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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走路的花(外一篇)

2015-10-23毕亮

伊犁河 2015年5期
关键词:昭苏云层乌鸦

毕亮

当我意识到昭苏的云是一道风景时,我已经快要离开了。

我在昭苏高原垦区住了四年,见了四年昭苏的云起云落。真的,见惯了。上班、下班路上,晨练时,晚饭后散步时,甚至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站在公寓楼窗台前,每个时候,云都是不同的。

云也会看我吗?这个经常与她擦肩而过在昭苏高原漫步的寄居者。

有时候站在路边,看着云层,想要伸手扯下一块,这个时候云层显得很低很低。感觉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够到,而雪山在云层之上。我在昭苏住的这几年,没见过这么低的雪线。我问过在这块土地生活了四五十年的人,他们也很少见到。而那些在这里生活六十年以上的人,很少很少了,要么搬到了稍大一点的伊宁市,要么和尘土融为了一体。他们会怎么看昭苏的云呢。这里的人,很少有长寿的;生活于此,有随遇而安的,也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搬离这个高寒之地。迁徙也是一个梦。

云都在看着。她祝福那些离开了的人。它守候着还继续生活在这里的人,让他们随时见到不一样的云朵,云层,云堆,云海。

我也曾试图像苇岸一样记下这里四季的云,而昭苏的云每时都是不同的,常常让我应接不暇,让我的笔尖落在纸上凌乱不堪。而昭苏的云有时也是凌乱的。凌乱只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地上的人的观感,说不定他们正在汇聚,向雨水即将落下的地方靠拢,给亟需雨水的干涸土地来一场透彻的漫灌,让需要的土地都湿润,让这片土地上的牧草都能喝到水,让麦子和油菜在该有雨时就会落雨。

高原上的人,大多都可以分辨出哪一片云可以下雨,甚至下在什么地方都心知肚明,比天气预报都准确。他们抬头看看云,再看看天,用手一指,喏,山那边有雨,还不小呢。有一回我正巧路过落雨的地方,算是去验证,结果当然准确无比。这是在昭苏高原生活多年的经验积累吗?我琢磨了四年,到快要离开的时候都没琢磨清楚。又不好意思问,怕露怯,其实我的无知是许多人都知道的。在刚来高原时,望着满山的羊群,发现和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羊不一样,他们更精致,白得精致。喜欢热闹的哈萨克人看我盯着羊群,就让我辨别公羊母羊,而他们说的时候就成了男羊和女羊。

结果就是让我这个初次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羞愧难当。也是后来知道,那些羊都是细毛羊,羊毛之细,你们还是自己来看吧。这样的细毛羊,一群一群走在山坡,走在草原深处,远远看过去真是一群云朵在移动。

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云呢?我有时在晚饭后漫步在麦田和油菜地,望着地头连在一起的云自言自语。答案有时会是一阵雨。

在昭苏高原,踮脚就能扯下一块云,抖抖就是一阵雨。更多的时候,扯下的云,抖啊抖,就像是抖棉絮,天愈发干燥了。

有一年的雨水真是多。看见云就是雨。雨说下就下,有时滴上几滴就停了;有的时候下得没完没了,许多人就会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地走在雨水中,就像是麦地里的麦子在风雨中被吹的样子。

雨停了,云还在。

乌鸦似乎和雨水相约而来。雨水多的年成,乌鸦也特别的多。有一年,我在昭苏已经生活第四个年头的时候,乌鸦在高原周围绕来绕去,到处都是乌鸦的影子和声音,在空旷的草原听着乌鸦啼鸣,丝毫没觉得瘆人,草原实在太安静了。不光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乌鸦,那些在高原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军垦也见得不多。夏天的清晨或者晚饭后的黄昏在漫步时,就常听到他们在讨论乌鸦之多,带着江苏如皋口音,带着上海口音,带着四川口音的老人,走在高原的路上,云跟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把青春和子孙奉献给高原垦区的老人。云跟在他们身后,不断地看着他们往更远的地方走去也无能无力。

乌鸦并不是一直都在空中,更多时候都停在树上,树是老军垦们初来高原的五六十年代栽下的。五六十年过去了,树上停歇的乌鸦和落下的叶子一样多吧。乌鸦也并不是一直歇在树上,天气正色的正午,他们会成群地落在草地上,喝草地喷灌、滴管洒到地上的水,也会踱步,黑压压的一片落在草地上,绿色就成了点缀,这时候再抬头看天上的云,黑白相映。乌鸦们在草地上不会待得太久,就会一齐飞走,几乎和云层相碰。

乌鸦飞走了,云还在。

云一直都在。

云在许多人的手机和视线里。我的手机里、电脑里就存着近千张昭苏的云,也不是我刻意留存的。上班路上,散步路上,去连队的路上,看到云漫不经心地在天上飘啊飘,就拿出手机随便拍几张,随手发到微信朋友圈,引起的点赞和评论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看来,这是我生活中的云,再普遍不过了,完全无须大惊小怪。当越来越多的人评论说从来没看到这么干净清澈的云时,我才慢慢意识到,生活在这里,我是幸福的。不用为空气担忧,也无须担心喝的水,吃的菜蔬和粮食。

当工业文明发展到许多人随手可以用智能手机记录下每时每刻云的不同姿态时,也让许多人想看一片没有杂质的云而不得,许多人从出生就未见过蓝天,更未见过诗句中的白云万里,“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真的只成了一句歌词。

当我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云,苦闷于无法描述时,有一天在一家哈萨克人的切面店里买鲜面,店主五岁的女儿正拉着她妈妈的衣角说:“妈妈,快看,会走路的花”,她的手指的正是天上在移动的云群。我知道,这一刻,她是天生的诗人。

看见风在走

有风在走,许多人看到了,也有许多人没看到,可能他们故意视而不见的,他们低着头在找蘑菇。他们低着头,在捡石头。在草原上,蘑菇的诱惑、石头的诱惑总是会比其他的许多东西要大。

我们这是在夏塔,一条幽深的峡谷就在我们脚下。一行二十多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间在这里变得很慢,越来越慢,至少这一天钟表上的时针、分针、秒针仿佛是停止的。在一条河边,一条有大树林立的树荫的河道边停下来,席地而坐。几步之外逐渐风干的牛羊粪,丝毫没有人注意,也有有心人留意了,但不在乎。

在这样的峡谷,什么都是原生态的。草,百花,群树,河流,裸露的河道,正淌着的河水,流水冲刷过的石头……都是原生态的。当然还有捡到的蘑菇和未捡到还长在草丛、树下的蘑菇。

如果有人说我们在矫情,就请过来看看吧。吹吹风,晒晒太阳,看看太阳,望望雪山。矫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已经不知道我们坐在这里多久了,没有人掏手机看时间,也没有人抬手看表。坐得我想换一个姿势,于是我就地躺下了。其实,不仅是我,还有一些人也东倒西歪了。就像我们刚刚喝过的酒瓶,东倒西歪在草地里,白酒瓶,啤酒瓶。我们上来时,怎么就没发现有人带了这么多酒,等到坐下,敞开心思畅聊时,酒就从各个地方被发现了,被本地人号称“夺命大乌苏”的啤酒,小瓶装的白酒,一斤装的白酒,喝到后来就东倒西歪了。

我没喝酒,我也歪倒在草地上。随口问,酒是哪儿来的,“捡来的”,是醉眼朦胧还是朦胧欲睡的人这么回答。我也当真了。是的,在草原上,见到未开瓶的酒,是可以随意喝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让花花草草也喝一场酒呢。此时,在草原,我们成了花花草草。在尘世的草原上,我们本来就是花花草草,二十多棵,这时候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我侧躺在草地上,抬头是云杉,转过身抬头还是云杉,我是睡在云杉丛里的。我平躺着,眼里是云杉针叶丛中撒下的碎碎点点的阳光。雪山大概在云杉林之外吧,我来的时候看到过。

这时候,我看到了风在走。

是的,风在走。我在昭苏生活过四年,草原见过不少,有名的,无名的,大的,小的。在这里,我竟然看到风在走。

其他人呢,也看到了吗?肯定有人也看到了,但是他们装作没看到。他们已经散开了,有人继续东倒西歪,东倒西歪地在草丛中找蘑菇,说不定会邂逅一大片蘑菇圈,那我们晚上就有口福了。还有人正东倒西歪地走着,朝河道走去,是风让他们东倒西歪的吧?昨夜的雨水冲洗过的河沟清爽,也裸露了许多石头,有本来就在这里的,也有跟着雨水一起下来留在这里的。石头的面子还是湿的,也有干的,在太阳的照射下,有光四溅。有一小群人就是朝着四溅的光而去。越来越近,听到细流声了。

昭苏多奇石,尤以夏塔为最。走在河道的人不时有尖叫声传来。尖叫声让躺着的我看到了风在走。走着的风,把他们的声音带到我的耳边,还会带得更远吧。这时候的风,大概是一个蹒跚老人,缓缓慢行。

我眯着眼,感觉风从四面八方走来。睡着的人,置未喝完的酒不顾,瓶盖也没盖上,风带着酒味经过我躺下的地方,还有睡着的人的呼噜声,若有若无,都和风走得快慢有关。

捡蘑菇的人越走越远,可是风让我知道了他们的方位。他们正在此起彼伏地嘶吼着《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吼出了酒气,也吼出了激情。“父亲曾经形容过草原的清香”,这时候风在走的时候也把清香带给我了。几个人唱完了,另外的人再唱一遍,也是风让我知道他们在走动,停下的时候就会有蘑菇吧?

风是怎么走的呢?这是个问题。横着走的,那是螃蟹。斜着走吗?有可能,古诗里都说了,斜风细雨不须归,古人生活比我们简单,观察得也比我们细致,说风是斜的,倒是有可能。也有可能是立着走的,割过的草就跟着风立走在草原牧场。有时候,马的毛,羊的毛,也是立起来的,这是风走的时候路过它们身边吧?

想着,想着,我感觉自己睡着了。因为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跟着风走,走到河道捡石头,走到草丛里捡蘑菇,遇到一个不大的蘑菇圈,足够我们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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