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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24刘浪

大理文化 2015年8期
关键词:点歌张女士槐树

1

更多的时候。日子和日子之间的差异,在我看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比如眼下,这个猴年也可能是鸡年的春节,对我来说就只是几个平常的日子而已。

让我心情不错的,是一场中雪,已经下了两天了,这会儿还在窗外飘零。昨晚,涧河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采访了一位农业专家。是个有些谢顶的男子,看上去有50岁左右吧。这人攥着拳头,信心满满地说,这场雪百分之百预兆丰年。而我不敢确定。老天爷的事情,只有老天爷自己说了算。

不管怎么说吧,北方的冬天,只有下了雪,才像那么一回事,感觉才对路。半个小时之前,我的老婆出门了,去找她的闺蜜打麻将。我呢,沏了一杯红茶,坐在窗前,有一搭无一搭地构思一个男人的故事。过日子嘛,总要做一点事情的,一直混着不是办法,是吧?

老实说,对于这个男人的故事,我觉得无从写起。眼下,我只能确定它将是一篇短篇小说。至于这个男人姓什么,我暂且不提,但必须要说到他的名字:槐树。由此,我想这个短篇小说的题目,就叫《男人槐树》吧。

雪下得慢条斯理,像个绅士。我长久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我突然就想,坐在那列火车上的男人槐树,他也一定是长久地盯着窗外吧。所不同的是,我看到的是一片清冷而缠绵的白,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盛夏的午后。

那个午后闷热异常,让人透不过气来。天空诡秘地白亮着,继而又变成了阴森森的铁灰色。男人槐树斜倚在座位上,看到窗外的天空越来越低了,像一口巨大的铁锅,倒扣着。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这辆哈尔滨开往涧河的列车,正在匀速前行,远处的山脊和近处的树冠,也就匀速地向列车后方撤退。而雷声说来就来了,轰隆隆、咔嚓嚓,不遗余力、不可一世。闪电这条抽搐着的鞭子,被雷声肆意地挥动着,天地之间就被劈出一道紧接一道的伤口,腥红并且诡异。紧跟着,雨兜头而来,跟个泼妇似的,一点过渡也没有,直接就下疯了。大地在瞬息之间就被一团浊白所笼罩,而风也开始趁火打劫了,撒着欢、打着旋,恨不得要把这个它所不满意的世界,连根带梢地吹走一样。

雷声、风声和雨声纠缠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一股脑地灌进男人槐树的耳朵里时,一定是我出现了错觉吧,我也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猛地愣怔了一下,我清醒了过来——春节了嘛,有人在放鞭炮,这再正常不过了。鞭炮炸开的声响,急促、固执,一气呵成,是那种没有起伏的抒情,让人听起来觉得累。

接下来,我的手机就响了。我就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真的,我特别讨厌构思小说的时候。有人打扰我。而且,我感觉电话一定会是总编打来的,让我去报道相关领导顶风冒雪给穷困市民送温暖什么的,过去的几年,每一年的春节,我都会遭遇这类的事情,想躲都躲不开。

我就咬着牙,接听了电话。还好,不是总编打来的,而是一个女士。

我又叹了口气,当然是放松的那种叹气了,就听女士说,过年好啊刘编辑,我是张萌。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个张萌女士,是我曾经的一个采访对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她应该是自费出版了一本诗集,名字好像是叫《我的我的我》,也或者是《你的你的你》,反正听起来很是拧巴。张萌通过文联的一个编辑找到了我,要我在我所供职的《涧河广播电视报》上,给她发个消息。这年月,文学的日子不好过,诗歌似乎就更难,我就给她发了个半长不短的通讯,什么出身书香门第啊,在某县文联主办的全国性征文中荣获佳作奖数次啊,等等,好像还配了诗集封面照片和她本人的一张艺术照。哦,对了,应该还附了她一组或者一首诗歌吧,我真的有些记不准了。

我说,谢谢你,你也过年好啊。

张女士说,祝你新年万事如意,发财、健康、走运,包括桃花运。

我说,好啊,你也一样。

我是真的没心思跟她聊天,就要挂断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张女士说。刘编辑,前几天我听广播,是交通台还是生活台了?反正我听见你点歌了。

我就笑了。我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点歌?我竟然还有点播歌曲的兴致?我就告诉张女士,没有,我没有点歌。

张女士说,撒谎的孩子被狼吃!就是你点播的,点的歌是刀郎的《情人》,献给一个叫独孤蝴蝶的女子。

我的老天!这怎么可能呢?我要是真的闲得难受,我挠墙玩好不好?我怎么会去点播《情人》,而且明目张胆地送给什么蝴蝶、苍蝇?这事要是属实,而且又让我老婆知道的话,我老婆不拆了我那才叫怪呢。但我不好跟张女士发作,我就耐着性子说,一定是你听错了,我从来就没有点播过歌曲,从来没有。

张女士似乎有了些不耐烦。她说她没有听错,她说我所在的广播电视报社,跟她提到的交广、生广同属广播电视局,我点歌是有便利条件的。

我说,是,你说的没错。如果我想点歌,不用把电话打到导播间,早上上班时,在通勤车上告诉主持人我想听什么什么歌,就行了。但是……

张女士抢着说,这不就得了。

我说,关键是我确实没点歌,你以为我脑袋让傻子摸过还是被驴踢了?

张女士说。刘编辑,你这么说就没劲了。我想点歌,电话还打不进去呢。你说吧,除了你,涧河还有别人敢叫刘浪吗?我借他个胆子。

我就一下子沉默了,因为张女士的话提醒了我。据我所知,在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除了我,至少还有三个人叫刘浪——这跟张女士说的敢或不敢,当然没有任何关系。我听说其中一位刘浪是个老者,六十几岁了,退休之前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好像是内分泌科的主任吧。另一位,听声音应该是个20岁出头的男孩子,他给我打过电话,开口就说“我是刘浪”。正经吓了我一哆嗦啊。这个跟我同名,也或者说是我跟他同名的男孩子,当时是要给我提供一条新闻线索,忘了是由于我忙没去采访,还是他的线索新闻价值不大,反正我们再没有了联系。至于第三位刘浪,是个犯罪分子,5年前被执行了死刑。

我就想告诉张女士。也许是哪个跟我同名的人,在广播里点播歌曲了。可电话那头呢,张女士一定是认为我理屈词穷了。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长叹一口气,小声骂了一句,妈的。

2

老实说,张女士的电话扰乱了我的思路。我不知道这篇《男人槐树》,接下来将怎样展开。放下电话,我喝掉那杯红茶,打开了电脑,又打开了Word2003空白文档。再之后,我耷拉着头在屋子里转圈,客厅到卧室、卧室到客厅,转了七八个来回,谢天谢地,我总算想起男人槐树乘坐的那列火车,这会儿该在涧河站停下来了。

涧河站很小,一栋黄色的平房而已,不足两百平米。槐树和另外十几个人走出了列车,一串惊雷刚好在他们头顶滚过。雨倾盆而下,又霸道又天真,又放肆又单纯。那十几个人缩着脖,撒腿向票房狂奔。槐树却停下了脚步。

一眨眼的功夫。雨就将槐树整个浇透了。雨肆意地打在他的脸上,我们看不清他正在流泪。是他声嘶力竭的一声惨叫。暴露了他脸上湿湿的东西,不光是雨水。

槐树叫喊着的,是这样三个字:绿叶呀!绿叶呀!紧接着,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站台上,仍旧叫喊:绿叶呀!绿叶呀!

槐树的叫喊。竟然没有被风雨完全稀释掉。向票房跑的人中,有两个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其中一个男子停顿了一下,又向票房跑去了;另外那个男子却回过身来,跑到了槐树身旁。这人大约30岁左右吧,穿了一件猩红色的衬衫,经雨一淋,就像浑身在冒血似的,有些恐怖,也有些滑稽。

咋的了哥们儿?跪这干啥呀?红衬衫男子问槐树。“干啥”这两个字,在红衬衫男子嘴里的发音是“尬蛤”。这样的口音,表明这个男子应该是东北籍的。

槐树根本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用两只手掌轮番击打站台的水泥地面。边击打边喊:绿叶呀绿叶呀!开始时,槐树是左手击打一下,右手击打一下,再左手。再右手。但这种有序的节奏转眼就紊乱了,他时而用左手连击两下,时而用右手连击三下,间或还用前额去叩击。手乱了,嘴却章法依旧:绿叶呀!绿叶呀!

哥们儿你别整这出行啵?我心里毛个愣的。红衬衫男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往票房走。

槐树仍旧没有理他,仍旧绿叶绿叶地喊着,只是声音似乎不再那么尖锐和抽搐。

这时候。列车一声长鸣,缓缓启动。倒退着的红衬衫男子猛然看到,槐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向列车快步跑去,很明显,他是要用自己的头颅去撞击列车。

还好,就在槐树前倾的头颅,距离开始加速的列车只有不足10厘米左右的时候,红衬衫男子快步追赶了过来。一把拽住了槐树的后脖领子。又一声惊雷在他们的头顶炸响,槐树的身子被红衬衫男子扭转了过来。红衬衫男子一手抓着槐树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地抡了起来,啪!扇了槐树一个大耳光。这个耳光实在太响,连倾盆而下的雨水都似乎在瞬间停顿了一下。

你他妈的跟我装啥犊子!红衬衫男子大骂。“啥”这个字,在他嘴里的发音,仍是蛤蟆的“蛤”。

槐树被打得浑身一抖,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想拿开红衬衫男子的手。但红衬衫男子仍旧牢牢地抓着。

槐树说,兄弟,谢谢了,松开我。接着,槐树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说,说心里话,我真不想活了。

红衬衫男子看到火车开远了,就放开了槐树。他说,哥们儿,你他妈的都要吓死我了,我还是先踪杆子吧我。红衬衫男子说的“踪杆子”,是个东北土语。大致是快速跑、逃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红衬衫男子就快步走开了。

可是。走出没几步,他又返回来了。

你刚才喊的是绿叶,还是莉叶?红衬衫男子问。

槐树反问。你说什么?

你刚才喊的是绿叶,还是莉叶?红衬衫男子重复了一遍。

槐树的左嘴角微微有一点上扬。算是笑吧。他说,绿叶。可能是怕红衬衫男子听不清,槐树就解释了一下,他说,就是绿色的叶子。

我操,吓我一跳。红衬衫男子说了这么一句,就嘿嘿一笑,接着他就出了出站口,向火车站斜对面的一幢高楼走去了。

而我知道。这幢十六层高的大楼,它鹅黄的外表在这个冬季来临之前,已被涂刷成了浅粉色。它是北岸宾馆。涧河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3

在电脑上敲完上面这些,我就停了下来,点了根烟。真的,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叙述男人槐树的故事。这个男人的命运,在我看来真是倒霉又无辜。可我该怎样尽可能平静和有条理地记录下来?我正没有思路,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瞬间里,我是真有摔碎手机的冲动。我好像在前面没有交代过,我们报社其实没有专职记者,记者都由编辑兼着。新闻随时可能发生,记者的手机相应地就得随时保持畅通,这是我们报社的制度之一。摔碎手机的后果,只能是我马上再买一部新的。所以这样犯傻的冲动,我只能是动一下念头而已。

稳了稳呼吸,我接了电话。

这次给我打来电话的,是一位李姓先生。就在春节前不久,我们报社举办了一次规模还算说得过去的征文赛事。李先生是这次赛事的冠名赞助商。

过年好,刘编辑。李先生说。

我也说。过年好。

李先生说。前几天我听见你点歌了。

我浑身激灵抖了一下,真是他妈的活见鬼,刚刚张女士说我点歌,这会儿李先生又这么说。我说,那不是我,我没点歌。

李先生说,啊。

我说,嗯。

李先生说。你现在在哪个网吧呢?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打翻了烟灰缸。我说,网吧?我在家呢。

李先生笑了,说,刘编辑你真幽默,我在QQ上都跟你聊十多分钟了。啊,我知道了,你家电脑安上宽带了啊。上次见面你还说你家电脑没上网。

我说。我家电脑一直就没安宽带。

李先生说,兄弟,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其实吧,我就是想告诉你,坏事人人有,不漏是高手。

我说,你什么意思?

李先生说。兄弟,那我就直说了。你犯不上把场面铺那么大,点歌给那个啥啥蝴蝶,没有必要,直接拿下她就是了。一看你就是没经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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