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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转折中的万里

2015-10-28叶永烈

同舟共进 2015年8期
关键词:孙健脉管炎批斗

叶永烈

“要吃米,找万里”,万里最广为人知的是1977年6月受命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锐意改革,率先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万里由此成为中国改革的先锋、闯将,被誉为推动中国农村改革第一人。

万里

万里是怎样出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呢?在“文革”中,作为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遭到批判,“万人批万”。1973年邓小平复出。1975年1月13日至1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任命周恩来为国务院总理,邓小平为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就在这次会议上,万里被任命为铁道部部长。万里大刀阔斧整顿铁路,人称“安全正点万里行”,而在1976年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之中,他随着邓小平的倒台而下台,人称“万里一倒,火车乱跑”。直至粉碎“四人帮”,万里再度复出。

新任副总理孙健的尖锐批评

屋漏偏遇连阴雨。当万里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中遭到接连批斗的时候,他突发一种怪病。万里原秘书许守和告诉笔者,当时万里的双腿,不知什么原因,一碰到什么,就会针刺一般钻心疼。间或双腿有烧灼、麻木的感觉。尤其到了夜间,睡觉时会感到腿疼。(2012年11月6日,作者在北京采访万里原秘书许守和——作者注)

经过北京医院大夫诊断,万里患脉管炎。脉管炎又称“血栓闭塞性脉管炎”。脉管炎的患者,大都是吸烟者(尤其是青壮年男性)、精神紧张者以及营养不均衡者、寒冷潮湿者。万里患脉管炎,一是吸烟,二是精神紧张。尤其是在1975年四处奔走忙整顿,而在1976年接连不断挨批挨斗,使万里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北京医院要万里住院治疗,万里没有同意,因为他正在接受批斗,倘若住院,会被人说成“逃避斗争”。

万里坚持着。

1976年5月4日,铁道部党的临时核心小组负责人、铁道部副部长郭鲁等向国务院副总理孙健汇报,声称万里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有“抵触情绪”,既不交代跟邓小平的“黑关系”,也不深刻检查自己在整顿铁路工作中的严重错误。

孙健,可以说是中国历任国务院副总理之中知名度最低的一个。他像流星一样,闪过中国的天空。孙健比万里整整小20岁,出生于1936年,原本是天津内燃机厂的翻砂工人,1958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5年1月,在四届人大一次会议,当万里被任命为铁道部部长时,这个还只是天津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资历甚浅的孙健,一跃成为国务院副总理。

孙健不是造反派,与“四人帮”也没有什么瓜葛。据称,当时在酝酿国务院副总理名单时,有人提出要增加来自工农的年轻人,于是39岁的孙健被相中了。此外,在“文革”开始时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纺织工人的吴桂贤也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

孙健成为国务院副总理之后,负责抓工业、交通。周恩来总理在给副总理们分工时说道:“孙健最年轻,多到下面跑跑,花3年时间掌握情况,便于今后工作。”

由于孙健是分管工业、交通的副总理,所以铁道部党的临时核心小组负责人、铁道部副部长郭鲁向他汇报万里的情况。在郭鲁汇报之后的第6天——1976年5月10日——孙健找万里以及协助万里一起搞铁路整顿的铁道部副部长李新谈话。孙健当面对万里进行了批评,他称万里“态度不端正”,“几个月了,不认真检查,是因为思想对抗”。(张广友、丁龙嘉《万里》,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版)

孙健说,现在对万里是“三不满意”,即“中央不满意,部机关不满意,全路不满意”。孙健还说,万里是“三欠账”,即“不批邓,不揭邓,不交代自己的问题”。孙健对万里的尖锐批评,显然来自郭鲁的汇报。

不幸连着不幸。心情沉重的万里刚从孙健那里出来,接到来自家中的消息,他的老母亲生病了。万里事母甚孝,对母亲充满崇敬、感恩之情。在他年幼的时候,全靠母亲含辛茹苦支撑家庭,才使他得以念完曲阜师范。所以当他后来生活环境稍稍安定,就把母亲接到身边。母亲在北京总算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不料他在“文革”初期被万人批斗以及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再度挨批,使母亲日夜牵挂。

得知母亲生病,万里急欲回家探望,但他正在铁道部“接受批判”,无法回家。万里的小妹妹万玲把母亲接到家中照料。当时万玲的丈夫何正文将军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不受“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的干扰。后来,母亲病情日重,万玲和何正文将军把她送进了301医院。

万里夫人边涛闻讯赶来,守候在婆婆病榻前。万里的母亲住院不久,301医院发出病危通知。铁道部的那些“造反派”们毫无人性,仍不准万里探望病危的母亲——尽管铁道部离301医院不远。

5月11日凌晨2时,万里的母亲离开了人世,这位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终年81岁。就在这个时候,铁道部对于万里的批判进入高潮。

5月13日下午,万里母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在301医院太平间举行。然而那天下午,铁道部要举行万里批判会。据万里原秘书许守和回忆,铁道部副部长刘建章得知,挺身而出,代替万里去接受批判,让万里能够出席母亲的遗体告别仪式。此外,刘建章在万里被揪斗的时候多次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为万里“顶罪”。这次,刘建章在危难之际再伸援助之手,使万里深为感动。(2012年11月6日,作者在北京采访万里原秘书许守和——作者注)

铁道部当时只准万里请一小时假。万里从铁道部赶往301医院向母亲遗体告别。向来泪不轻弹的万里,为母亲的离世,放声恸哭,深情地吻了一下母亲的脸。

万里次子万仲翔回忆说:“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哭了,泪流满面,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痛哭流泪。”万仲翔还回忆说,“父亲额上的青筋突然暴起,像蚯蚓一样”。

万里不得不匆匆含泪离去。他刚回到铁道部,批判大会仍在等着他,“打倒万里”“打倒邓小平黑干将万里”的口号声响成一片……

在这里,顺便提一下,孙健由于在“文革”中犯有严重错误,于1978年3月被免去国务院副总理职务——他前后只当了3年国务院副总理,成为在中国政坛上来去匆匆的流星。

“三次都差一点几”

万里的脉管炎病情不断加重。北京医院的大夫再三劝告万里,一定要及时住院治疗。大夫说,脉管炎会导致腿部中、小动脉节段性狭窄、闭塞,使肢端出现溃疡、坏死,严重的要截肢。

经过铁道部党的临时核心小组同意并请示中央批准,1976年6月15日万里住进了北京医院高干病房。6月20日,中央发出电报通知:“(毛主席圈阅)万里同志有病住院检查错误期间,由郭鲁同志主持铁道部日常工作。”当天,国务院副总理孙健来到北京医院高干病院,向万里当面宣读了中央发出的电报通知,并要求万里在医院继续检查自己的严重错误。

据万里次子万仲翔说,万里在治疗脉管炎的时候,注射过多的抗生素,产生严重副作用,导致他的听力愈发下降。(2012年10月12日下午,作者在北京采访万里次子万仲翔——作者注)

万里三媳王小珉则说及此前万里也因医疗不当造成听力下降:“20世纪50年代他得过一次肠结核,治疗导致右耳不可逆的听力下降,所以与人闲谈不多,平时就是在家里也很少和子女们聊天闲谈,像我们和他生活了几十年,长谈都是屈指可数的。”

虽说万里因病住院,铁道部党的临时核心小组仍要他在医院反省错误。

1976年7月27日,铁道部副部长郭鲁派人到医院通知万里,次日下午召开铁道部机关干部大会,要万里在大会上作检讨。就在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8秒,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地震。铁道部忙于救灾,无法召开批判万里的机关大会。

唐山大地震紧张的抢救工作总算过去了,铁道部刚缓过一口气,便又记起该批斗万里了。

1976年9月8日,铁道部副部长郭鲁又派人到北京医院,要万里第二天下午到铁道部,在机关干部大会上作检查——上次因唐山大地震而取消了的检查。

9月9日下午,就在万里准备去铁道部的时候,突然在北京医院病房接到电话,通知他不必去铁道部,批判大会取消。万里正在疑惑之际,下午4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万分悲痛的心情对外宣布,毛泽东主席于当天凌晨0时10分在北京逝世。铁道部党的临时核心小组事先接到了中央的通知,所以赶紧取消原定的机关干部大会,万里的检查自然也就取消了。

追悼毛泽东的日子也总算过去了。铁道部缓过一口气,第三次记起该批斗万里了。10月6日,郭鲁又派人到医院通知万里,说是在10月7日下午到铁道部机关干部大会作检查并准备接受批判。可是,这一回批判万里的大会又没有开成,而且永远开不成了!

为什么呢?因为在10月6日那个历史性的夜晚,华国锋、叶剑英、汪东兴联手粉碎了“四人帮”!

万里夫人边涛得知这一天大喜讯,哈哈大笑,称万里的命大,感动上帝了,三次都差一点儿:第一次恰逢唐山大地震,第二次恰逢毛泽东去世,第三次则恰逢粉碎“四人帮”。三次突发事件,使万里免于检查、免遭批斗!

于是,有人笑称万里真乃“福将”。

1976年,万里60岁,人生一甲子。在这花甲之年,虽说万里三次“免斗”,但是他在1976年有三大不幸:一是他遭到批判,二是母亲去世,三是得病住院。

对于万里来说,1975年是意气风发的一年,是大刀阔斧进行铁路整顿的一年,而1976年却是心情沉痛的一年,是不幸频至的一年。这两年,真是冰火两重天,大起又大落。

其实,万里的命运,正是中国命运的写照。中国在1975年因邓小平全面整顿而有了起色,而到了1976年则因邓小平下台而蒙受苦难。

万里本人也这样述及他与邓小平“同命运”的过程:

“文革”中小平被打倒了,我也被打倒了。“文革”中铁路被破坏得很厉害,小平同志复出后,又推荐我当了铁道部部长,去整顿铁路。我们搞了一份整顿铁路的文件,先整顿徐州,接着整顿郑州,小平同志让我在国务院会议上汇报,接着他大讲了一通整顿,从此,全面整顿就开始了。后来,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我住进了医院。在关键时刻,我和小平同志总是一致的。[《1993年5月25日万里同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有关同志谈话》,转自张镜源等编《万里同志部分活动纪实(草稿)》第3册]

李瑞环夜访万里家

在“文革”初期,当万里作为“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被打倒时,万家被“铁扫帚”赶到永定门外丁家坑,“门前冷落车马稀”。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万里作为“邓小平的黑干将”再度被“打倒”的时候,又一次陷入同样的境地。

那年月,还没有监视摄像头。北京地安门内东吉祥胡同29号的万宅大门不远处,总是有戴着红袖标的“向阳院”老大妈坐在小板凳上,不时用目光“扫描”着万宅大门。(“文革”后期,以居委会所辖的街巷为单位成立所谓“向阳院”的群众组织,严密监视街巷中的“专政对象”——作者注)

墨染的夜。“向阳院”老大妈连同她的小板凳都“撤岗”了。相隔几条胡同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来了一辆北京汽车厂生产的“212”吉普车,这种草绿色的吉普车当年在北京城里随处可见。这是北京木材厂书记崔迎之的车,然而从车上悄然下来的却并不是崔迎之,而是李瑞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崔迎之特地把自己的车借给李瑞环。

李瑞环熟门路,穿过几条胡同,走向万宅。

在万里第二次被打倒的那些日子里,李瑞环不时夜访万里。1958年,李瑞环与万里在建设人民大会堂的日日夜夜里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在“文革”之初,当万里遭到万人大会批斗时,李瑞环作为“陪斗”者,在风暴中共同怒视挂在胸前的黑牌。当万里又一次陷入批斗的旋涡时,当时担任北京市建委副主任兼市基建指挥部指挥的李瑞环还算“平安”,所以他能够一次次前来看望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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