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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奇理正 寄慨良深

2015-10-26朱跃生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15年10期
关键词:仁兄永州文章

朱跃生

《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一文“通过奇特的构思表达了严肃的社会问题,在幽默的笔调中寄寓着很深的感慨”。若欲读懂文章,则必须探究文章寄寓之感慨。既然如此,文章所寄寓哪些感慨?笔者曾数次执教该文,略有些许心得,兹陈述如下,恳请方家指正。

一、惊骇遭遇火灾,寄予深切同情

王参元一向辛勤奉养双亲,只望恬然安宁,淡然度日。岂料一场大火烧黑房屋,烧红垣墙,家中财物,荡然无存。甚至饮食必需品,亦供给不上,家中面临断炊之虞。子厚听此噩耗,自然大为惊骇。参元仁兄素来孝谨,淡泊宁静,怎会遭此横祸?实实上天不佑也!家中双亲依然在堂,参元仁兄如何奉养?妻弱子幼,参元仁兄又如何抚养?本为殷实富裕之家,而今却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一家老小又该如何生活?对于老友之不幸遭遇,柳子寄予深切同情。柳子同情老友之不幸遭遇,正可见其仁者之心也。

二、怀疑圣贤之说,心中甚有不平

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所言,本具有朴素辩证法思想,却被统治阶级曲解为因果论、宿命论。对此,柳子明确表示反对,其主张“后之学者尽力于所及焉”。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给天以道德属性……认为天命是人类社会的决定者。”既然“天命是人类社会的决定者”,那么就应敬畏天命,遵奉天命。一个人要承天景命,就必须承受苦难之折磨,经受上天之考验。柳子于传统儒家思想,继承之中而又有所选择。其所选择者,荀子之思想也。荀子主张“制天命而用之”,柳子则继承荀子之衣钵。故柳子于此观点,并不赞同。除此之外,柳子还认为,漫长之等待与考验,于一志存高远之士而言,无疑乃无端之心理折磨,无谓之生命消耗。即便最后修成正果,已是须发皆白,其代价何其大矣!另外笔者以为,孟子之观点,乃仅就承天景命之英杰人物而言,并非普适于芸芸众生。然孟子之论,却被后来统治者利用并加以歪曲,而成为愚弄麻醉百姓之精神鸦片。

按照老子之观点,王参元遭遇火灾,一贫如洗,虽然是祸,却可转化为福。按照孟子之观点,王参元承受苦难,接受考验,乃是承天景命之人,当建金石之功,立不世之业。事实又如何耶?“进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显贵”也。可见老子之说、孟子之论一经歪曲便荒诞不经也。因此,柳子并不认为,“火灾”与所谓“福”、“大任”有任何必然联系。然是说从古至今却大行其道,岂不怪哉?!柳子于此自愤愤不平也。

三、痛斥贿赂公行,针砭积毁销骨

王参元饱读诗书,博涉经史,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善治小学,工于翰墨,多才多艺,驰名当世。凭借才情学识,王参元早该得到重用,而至青云之上,而遂其经世济民、安邦定国之志。然孰料王参元却怀才不遇,沉沦下僚,真令人匪夷所思矣!既然如此,那么王参元究竟因何而怀才不遇,沉沦下潦耶?

缘于“公道之难明,而世之多嫌也”。当世之士皆追求“廉名”,而京城人言参元家中颇有资财,故皆不敢称誉举荐王参元。一旦称誉举荐,则被人视为收受贿赂,以致清节有污,从而影响自己仕宦前程。故朝中清节之士,虽欣赏王参元之才情学识,却因顾忌而難以出口。诚然,唐朝科举取士盛行“行卷”之风,然现实如此,王参元即使行卷,恐亦无人敢接,即或有人敢接,恐亦不敢举荐,故王参元只能如美玉久蒙尘埃而无人能识也。

既然如此,那么当时社会上盛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风,则缘于贿赂公行、俗见混乱、猜忌横行也。

关于贿赂公行,本文虽未明确记载,然其他文章有载,可以之作为佐证。柳子于《段太尉逸事状》一文明确记载朱泚向段太尉行贿。朱泚行贿虽为个例,然仍可以“一粒砂里看世界”也。想朱泚贵为一方藩镇,犹向京官行贿,可以想象,朱泚部下定然亦向朱泚行贿。如此自下而上,则贿赂公行已然成为当时之普遍现象矣!

关于俗见混乱,本文亦未明确记载,然可援引《张中丞传后叙》以为佐证。睢阳之战,张、许二公居功至伟,然半个世纪之后,仍有小人摇唇鼓舌,颠倒黑白,说什么许远后死,乃变节附逆,说什么睢阳城破,自许远防守区域始,说什么张、许二公应当弃城撤退,不应死守睢阳。似乎张、许二公死守睢阳,反倒成了千古罪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人鼓阴风,扇鬼火,其心何其歹毒也!韩文公与柳子处于同一时代,文公所见,亦柳子所见也。则当时之俗见混乱,可知矣。

关于猜忌横行,本文亦未明确记载,笔者亦难有材料佐证,似乎此条很难成立。然笔者以为不然。关于此条,可从人性角度分析之。自古以来,人性有善恶之分。面对别人取得之成就,人性善者,以欣赏眼光观之,并励志奋发,迎头敢上;人性恶者,则嫉妒别人之成就,想方设法或诬陷诋毁,或排挤打压。王参元多才多艺,才情高迈,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宵小之徒意欲拔之而后快。排挤打击尚且不暇,其又焉能称誉举荐耶?

如果以上所述尚未能直接论证的话,那么柳子之现身说法,则使此观点确凿无疑矣!柳子前“自贞元十五年,见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尝言是”,后“为御史尚书郎,自以幸为天子近臣,得奋其舌,思以发明足下之郁塞。然时称道于行列,犹有顾视而窃笑者”。若云之前柳子“见足下之文章……未尝言是”乃因人微言轻,则之后柳子“时称道于行列,犹有顾视而窃笑者”,可以想见当时流俗之弊亦甚矣!柳子“良恨修己之不亮,素誉之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倘若柳子盛德巍巍,声闻天下,则称誉举荐王参元,必顺理成章,何至于遭人猜疑、受人讪笑耶?此正可见当时风化大坏,而柳子亦难以免俗也。

如今,一场大火,烧掉参元所有家财,亦烧掉众人之疑虑。一场大火,使得参元之清白顿显,才情顿显,此乃火神助参元脱颖而出也。当时之士可称誉举荐参元仁兄而为伯乐也,主持科考者,可大胆擢拔重用也。即便其欲如以前畏忌世嫌,受人讥笑,而不可得也。参元仁兄今后当青云直上,壮志得酬,故柳子“终乃大喜”也。然柳子之喜,实乃长歌当哭也。试想参元仁兄家境殷实之时,无人敢于举荐;一场大火却能使参元仁兄得到重用,则当时社会究竟是怎样之社会,当时之风气究竟是怎样之风气,则可想而知也。既然如此,那么究竟是谁使社会风气隳坏至于如此耶?谗口嚣嚣之小人也。那么又是谁使得谗口嚣嚣之小人气焰如此嚣张耶?当今天子也。作为堂堂天子,今上当整肃朝纲,清明吏治,任用贤才,而使野无遗贤才是。岂料竟使才情高迈之士,湮没无闻,倘若追究责任,则今上责无旁贷也。君临天下,而致有道之士仕进之路断绝,今上岂非昏聩无能之君耶?柳子将批判矛头直指皇上,可谓尖锐犀利也。

四、鼓励安贫乐道,坚守宁静淡泊

柳子认为一场大火便能使王参元壮志得酬,其果然耶?未必然也。如前所述,当时社会贿赂公行,王参元家境殷实之时,尚未行贿权贵,以求推荐;火灾之后,王参元即便意欲行贿,亦不可得也。既然如此,则王参元必不可能壮志得酬也。王参元只能粗茶淡饭,而居陋处穷也。因此柳子运用颜回、曾子之典,以鼓励王参元安贫乐道。

颜回、曾子,均为孔子得意门生,颜回处穷,苦中作乐,曾子居困,谋道忘身,二者皆处困窘之中,然其皆安貧乐道,真乃品行高洁之人也。圣人之徒尚且如此,参元仁兄亦当效法矣。更何况,参元仁兄本乃宁静淡泊之人,其清心寡欲,安时处顺亦久矣,面此窘境,其必安之若素也。更何况,先贤陶公渊明亦曾有诗云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亦当为借鉴。参元仁兄不能因火灾而一蹶不振,此正修身养性绝佳之时机也,当砥砺品行,涵养美德也。王参元如此,其实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被贬永州,穷居蛮荒,柳子非但未抑郁沮丧,反而畅游永州山水,写下名传千古之《永州八记》。柳子之行为,无疑亦为王参元树立表率,而促其重新振作也。

五、因己受谗遭贬,抒发忧郁悲愤

文章表面上写王参元之不幸遭遇,实际上柳子欲以王参元之不幸遭遇而折射自身。

“顺宗继位,王叔文、韦执谊用事,尤奇待宗元。与监察吕温密引禁中,与之图事。转尚书礼部员外郎。叔文欲大用之,会居位不久,叔文败,与同辈七人俱贬。宗元为邵州刺史,在道,再贬为永州司马,即罹窜逐,涉履蛮瘴,崎岖堙厄。”

柳子曾与二王一起掀起一场政治革新运动——永贞革新。永贞革新意在“强化朝政、收回利权、打击宦官藩镇、除弊政、免赋税、废贪暴、用贤能”。由于触及宦官、藩镇之根本利益,虽招致宦官、藩镇之一致反对,永贞革新推行146天之后,便告失败。失败之后,作为革新核心成员之八司马相继被贬,柳子更是被贬蛮荒之永州。被贬永州之后,朝中同样无人称誉举荐柳子,而致柳子僻居荒州长达十年之久。远离政治中心,黯然沉沦下僚,柳子纵有伊尹霍光之才,扭转乾坤之志,定亦难以施展,其心中必然充满抑郁悲愤。柳子实借王参元之酒杯,浇胸中之块垒也。唯其如此,文章方才含蓄隽永,蕴藉深长。

综上所述,柳子于王参元之不幸遭际深表同情,于圣贤之说怀疑不满,于不良风气痛加针砭,于参元仁兄多有劝勉激励,于自身不幸多有抑郁悲愤。一篇文章之中,寄寓如许情感,遂使《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一文成为思想情感含金量极高之文学经典。

[作者通联:江苏东海县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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