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家卫国话滇军

郝在今

什么样的军队打什么样的仗。抗日战争中的中国军队是什么样的？

中央军、八路军，东北军、西北军，还有晋军、桂军、粤军、川军、滇军……各种军队第一次统编于国民革命军的旗号之下，旗号相同却又待遇不同。人事、装备、粮饷、兵员四大项，中央军中央全包，八路军只发饷不发枪，而地方军则待遇各异。第60军的装备粮饷全由云南省地方供给，就连人事任命也是地方决定，所以这支国军其实还是滇军。

形形色色的中国军队，流传着形形色色的抗战传奇。东北军为何不抵抗？八路军为何敌后侧击？川军为何牺牲最多？滇军为何打得最远？

抗日战争中，滇军从西南边陲出发，打到华东的台儿庄、华北的中条山，胜后还出国到南面的越南受降，接着又远赴北方“接受主权”。可以说，滇军是抗战中打得最远的中国军队。

北战南征的滇军，在中国军队中颇有特色。敌军方面评价：“最讨厌的部队是八路军和滇军。”而中国军队的总司令，也觉得八路军和滇军不好指挥。日军入侵打破了中国的地方割据，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中央军进驻西部各省，就剩下共产党的陕甘宁边区和龙云的云南进不去。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要一统天下，重庆谈判期间就动武，第一枪打云南的龙云，第二枪打共产党的根据地。

如此看来，这滇军抗日，还有很多故事呢。

龙云和朱德交换密码

1937年8月9日，一架欧亚航空公司的飞机降落西安。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恭敬地走上飞机，问候即将飞往南京的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对于迎接龙云的礼节，蒋介石丝毫不敢怠慢，龙云这个省政府主席，任职十年没有到首都南京一次！

听宣不听调——这是自古以来，中国地方实力派对付中央领导的惯用招数。名义上听你宣讲训话，实际上绝不允许你调动我的军队。龙云又加上一条，不去开会。国军部队有句话：“当官的怕开会，当兵的怕分散。”国军部队不能打游击，打游击要分成小分队，一分散那些抓壮丁抓来的士兵就逃跑了。部队首长害怕去上级开会，开会就可能被扣起来褫夺兵权。最重兵权的老蒋最忌惮带兵将领，黄埔军校出身的第三党领袖邓演达抓来杀了，粤军首领李济深扣了没杀，察哈尔抗战的吉鸿昌还被自己人暗杀了。

龙云这次肯去南京，还是出于国家大局。1937年7月7日，日军在卢沟桥挑起事变，侵略华北。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宣布对日抗战，同时召集最高国防会议，号令全国各种领军人物都来南京。

龙云的专机从昆明起飞，经成都、西安转往南京。到达西安的龙云未免心动，西安离延安不远，延安现在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滇军袍泽朱德就在延安呢。

蒋鼎文上机慰问并请示，有几个中共领导人也要去南京开会，能不能搭您的专机？谁？搭机人正是周恩来、朱德、叶剑英。龙云第一次见到中共领袖周恩来，也在分别15年后重逢朱德。红军总司令朱德，从军生涯的第一步就是进入滇军摇篮一云南讲武堂。论起资历，朱德还是龙云的学长。滇军和共产党的关系既早且深，红军参谋长叶剑英也是云南讲武堂出身。当年的讲武堂同袍，在红军入滇时曾经对阵而战，现在终于有了并肩的机会，真有谈不完的话。

蒋介石最忌惮的，也是朱德和龙云。红军和国民党拼杀了十年，朱德真能化干戈为玉帛？云南离华北战场最远，龙云舍得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钱吗？出乎意料，共产党坦然宣布，红军接受改编，三个师全部上战场杀敌！龙云也答应云南出20万人，全部装备给养仍由云南供给。保家卫国，所有的中国军人都站到同一个战壕里。

南京会议间隙，龙云参拜中山陵，特地邀约两个讲武堂同袍朱德和叶剑英。中山陵树木葱郁，空寂宁静，朱德和龙云交换密码，八路军和滇军从此直通秘密电信。

重阳节这天，昆明城沸腾了，男女老幼倾城而出，到巫家坝机场相送云南子弟兵。云南省抽调地方精锐12个团，组成6旅3师的一个整军。国民革命军第60军4万人马齐装满员，浩浩荡荡出征！距离抗日前线最远的滇军，没有忘记保家卫国的宗旨。

滇军历史上多次出省作战，说不出口的是同外省军阀争地盘，最光荣的是护国护法，可打来打去总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唯有这次是抵抗外国侵略军，终于可以实现保家卫国的强军梦。

师长张冲为找红军，三次施展奇招

光荣出征，沿路万千百姓夹道欢送，老大妈抢着往军人兜里塞钱。这场面，滇军官兵从未经见。184师师长张冲心里琢磨：这就是共产党说的人民军队吧？张冲同别的滇军将领有所不同，别人是讲武堂正宗出身，张冲是绿林好汉招安。出身贫苦的彝族青年张冲，不堪官府压迫，自拉武装，啸聚深山。善于打游击的张冲所部，被龙云收编进入滇军行列。虽然成了政府军的高官，但张冲还是穷人本色，那共产党的红军和张冲的游击打法近似，杀富济贫的纲领也差不多，张冲就想当红军。想找红军找不到，张冲施展奇招——救个共党来。“四一二”事变，云南也有地下党员被捕，张冲将张致中保出监狱，放在自己的部队当政治部主任。张致中在张冲的部队开展政治工作，提高了部队战斗力。张冲更加欣赏共产党，却又不满足——张致中现在与共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找不到地下党就找红军，找红军的办法更奇妙——袭击红七军总部。可惜红军跑得快，没有抓到军长李明瑞和党代表邓小平。50年后，全国政协副主席张冲到北京开会，邓小平见面就说：那一次差点被你抓到！张冲笑道：抓到就好了，我就可以早当红军了！

第一次没有找到地下党，第二次没有找到红军，这第三次机会张冲再也不能放过。第60军抵达武汉，武汉正有八路军的办事处，张冲托张致中，通过云南党员黄洛峰找到八办的罗炳辉，又秘密会见叶剑英。

张冲要求加入共产党，还向共产党要政治工作干部。中国军队与目军交战，屡战屡败，为何八路军首先取得平型关大捷？张冲认为，还是共产党会搞军队建设。张冲预计，这次上前线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恶战，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包括向共产党学习建军。由于国共两党有协议互不挖墙脚，延安没有同意张冲立即入党，但从延安派来周时英等人，和武汉八办的薛子正一起加入184师，加上部队原有的杨重等人，第60军就有了12个共产党员。叶剑英和罗炳辉还到60军军部拜访卢汉军长，到184师看望部队。张冲感叹，共产党的军队比国民党少，可人家可以全国调配干部，这一点国民党做不到。

去找共产党的云南人还有不少。

和顺古镇李姓大户的子弟艾思奇，云南少有的哲学人才，去了延安。宣威火腿大王的浦家姐妹，也去了延安，浦家小妹还接受边区保安处的情报训练，准备潜伏敌后侦察——这个云南女生，就是邓小平的夫人卓琳。

保家卫国，滇军的光荣传统，在抗日战争中充分释放。昆明的女学生，不管是大户小姐还是小家碧玉，纷纷要求上战场。女子不宜从军，卢汉军长怎么也不答应。女学生们在昆明组成战地服务团，自己筹集经费，自己做军服，搭乘上前线送云南白药的卡车，追到武汉。

1948年，曾泽生（右）率部起义

武汉，第60军正在示威游行。南京失守，战事危急，为了鼓舞士气激扬民心，总部特命60军全军出动，在武汉城里武装大游行。60军官兵头戴法国式钢盔，肩扛比利时造马克沁重机枪，军容严整。面对这云南人民吐出血本武装的子弟兵，蒋介石的嫡系大将杜聿明感叹：中央军同这支云南军比起来，军容似有逊色。

60军战地服务团抵达武汉，邓颖超亲自给云南女兵上课教战歌。战歌声中，60军开赴徐州战场。卢汉军长还是不肯带上女兵。战争不能让女人走开！赵凤稚等12个女兵，扒火车追赶部队……

台儿庄血战，60军死守禹王山

60军赶赴前线，正是台儿庄战役的第二阶段。

台儿庄，位于陇海路和津浦路的交汇处，背靠大运河，正是苏北大平原的防御要点。日军一旦突破台儿庄，就能长驱直下徐州。台儿庄战役的第一阶段，中国军队取得开战以来少有的大捷，不但顶住日军的进攻，还消灭了许多敌人。吃了大亏的日军调来大批增援部队，要报仇雪耻。

就在这紧要时刻，60军奉命增援。部队分别在台儿庄附近各站下火车，下车的部队尚未集结，迎头打来炮火！原来，中央军汤恩伯和东北军于学忠部见敌军强势，等不及向滇军移交防地就撤了，防御阵线留下巨大的缺口。增援接防变成堵缺口，当先的潘朔端立即组织全团进攻，抢占陈官房村。中日两军，都向小村搜索前进，一场遭遇战突然爆发。

日军预有准备，5000多人在20辆坦克的掩护下向小村扑来。滇军从来没有见过坦克，子弹打不穿，钢镐刨不动。一阵下来，尹国华营打得只剩一个士兵，郑祖志营只剩23人，副团长黄云龙牺牲，团长潘朔端重伤。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滇军作战十分团结，遭遇突袭的183师刚刚撤下来，182师立即顶上去。团长董文英战前写下遗嘱，亲自抬着机枪反攻，在拼刺刀中牺牲。

仓促上阵，损失惨重。在这种时刻，部队一旦动摇，后果不堪设想。60军出征前，龙云向卢汉口授密令：“不惜牺牲，图立大功。”现在到了牺牲时刻，军长卢汉下令：不准撤退！

大运河桥头，军特务营长陇耀提着手枪把守。旅长陈钟书裹着绷带退下来，陇耀拦路：“旅长对不起，军长下了死命令，不管谁过桥都枪毙！”陈钟书毫无怨言，带队返回。随后传来消息，陈钟书身先士卒，在肉搏战中牺牲。

台儿庄恶战，滇军损失惨重，182师和183师，都只剩一个团的兵力了。但是，日军的突袭缺口还是被60军死死堵住，中国军队赢得在台儿庄布防的时间。

接下来的战斗，卢汉只能倚重张冲了。另外两个师都快打光了，可张冲的184师居然还保留着完整的建制。张冲是滇军的“智多星”！滇军将领大多出于云南讲武堂，讲武堂总是聘请日本教官，所以，日军打滇军，就有老师打学生的优势。可张冲没有上过讲武堂，张冲是绿林好汉出身，没有套上日军战术的框框。

战况危急，183师长安恩溥果决地说：“我怕罪，不怕死！”张冲却说：“我还是想活。”

安恩溥后来也承认，还是张冲说得对。敢死的士兵是个好兵，想活的将军才能取胜。兵抵台儿庄，张冲给昆明的红颜知己写信：“快来，卖田卖地也来！”此战危险，抓紧见亲人的最后机会。

张冲接过台儿庄的防御任务，没有照以前的部队那样，把重兵放在城内。附近有个制高点禹王山，俯瞰台儿庄附近的所有阵地，正是防御要点。可惜，那易守难攻的禹王山已由日军占领，日军还想从这里攻击台儿庄呢！

1086团连长李佐奉命攻山。李佐带领一个连进攻，攻下山头后，286人只剩30多人。换兵不换将，从1085团支援一个整连过来。七天战斗，排长全部阵亡，士兵只剩30多人。再补充一个新兵连，打了四天，又伤亡90多人，山头上只剩40多人把守。阵地后面的凹地堆满尸体，没有埋葬的空地了。

防守禹王山，张冲做出精心部署。一般的防御战术，都是沿着山岭的正面，在棱线或腰线构筑工事。张冲见日军正面炮火猛烈，创出奇招。除了正面防御以外，把主要兵力放在反斜面，构成侧射火力。日军进攻，就陷入防御口袋，三面火力夹击。

兵凶战危，张冲打仗一点儿不敢大意。战前在武汉，张冲找共产党要建军干部，同时也请教德国教官打坦克。德国军官说：“你们可以使用反坦克炮，远距离打击。”张冲回答：“我军没有配备反坦克炮。”德国军官又说：“那就埋设反坦克地雷，把坦克放进阵前炸毁。”张冲回答：“我军没有配备反坦克地雷。”德国军官冷然讥笑：“那你们就等着被坦克碾碎吧！”

张冲不甘心送死，找到一张坦克图纸和部下探讨。这坦克像不像我们家乡的水车？都有一圈履带，履带一断，水车就空转。那么，我们也可以炸断坦克的履带？

接下来的实战，就是这么打的。别的部队对坦克陌生，可184师不怵坦克。用竹竿绑上手榴弹，伸进坦克的履带，坦克被炸停，爬上去揭开王八盖子，往里扔手榴弹！

云南多山，滇军本来就擅长山地作战。禹王山防御，一直打了19天，滇军还是死战不退！张冲的外甥何起龙营长牺牲了。张冲的侄子特务连班长张镇东牺牲了。张冲的贴身警卫员也被打死了。张冲所部还是坚守在禹王山上。坚守阵地的士兵经常回头寻找师长的身影，只要师长在，士兵就有信心。

日军恼了，这是什么部队？南蛮兵！日军怕了这支死战不退的南蛮兵，就连滇军随身携带的水烟筒，也被误认为是小炮。听说，南蛮兵每人有一瓶叫作白药的神药，负伤吃了就止血！

这支善打山地防御战的部队，长春起义后成为解放军的第50军，在朝鲜汉江南岸防御战中又打出了威风，还创造了两个步兵营歼灭一个坦克营的最佳打坦克战绩。

台儿庄战役的第二阶段，由于滇军的死战不退，还是取得了胜利。但是，60军却付出惨重的牺牲。参战35123人，伤亡18844人。伤亡过半，这种胜利，只能称为“惨胜”。

惨胜也是胜！抗日战争，就是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战。只要民族不灭亡，再大的牺牲也得承受，也能承受，也乐意承受。

台儿庄战役打出中国军队的威风，也让全国人民看到强军的希望。

60年后，云南民族大学教授罗越先重访60军征战的路途，却发现台儿庄战役纪念馆里缺少滇军的战绩。展览陈列大多是中国军队作战大捷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防御表现较少。禹王山的地理位置，又在台儿庄市区划之外。罗越先呼吁：书写历史应该全面，既要写进攻，也要写防御;既要写胜利，也要写失败。

近来，台儿庄纪念馆正在增加滇军作战内容，禹王山也要竖立纪念碑了。

部下揭发张冲“通共”

失败不必回避，60军最后还是遭遇败退的命运。

日军进攻在台儿庄受阻，转兵大迂回，以两路钳形攻势直趋徐州。驻扎徐州的中国军队战区总部受到威胁，急令60军撤出台儿庄转防徐州，掩护总部和20万大军撤离。

卢汉率军进入徐州的时候，发现徐州已成一座空城，不待60军掩护，友军早已弃城而逃。那来防守徐州做什么？这台儿庄战役，滇军吃了很大的亏。战前没人向你介绍真实敌情，战中你拼命别人作壁上观，战后又过河拆桥。也许，那些过去内战的对手，打算借刀杀人？

卢汉顾不得想那么多，不管别人怎么做，日军是敌军，友军还是中国军队，滇军总要敌我分明。卢汉立即布置部队作战，防守徐州，掩护友军撤退。好不容易在郊外找到孙连仲司令，孙司令也说不出坚守徐州的必要性，只得同意60军也撤退。

撤退？作战中最危险的就是撤退，殿后的部队很容易被追击的敌军割掉尾巴。60军的部队快打光了，只剩个184师还算完整，张冲让万保邦带3个团开路，保护军部突围。自己带2个团后卫，掩护全军。

殿后的张冲，沿路碰到撤退的大部队，于学忠的东北军、张自忠的西北军、孙震的川军、廖磊的桂系、李仙洲的中央军，各军挤在一路，混乱不堪，有时还互相误打。张冲尽力保持部队建制，还顺便收留了两个来自中央军的重炮兵营。前方日军阻截，张冲指挥炮兵抵近射击，从炮管里直接瞄准，发炮就打掉日军的堡垒。

张冲身边只剩几个人了，还碰上中央军抢劫百姓。张冲拔出手枪把那领头军官毙了，那部队就要火并张冲。警卫以身相护头部中弹，保护张冲离开。且战且退，再也没有集结号响起。张冲最后还是收拢了部队，和军长卢汉会合。这一路全靠乡情亲戚，官兵互助，滇军最终还是全身而退。60军抵达湖北麻城，整编残部，12个团只剩5个团，3个师缩编为1个，全部编入184师。张冲任师长，曾泽生是主力团长。

一支部队打掉1/3就是严重减员，可60军一战打掉2/3 1按照军事规范，这意味这支部队失去战斗力。可60军还是浴火重生！

台儿庄战役期间，中国军队的最高统帅蒋介石3次通电嘉奖60军。

龙云带着家乡的支援来到武汉，给60军补齐兵员，补足给养。抗日战争期间，云南省贡献3个军的兵力，前后征召士兵60万人，供应军粮80万吨。中央政府批准：出省抗日的滇军扩编3个军，60军之外，再增加58军和93军。

60军3个师，只有张冲打得最好。战后调整，破格提拔张冲为军长。战地喜事，张冲和云南赶来的惠国芳，就在作战的间隙举行婚礼。

滇军的山地防御得到国军公认，武汉保卫战的撤退阶段，山地抗击的任务就由第一集团军担任。集团军长卢汉患病，全军暂由新三军军长张冲指挥，可张冲镇不住60军军长安恩溥和58军军长李弥，人家才是讲武堂毕业的滇军正牌。三军并肩防御，可冲向阵地的不是敌军而是溃逃的友军，不能拦也不能打。防御阵地正在混乱，敌军的炮火铺天盖地而来。新编的部队尚未适应作战，整个战线顾此失彼。崇阳战败，舆论纷纷谴责。总结作战，张冲成了替罪羊。张冲在滇军中，其实被视为杂牌。杂牌比正牌打得好，未免有人忌妒。军统特务拿出张冲在武汉密会罗炳辉的照片，部下也揭发张冲“通共”。张冲的军长职务被撤掉了，失去保护的秘密共产党组织只得分散安置，暂停活动。

举国抗战，各种军队应该精诚团结，协同作战。可是，老蒋治军并不公平。

台儿庄首战打出威风，第一个受重伤的团长潘朔端，伤愈后被提拔为183师的师长。可是，潘师长到职后竟然被扣押！183师有个来自中央军的副师长李文彬，图谋把183师拉出滇军，投入中央军系列。于是，潘朔端没了团长也没提成师长，功臣变成闲臣，编遣回乡。

比潘朔端更惨的是张冲，英雄变罪人。蒋介石要对张冲军法处置，多亏龙云和卢汉保护，张冲才免于追究，撤职回乡。

筑垒南疆，迎来滇西大反攻

一条长龙纵贯大地，见山翻山，见水跨水。这个宏大的工程，就是中缅油气管道。有了这个能源输送渠道，那狭窄的马六甲海峡，就不再能卡住中国的咽喉。这是云南对国家的一大贡献。其实，在抗日战争期间，云南就决定着中国的交通安全。中国首都南京被日军侵占，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重庆成了全国抗战的大后方，云南是大后方的后方。日军封锁中国东南沿海，卡住外国物资运往重庆的主要通道，于是，滇缅通道成了中国政府获得国际援助的重要途径。

这样，云南就成了中国的国际交通第一线。中印公路、美国志愿飞虎队，都从云南过境，云南是大后方的唯一出境通道，战略地位陡然上升。所有的政治力量都瞄准云南。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出逃重庆投降日本，从云南过境。日本特务以吴三桂那样的西南王相许，诱降地方实力派。美国政客则期望云南独立坚持，华莱士向龙云建议搞一个南诏共和国。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从延安致信龙云，鼓励云南坚持团结抗日。

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表态了，昆明召开讨汪大会，谴责汉奸投降行为。日本急了，大军进占河内，直逼滇南，企图抄中国的后路。后方变前方，云南这个大后方的后方，立即成为中国的战略防御第一线。1940年9月，滇军主力60军调回云南，驻防滇南。朱德致信云南讲武堂的老师李根源，建议家乡军民合作抗战。已经退休的李根源再次出山，奋起呼吁，云南出现全民抵抗的热潮。

家贫思故妻，国难思良将。解甲归田的张冲被启用，组织滇南防御。疗伤休养的潘朔端被紧急征调，参与滇西防御，第二路军司令张冲，禹王山防御的英雄，这次对滇南防御有了新的设计。学习借鉴共产党的人民战争，张冲在滇南也搞民族防御。

滇南防御严密，日军转向滇西。

高黎贡山，怒江，最险峻的山和最湍急的河组成怒江大峡谷。长达三年的怒江保卫战开始了……抗战期间，云南始终是中国大后方主要的对外通道。美国将军史迪威指挥修筑滇缅公路，组织中国远征军从云南出征缅甸……从滇南到滇西，云南军民团结御敌，有效地保证了大后方的安全。

60军中的共产党组织，虽然停止发展党员，但仍有10名党员以合法身份活动。支部书记杨重任184师工兵营副营长，张士明任第二路军指挥部特务营长，叶剑英派来的方正还当了特务营的军需官，联系58军的杨守沫。这样，中共就在滇军中形成一个精干而完整的秘密网络。

这天晚上，带队外出的杨重，在返回途中被同志王立中拦住——上级下令抓姓杨的共产党员！原来，一个从新四军调来的地下交通在江西被捕，拷打下承认60军有共产党员潜伏，“段佐、李明、还有一个姓杨一个姓张”！

184师副师长兼政治部主任曾泽生，负责追查这几个共产党员。可是，184师只有李佐和段明，没有段佐和李明。姓杨的倒是有两个，杨重和杨永新。

曾泽生左看右看，这几人个个都是滇军的老人了，怎么能是共产党呢？杨重倒是有些激烈言论，那是标榜自己进步，冒充共产党吧？人家共产党是那么好入的？连新四军的叶挺军长都不是党员，我60军谁有这个资格？这顶红帽子，怕是上面有人要整滇军罢了。

昌0师长不相信部下是共产党，负责侦察共产党的特派员也不认真，这特派员与杨重吃吃喝喝，还成了朋友。师长王保邦丢出一句：“不管他哪党哪派，听我的话就行！”杨重正是师长的红人，还帮助师长倒腾买卖呢。曾泽生乐得消停，向上报告查无其人。

就这样，60军在抗日战争中的“清党”危机，平安渡过。

其实，同重庆周恩来联络的秘密电台，就掩护在184师特务营里面。一批在社会上难以隐身的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也进入60军的战地服务团。曾泽生和潘朔端的妻子都是进步青年，在抗战初期就谋划去延安。待到1948年长春起义，这个曾经放弃清党的曾泽生，从国军60军的军长，变成解放军50军的军长。

云南，成为中国抗日战争的重要前线，也成为中国的民主堡垒。

1943年底，中国远征军在云南组建，中国陆军和美国第14航空队联合作战，跨过怒江，收复腾冲。腾冲经历失守和夺回这两次战火，已成一片焦土，龙云的铜像也被炸断头颅。云南百姓说：这是不怕牺牲的断头将军！断头将军苦心经营，就在战争的艰苦环境中，云南各方面的建设迅速发展。西南联合大学迁到云南，昆明成为中国文化中心。龙云还秘密参加中国民主同盟，向张澜主席提供大量资助。

国民党、共产党、民主党派，三股力量在云南合作建设，终于迎来滇西大反攻。

军人为战争而生，军队在战争中成长。抗战期间，滇军经历诸多历练，不仅进入中央军系列，而且与共产党军队并肩作战，与美国军队合作训练。改善装备，学习民主建军，滇军正在走向强军路途。

日益强盛的滇军，终于迎来日本投降，而且接受了一项光荣的使命，出国受降——这是另外一段尘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