,其对于能源安全困境的认识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同时也不乏明显的片面性。现实主义的能源安全困境“权力论”,虽指出了能源资源的战略属性和政治属性,肯定了国际政治因素对能源安全的重大影响,但依照现实主义的观点,在国际能源体系的无政府状态下,能源安全困境难以避免,而只有确立国际能源体系的霸权才能避免能源安全困境的出现。这样,能源将不可避免的会使各国朝着相互竞争而非合作的方向发展,这很有可能迫使国家之间由于能源而引发战争。自由主义的能源安全困境“制度论”,主张在国际能源体系中建立有效的制度和国际机制,无疑有其积极意义,但是面对国际能源领域的强权政治则显得过于理想化。建构主义的能源安全困境“文化认同论”,虽很好地解释了能源安全困境产生的原因,但文明和文化冲突的消除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因而,我们在分析能源安全困境这个问题时,不应该将这三大派别理论割裂对待,而应对这些理论综合起来加以运用。
二、 俄欧能源安全困境与过境运输问题
俄欧能源合作从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俄罗斯与欧盟的伙伴关系,从而促使俄欧关系更加牢固和持久。对欧盟而言,俄欧能源合作能够稳定欧盟的能源供应,保障其能源安全。对俄罗斯来说,欧盟是其传统而广阔的能源市场,又是其能源设备和技术的供应商。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ая стратегия Росс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30 г. от 27 августа 2009 г. // Сайт Министерства энергетики РФ. URL: http://minenergo.gov.ru/aboutminen/energostrategy/ (《2030年俄罗斯能源战略》,上网时间:2015年9月18日)与欧洲的能源合作,有利于增强欧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同时还能通过这些油气管道换回“石油美元”,为俄罗斯的经济建设提供资金支持。显然,俄欧能源合作是符合双方利益的,但是俄欧在能源领域的竞争从未停息过。由于苏联解体,俄罗斯失去了众多波罗的海和黑海的优良海港,能源出口也因此遭遇困境。退回到欧亚大陆深处的俄罗斯目前仍没有能力建立绕过近邻国家的新港口和交通枢纽,故其向欧洲出口的能源大多采用了管道运输的形式。因而,能源过境安全是俄欧需要共同面对的难题,也是双方能源博弈的重点,同时还是俄欧彼此之间难以建立能源安全感的重要原因。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丧失了与美国的战略平衡力量,能源成为俄维护大国地位的“地缘战略武器”,因而俄常常将能源贸易与其政治利益捆绑,尤其是在与欧盟国家进行能源贸易的时候。为了达到政治目的或者表达政治诉求,俄罗斯动辄以“断油”或“断气”相威胁。例如,“友谊”输油管道从俄罗斯布良斯克州的乌涅恰市还分出一条经过白俄罗斯通往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的支线Глущенко Ю.Н. Европейский вектор нефтяной отрасли России. М.:РИСИ, 2007. С. 137. (格鲁申科Ю.Н.:《俄罗斯石油产业的欧洲矢量》,RISI出版社,2007年,第137页。)。但是,2006年以后,该支线几乎停止了输油。俄方中断了经过拉脱维亚到立陶宛炼油厂的石油供应,俄方给出的理由是惩罚立陶宛将自己的炼油厂Mazeiku卖给波兰的炼油厂PKNorlen,而没有卖给另一家亲俄的炼油厂。于春苓:《俄罗斯能源外交政策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88页。
当然,俄罗斯更多采用对能源过境国“断油”、“断气”,以此借机敲打欧盟国家。2006年初,由于俄乌双方在天然气价格方面难以达成共识,俄罗斯突然切断了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供应。受此次俄乌“斗气”的影响,奥地利、克罗地亚经由乌克兰的俄罗斯天然气供应量都减少了大约三分之一,法国减少了25%到30%,匈牙利减少了40%,罗马尼亚减少了近四分之一,斯洛伐克下降近30%。胡键:《能源博弈与俄欧相互关系结构范式的转换》,载《国际问题论坛》2007年春季号(总第46期),第60页。2008年,俄乌围绕天然气债务问题再起争端,俄罗斯于2009年1月全面中断了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供应。俄乌再次“斗气”致使至少17个欧洲国家的天然气供应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俄罗斯经由乌克兰输送给希腊、匈牙利、马其顿、土耳其、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9国的天然气完全被中断。2007年,由于在燃料补贴上存在争端,俄罗斯以白俄罗斯截留俄罗斯的过境石油为由,一度切断了经由白俄罗斯对外出口的石油供应。受俄白能源之争的影响,通往波兰和德国的俄罗斯石油供应被迫暂时中断,而这两个国家的石油供应大部分都依靠“友谊”石油管线。此外,对匈牙利、斯洛伐克及捷克的供油量也大大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