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大头鞋
2015-10-28曹新京
曹新京
哈尔滨的冬季,那叫一个冷,尤其上世纪60年代。哈尔滨雪多,也大,下起来就不停。马路上,人们常走的地方被踩出一道又长又窄的冰面。遇到这样的冰面,大多数人都忍不住要在上面“打出溜滑”——在离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疾跑几步,然后一个侧身冲上冰面,悠悠地滑出很远。路上只要听到“快让开,快让开”这样的大呼小叫,你最好立马躲远,因为话音未落,就会有人从冰面上“飞”过来。有不少愣头青,本想当众耍酷,半路却变成了出丑,随着扑通一声,四仰八叉栽倒在地,摔得龇牙咧嘴。
那个年代,虽然没有什么“时尚、时尚、最时尚”的滑板鞋,但冬天“打出溜滑”至少得有双底子厚实的棉鞋。家庭条件稍好点的孩子,一般能穿双北京棉;如果谁家有部队上的人,能穿上一双军用大头鞋,那简直是种荣耀;最不济的,就属那胶底布面、模样憨厚土气的棉乌拉鞋。我的祖籍在陕西省米脂县。父亲是1929年投身革命的老红军,曾在刘志丹、谢子长的直接领导下长期从事农民运动。上世纪50年代,父亲转业,曾任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庭长,又因工作需要调任哈尔滨特别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按照父亲的地位,给我买双大头鞋不过小事一桩,但我脚上穿的,却是最普通不过的棉乌拉鞋。由于穿的时间过长,鞋底早已磨平变薄,哪怕踩上颗小石子,都会把脚硌得生疼。
父亲极少夸奖我。只记得有一年夏天,我的同学杨荣茂由于脚气感染化脓,我每天背着他去上学,足足背了一个月。父亲得知后,拍了拍我的头,这就算是表扬了。在父亲面前,我不敢提丝毫逾矩的要求。
读初一那年的冬天,同班的姚燕良穿着一双崭新的大头鞋,趾高气扬地走在放学路上。那鞋头,用整整一大块厚翻毛牛皮盖着,鞋帮后部也裹着黄色的翻毛皮,中间由厚帆布连接,宽鞋带将连着厚羊毛的鞋舌紧紧捆牢,一直护到脚脖子。穿着这么一双大头鞋,就像电影里的美国大兵,让人羡慕死了。
为了梦寐以求的大头鞋,我憋了两天,终于鼓起勇气,叩响了爸爸的书房门,提出“想买双大头鞋”。爸爸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下眼镜,问道:“你们班一共有多少人?”我答:“41人。” “有几个穿大头鞋的?”父亲又问。我答:“就一个。”父亲又淡淡问了句:“他的家长是做什么的?”我如实回答:“局长。”爸爸顿了顿,和蔼却又不失严厉地说:“你,不要和人家比穿戴,更不要比家庭。你要比,就比道德,比学习,比上进。”
此后,我不敢再去想什么大头鞋,甚至连换双暖和点的新棉鞋的想法也放弃了。为了让那双旧棉乌拉鞋穿着舒服点,我倒腾出家里的自行车旧内胎,剪下一块鞋底大小的胶皮,又用平板锉将胶皮锉出毛茬儿,涂上胶水,稍微晾一晾,粘在棉乌拉的鞋底。那个冬天,我依然穿着旧棉鞋,打着出溜滑去上学。
期末考试结束,我不仅考出了好成绩,还因为“品行优秀、助人为乐”被选为“三好学生”。第二天放学回家,出乎意外,一双崭新的军用大头鞋摆在了我的床底下。
寒假期间,我返回学校參加冰球队训练。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的胸脯挺得老高。路上看见半块被冻到冰面里的红砖头,我上去就是一脚,用那坚硬的翻毛鞋头,把砖头踢出去老远。
多年以后,那双大头鞋带给我的小小虚荣和满足早已荡然无存,历经磨炼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用意,他是想让我明白:“想要”和“得到”之间,还有两个字,那就是“做到”。 责编/张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