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爱德华·阿尔比戏剧中的“郊区生活理想”——以《一切尽在花园中》为例

袁家丽

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论爱德华·阿尔比戏剧中的“郊区生活理想”——以《一切尽在花园中》为例

袁家丽

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爱德华·阿尔比以家庭为题材的戏剧所呈现的是二十世纪中产阶级白人社群的主流生活特征，而“郊区生活理想”则成为阿尔比家庭剧的潜文本。《一切尽在花园中》是阿尔比家庭剧的代表，剧中的主人公为实现和维持中产阶级主流生活方式付出了肉体和道德上的沉重代价。该剧揭示了“美国式的生活方式”背后下所掩盖的肮脏交易和道德沦丧，批判了“郊区生活理想”对中产阶级家庭的诱惑性、欺骗性和腐蚀性。

爱德华·阿尔比 《一切尽在花园中》 郊区生活理想 生活方式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爱德华·阿尔比（1928-）戏剧创作的鼎盛时代。自《动物园的故事》确立了他的剧作家身份之后，阿尔比就笔耕不辍，接连写下了《沙箱》（1960年）、《美国梦》（1961年）、《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1962年）、《微妙的平衡》（1966年）、《一切尽在花园中》（1967年）等优秀作品，这些作品主要关注的是美国上层中产阶级白人家庭，即阿尔比曾经多次提到的“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家庭（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 family，简称为WASP family，戏称为“黄蜂”家庭），这些家庭属于美国的精英阶层，多为英国新教徒后裔、受过良好教育、家境殷实，生活富裕，是“郊区生活理想”的信奉者和实践者，也是美国政治、经济及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阿尔比把WASP家庭作为自己创作的落脚点不仅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还与当时的时代特征密切相连。作为“肯尼迪时代的产物”，阿尔比把“精神的革新和自由主义价值观念的复兴”视为戏剧创作的动力和使命。［1］128他把目光转向代表美国主流生活方式的WASP家庭，通过聚焦WASP社群的种种现状，从而折射出美国六十年的时代特点和价值观念。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是美国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被哥伦比亚大学建筑与规划研究院的罗伯特·博勒加德（Robert A. Beauregard）称之为“短暂的美国纪元”（the short American Century），同时也是美国从城市化走向郊区化的重要时期。［2］ix美国的郊区化进程最早可追溯到19世纪初，但19世纪的发展主流是城市化。直到20世纪初，郊区化开始逐步拓展，并在二战之后得到迅猛发展。土地价格低廉、住房造价便宜、税收政策优惠、交通设施便利等因素都促使美国的郊区化进程具有不可阻挡之势。大批中产阶级和二战退伍军人搬至郊区，城市人口向郊区扩散成为二十世纪“美国最重要的社会和政治现实之一”。［3］5工业城市的衰落以及郊区生活的蓬勃兴起促使美国人开始重新界定自己的国民身份和民族特性。博勒加德认为，郊区的发展一方面使美国成为“第一个郊区化社会”（the first suburban society），它重新定义了美国的“主流生活方式和国际形象”，［2］ix并使自己区别于欧洲的发展传统，引发了关于“美国民族身份的再想象”，即“放弃与欧洲城市相关的旧世界的文化，重新构建以郊区文化为特征的独特的民族性。”［2］x另一方面，在冷战期间，美国利用郊区生活方式宣扬“资本主义民主优越于共产主义专政”，使美国人觉得自己在与苏联的意识形态竞争中略胜一筹。［2］x无论是为了摆脱欧洲传统还是与冷战思维相关的产物，郊区化是美国“民族叙事”的重大转折点，它重新标识和定义了什么是“美国式的生活方式”（American way of life）。

博勒加德认为，“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与“勉强算得上的‘福利社会’以及持续不断的种族主义”构建了二十世纪“美国区分于欧洲诸国的三个主要特征。”［2］x二战之后，“一家一户的独栋郊区住宅成为美国式的‘家’的概念，而郊区生活方式则成为美国式的生活方式。”［4］4人们在这种具有典型美国式的生活方式的招引下，对郊区生活怀有美好的想象和向往，“稳定安全、无忧无虑”的家庭生活形象象征性地植入郊区生活的图景之中，如同美国纽约长岛著名的莱维敦（Levittown）郊区的开发商威廉·莱维特（William Levitt）所说的，“郊区购房者所购买的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种生活方式。”qtd.in［2］122对二战之后的美国人而言，“住在郊区或拥有一栋郊区住宅产权等同于实现了‘美国梦’。”［3］5有学者认为，美国中产阶级是郊区发展的最大受益者，美国郊区化过程就是中产阶级形成和壮大的过程。居住、休闲郊区化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的主要特征：一家一户、单门独院、草坪围栏再加上独立车库，并与一群“地位相当、志趣相投”的“职业人士和管理阶层”毗邻而居，这种“郊区生活理想”（the Suburban Ideal）成为“中产阶级白人社区和家庭生活的典范”，［3］5构筑了“美国式的生活方式”的集体想象。

而“美国式的生活方式”正是爱德华·阿尔比以家庭为题材的戏剧所要批判的对象。［5］26尽管有人质疑阿尔比戏剧中的“美国式的生活方式”并非就是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真实生活图景，［5］27但这并不妨碍阿尔比把郊区客厅当作戏剧作品中惯用的舞台背景，而“郊区生活理想”则成为阿尔比家庭剧的潜文本，他将戏剧人物的生活场景从城市公寓转向近郊别墅，体现了时代的更替，凸显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中产阶级白人社群的主流生活特征。花园式庭院、社区俱乐部成为城市近郊生活的重要社交场所，是中产阶级极力维护并为之奋斗的身份象征，为此他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在阿尔比的改编剧《一切尽在花园中》中有淋漓尽致的呈现。

《一切尽在花园中》改编自英国剧作家吉尔斯·库珀（Giles Cooper，1918-1966）1962年的同名剧作。阿尔比将其移植到同时代的美国，呈现了六十年代的社会现实。该剧叙述一个信奉“郊区生活理想”的中产阶级家庭为维持“美国式的生活方式”，妻子珍妮在他人的引诱下，隐瞒丈夫理查德，以出卖自己的肉体换取富足生活的经历。令人诧异的是，丈夫知道后竟然默许妻子的行为；更令人震惊的是，不仅仅是女主人公一人，社区里还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妻子都在做着同样的交易，而她们的丈夫竟也欣然接受由此赚来的皮肉钱，还合谋杀害了欲公开此事的邻居杰克，并将其尸体埋于花园之中，把象征中产阶级美好生活的“花园”变成了杀人藏尸的犯罪现场。这一带有辛辣讽刺意味的结局揭露了美国主流生活方式背后所隐藏的肮脏交易和道德沦丧，批判了“郊区生活理想”对中产阶级家庭的诱惑性、欺骗性和腐蚀性。

珍妮和理查德虽住在郊区花园别墅中，但因美国正遭遇第二次经济危机，理查德失业在家。他们看似富裕体面的生活实则万般拮据，难以维系，甚至到了抽廉价香烟以获取购物优惠券的地步，在戏剧的一开始，珍妮还为理查德没有把香烟盒上的优惠券撕下来而大加埋怨。尽管如此，爱慕虚荣的夫妻俩千方百计地维持中产阶级生活方式，他们精心打理象征“郊区生活理想”的花园，省钱买各种花草种子；即使穷得买不起电动割草机，珍妮还一心想要在花园中建一个的温室；他们不肯放弃代价不菲的社区俱乐部会员身份，因为周围的人都是会员，正如珍妮所说的，“我们想按照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去生活。”［6］135“不想被排斥在主流生活方式之外”成为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中产阶级家庭努力的方向。“郊区生活理想”把大多数中产阶级匡进了一个他们“承担不起但仍然设法维持的生活方式”之中，［6］136为此，他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在剧中，阿尔比将矛头指向珍妮、理查德夫妇所代表的中产阶级家庭的道德沦丧，其背后蕴含着剧作家对美国“郊区生活理想”和主流生活方式的伦理批判。阿尔比通过该剧试图指出，珍妮们的堕落既可以说是“郊区生活理想”所驱动的欲望产物，也可以说是“美国式的生活方式”所催生的“恶之花”。

［1］Bigsby.Modern American Drama［M］.128.

［2］Beauregard，Robert A.When America became Suburban.［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6.

［3］Jurca，Catherine.White Diaspora：The Suburb and the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Novel.［M］.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1.

［4］Palen，John J.The Suburbs［M］.New York：McGraw-Hill，1995.4.

［5］Way，Brian.“Albee and The Absurd：The American Dream and The Zoo Story.”Edward Albee：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Ed.C.W.Bigsby.［M］.New Jersey：Prentice-Hall，Inc.，1975：26-44.

［6］Albee，Edward.Everything in the Garden.The Collected Plays of Edward Albee（1967-1977）［M］.New York：Overlook Duckworth，2008.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爱德华·阿尔比戏剧研究”（2012SJD750034）、南京林业大学“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