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昭苏
2015-10-23熊红久
熊红久
向往昭苏
对于昭苏,印象更多地来自于朋友的描述和一张张美轮美奂的图片。那是百万亩油菜花竞相绽放的景象,天地间好像除了金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那铺天盖地的,那逶迤连绵的,那波澜壮阔却又迫不及待盛开着的金灿灿的油菜花,俨然把昭苏已经托举到了一个连惊叹都攀援不上的高度。提供图片的朋友在啧啧过后,用非常惊诧的眼神斜睨着我,好像没有去过昭苏,没有观赏过如此浩瀚的花海,是我隐秘至深才被发现的一个不可饶恕的生理缺陷。这让我对自己认知的缺失产生了不小的愧疚。随着时间的推移,昭苏一词,成为从我伤口处长出的花朵,美丽又有些疼痛。
伊犁州作协主席亚楠来电话,说今年七月,准备组织一些国内期刊主编到昭苏进行文学采风。听到昭苏这个名字,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内容,我就满口答应了,仿佛迟疑一下就会慢待了内心的期待似的。这个拥有了油菜花芬芳的名字一下与自己亲近起来,一个站在千里之外的县城,开始与我的内心,有了一种秘而不宣的联袂。
我有意识地去网上查看一些与昭苏有关的资料,来缩短自己与这个即将去造访的美丽城市间的距离。资料上说,昭苏属于高山半湿润性草原气候,冬长无夏,春秋相连,没有明显的四季之分。特克斯河横贯全境,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高位山间盆地,形成了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海拔在1323米-6995米之间。南部为天山主脉,山势雄伟,高峻绵亘,是阻挡南疆沙漠干热风的天然屏障;北部为乌孙山,呈东西走向,山体较矮;西部受沙尔套山以及哈萨克斯坦境内查旦尔山的阻隔,形成一个南、西、北三面高,东部略低的盆地。号称“天山之父”的汗腾格里峰,位于西南部的中哈边境线上,海拔6995米,是天山山脉第二大高峰,终年积雪区达100平方公里以上,是特克斯河的主要水源。是新疆境内唯一一个没有荒漠的县。昭苏因出产“腾昆仑,历西极”的天马,2003年被国家农业部命名为“中国天马之乡”,也因汉朝时著名的“乌孙国”而闻名,是新疆乌孙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自然资源和旅游资源都很丰富。有历史变迁遗留下来的草原石人、汉室细君公主墓园、夏塔古墓群、格登山记功碑、新疆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圣佑庙等文物古迹。也有夏塔鹿苑、夏塔温泉、库尔库勒德克水帘洞、昭苏大草原等自然景观。
我尤其被资料中的一句话深深吸引——昭苏是新疆境内唯一一个没有荒漠的县。我去过新疆不少地方,由于极度缺水,许多土地的荒漠化甚至沙化现象异常严重,沙逼人退的情况屡见不鲜。而昭苏这个拥有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县域,竟然没有荒漠?这让我习惯于在荒漠中行走的思维,出现了部分匪夷所思的猜忌。这种心态让我对昭苏之行,充满了期待。
绿色家园
7月3号,我们采风团一行十余人乘坐中巴,从伊宁市出发,沿着220省道一路向西,过了著名的八卦城——特克斯县城之后,车子开始盘桓在曲折的山路上,路的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柏油路就像一条细长的绳索,企图将绿色一圈圈打包起来,却又一次次被挣脱。甚至一些齐腿的蒿草,似乎怕路肩侵占了自己的地盘,直接拥堵在路的两边,把条无可奈何的柏油路挤压得纤瘦而弱小。在通往昭苏的路上,绿色是主流,是气象,是被引燃的熊熊烈焰。烧得只剩下了一条瘦骨嶙峋的山路,驮着我们一车的惊叹。
来自青海的《雪莲》杂志副主编、诗人阿朝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径直走到车前,抓起车载话筒,没等司机打开音量开关,就放声歌唱。一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把车里激昂的情绪推动起来,其实,大家早就被窗外的连绵不绝的绿色所蛊惑,那起伏的山川,绵延至天边的草场,都被兴奋谱成了乐章,在心中激荡,一旦有人推开闸门,欢畅的洪流便倾泻而下,大家很快就淹没在了歌声里,淹没在了赞叹里,淹没在了还没有准备好就扑面而来的绿色里。
看!油菜花!有人发出呼喊。几百米之外,果然有一片盛开着的油菜花,远远望去,像筑起了一道金色的堤坝,企图阻止蔓延的绿色。太势单力薄了,竭尽全力也无法遏制汹涌的潮水,向着天边呼啸而去,绿浪顺着山的阶梯往上涌动,大有淹没天空的壮志。同车的县环保局王书记告诉我们,昭苏县无论是草原还是农田都不用人工浇水,完全是天赐甘霖。上苍的恩赐已经足以保证他们水草丰美,五谷丰登了。
作为在新疆出生和长大的兵团人,对农业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水源直接决定着农业的规模和发展,在新疆种地,几乎都是靠着地下的井水来灌溉。一口井轮着浇,排到谁家,日夜劳作不能睡觉,必须浇完,否则时间一到,水就转到下一家了。小的时候,给父亲送饭,他在大田地里浇水已经两天两夜了。我看见他赤膊躺在潮湿的田埂上睡着了,草帽盖在脸上,喊了几声都没能把他叫醒。劳动的强度,让瘦弱的我从小就对农业充满了畏惧。而在王展旭书记描绘下的昭苏农业,却如此浪漫。一切都是机械化了,从播种到秋收,农民所要做的,就是没事的时候,到地里转转,看看孩子般的庄稼茁壮成长的过程,对秋天收获的数量进行评估,再对银行存折数字的增长进行预测。这让我第一次产生了做农民的憧憬,尤其是做一个昭苏的农民。
在车子行进的过程中,我的目光一直在寻找,哪怕是一小块不毛之地,让我对资料中提到的昭苏无荒漠的论断,提供一些反驳的论据,而所有的努力,无功而返。我不得不承认,昭苏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世人赞誉的。
所有与蛮荒有关的黄褐之色,都已被绿草缜密缝合了,新的肌肤赋予了新的景象。为了满足大家拍照的要求,车子停在路边,我走近了这些功勋卓著的草,它们谦虚得像一个个农夫,局促地拥挤在一起。一腿的泥水。一身的尘埃。密密麻麻的草一株挨着一株,就像大海里的水一样,一滴挨着一滴,所有的波澜壮阔都是从一滴开始出发的。就像这么多的草,没有一棵是多余的。
我还看到了一些牲畜,几匹马和几头牛,靠得很近,悠然自得地站在齐腿高的草丛间,尾巴不时甩打一下,驱赶蚊蝇,头却不抬起来,身体也不见移动,定定地站在原地吃草。我也曾见过新疆一些荒漠化严重的草原,由于过度放牧,草还刚长出地面,就被羊们饕餮殆尽,甚至已经开始啃食草根。牲畜是在长途奔跑中获得果腹食物的,好不容易发现一株像样的草,十几只舌头蜂拥而至。而昭苏的这些牲畜,不用移动就能把自己吃得膘肥体壮,它们的幸福指数一定是畜牧业里最高的。这样想来,做一只昭苏的畜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行走在昭苏大地上,如果不是刻意去想,你不会觉得是在新疆。一定以为到了北欧或者瑞士的某个乡间。蓝天、白云、绿草,由上而下,层次分明。凉爽、潮润、通透,由表及里,沁人心脾。
草原石人
昭苏县宾馆,院子幽静。粗壮的榆树和杨树依次分布,花坛里开满了各色的花朵。清脆的鸟叫把阳光明媚的中午梳理得生机盎然。
就在我们午饭后回房间休息的片刻,院子开始下起雨来。我起身趴在窗台上观看,雨下得很大也很急,像单身多年的男子赴一场约会,而偏南的阳光却依旧灿烂,有些隔岸观火的闲情。雨是被一片云搬来的,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刚好罩住我们下榻的宾馆和附近的一些林木,看上去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一场演出。其他区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碧空如洗,依然行人如织,依然花红柳绿,依然牛马安详。仅十几分钟,雨就戛然而止,就像毫无征兆地来时一样,迅速撤离,还天空一幅最初的模样。但大地却记录下了雨的神态,树叶间的雨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被洗去尘埃的花朵,愈发娇艳妩媚。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呼吸,潮润的空气,将肺腑里存留的污浊,冲刷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了。
乘车去看草原石人。带队的昭苏县环保局书记王展旭告诉我们,这个景点离县城只有几公里。昭苏是一个出了城就见到茫茫大草原的县域,即使在县城,也很难见到一块不长草的黄土地。王书记的话引得许多目光透过车窗,想寻找一些证据来反驳他的绿色理论,却无功而返。不得不承认,绿色的强大,让我们恍然觉得这不是行走在新疆,而是在以绿色见长的云贵或者川黔,是在领略由温带雨林气候带来的植物的繁茂和鼎盛。
果然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景点。大门还在建设,几个工人正在专心致志制做门头。几根直径七八十公分的原木被锯成了四方形,有了拱形门的雏形。进得门来,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泥石子路,曲曲折折,将我们的脚步引向深处。我看见了远处的毡房和近处的马匹,它们在低头吃草,即使我们的脚步已经很近了,它们依然没有抬起头来,站在草原上,马是应该有这样的底气的。马见得多了,它知道来这里的许多人都是过客,只有草和马,是有根的,是属于这块土地的,是家园的一部分。
前行了七八十步,右侧草丛里突兀出排列整齐的九根石桩,三纵三横。王书记介绍,这些大约是当时突厥人拴马用的。我看到石桩上锈迹斑斑,杂草和野花在模仿岁月的样子,恣意生长,都快掩埋过石桩的大半了。
蜿蜒的小路几乎要被茂盛的野草掐断了生路,最后还是顽强地冲将出来,不辱使命,把我们引领到一块黑色石碑前。碑的正面刻着“小洪纳海石人墓”,是国务院2013年5月3日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背面是对石人的简介,这里的草原石人,是我国隋唐时期,活动于天山以北的突厥民族的文化遗存。因此,人们习惯称草原石人为突厥墓前石人。《隋书·突厥传》云:突厥“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于是,择日置尸马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为茔,立物其中,图画死者形仪及其生时所经战阵之状”。再往前百余步,便是六尊大小不一的石人。首先看见的三尊石人,显然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旁边立着另外三尊男子外形的石人,这些石人都背西面东,头部着冠梳辫,发辫披于身后,垂至腰际,双手交叉于胸前,腰部以下镌刻着粟特文。据专家解读,该草原石人,是唐代西突厥王子的形象。
亚楠指着居中的一个石人告诉我们,文革期间,一群红卫兵来到这里,要破四旧,找来几匹马,要把这些石人拉倒,绳子绷断了几次,都撼动不得。又拿起榔头要砸毁石人,费了很大的劲,却只伤到了一些表层。亚楠指着这尊石像残缺的下巴说,这就是文革时被毁掉的一部分。
几尊石人边上,就是千百年来与之相依相伴的野花野草,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只有它们读懂了人世的沧桑和时世的轮回。对过客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太过漫长。而对这些石人而言,一切又都显得那么短暂。石人看透了风云变幻,他不说。在他们空洞的眼里,永远蕴含着对这个世界难以言说的忧虑。
拥抱夏塔
在昭苏宾馆晚餐时,一幅巨大照片深深震撼了我。盛开的鲜花,茂密的丛林,高耸的雪山,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那一层层的景深,就像一步步的台阶,把我们的视觉品味和精神趋向,引入云霄。这样的仙境,即使只在图片上端详一眼,就已经滋心养肺,爽心悦目了。更何况,我们正走在进入夏塔景区的路上。
路的左侧是一条从山涧流淌出来的溪流,正是融雪期,河水稍显浑浊,却水流湍急。右侧是茂密的雪岭云杉原始丛林,所有的林木拥挤在一起,一株挨一株,遮云蔽日。潮润的水声与浓郁的松香,通过听觉和嗅觉同时占据我们的内心,使得这样的行走,有了一种仙风道骨的高洁,也有了和风惠畅的爽快。其间的景点,有承载唐僧师徒取经的神龟,趴卧在河水之中,栩栩如生。有冰山脚下第一幽的情人谷,当夕阳落下时,伴着余晖,站在这里冲着幽谷喊心上人的名字99声,就能得到对方的芳心。还有三处从山尖滑落的砂石,宛若三个翩翩舞蹈的仙女,裙裾摇曳,身姿曼妙,仿佛把整个草原都舞动起来了。
车子开始爬坡,路也越来越窄,感觉像在崇山峻岭间摆放了一条细绳,车子被绳子牵着,高低起伏,崎岖蜿蜒。忽而悬崖万丈,有潺潺水声回荡山谷;忽而斗折百回,仅一线方域裁剪蓝天。冲出一条峡谷后,天空和大地豁然回归视野,所有的空旷和花草都齐刷刷地站在前方,等着我们的惊叹。几只黄牛,站在齐腿深的草丛里,头已经被草掩埋了,一只黑鸟长在牛背上,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几匹马,走走停停,一只吃饱的小马驹,撒腿冲在前面,吃两口草,又掉头往回跑,紧紧依偎在母马身边。而此时,游离在两山之间的河流,再不是下山时的奔腾和匆忙了,它们似乎更能把握大山深处的悠闲和散漫,用随心所欲和漫不经心演绎着草原特有的生存法则。到了这里,你会觉得,一切都慢下来了。除了观光车在缓缓行驶之外,与速度有关的东西,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到了停车场,我们沿着一截木栈道往山里走。这里的原始林木非常稠密,除了雪岭云杉,还有白桦和榆树。透过林木,远处的雪山清晰而高洁,与山顶的白云形成了遥相呼应的对望。仿佛雪山是白云梳妆的倒影,抑或白云是雪山蒸腾的灵魂。
林木和花草将两山渐渐推开,推出了两三里宽平坦而狭长的草原,也推出了一条裸露着众多卵石的河床。河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条被雪山放养的玉带,测量着整个山系的长度,也测量着牲畜的底数。
行走在密林之中,不时能看到一些鲜嫩的蘑菇,诗人李东海欢喜地摘下自己珍爱的帽子,将蘑菇放入其中,双手兜着徐徐而行,眼睛却在每一株树丛间逡巡,期待发现更大更好的蘑菇。他的神态引得我哈哈大笑,从后面望去,他光亮的头,本身就像一只硕大的蘑菇。
画家李莹的一身红裙和诗人曾丽萍的一身白裙,显然成为了草原上最醒目的亮点,在满目葱郁之中,她们成为了惊艳的中心。不找蘑菇的时候,她们躺在紫苏、金莲花、柳兰所构成的花海之中,摆出各种造型,甚至伸出手,就托起了远处的雪山。或者把头部对准前方,让雪山成为最美的王冠。李莹说,她一定要画很多幅作品,要把夏塔的秀美通过颜色固定在画布上。曾丽萍说她要写很多很多的诗歌,要把花的芬芳、草的清香、山的俊美、河的清澈都化为诗歌的元素,要让美的惊叹在诗歌里飞翔。
躲开众人,仰面躺在草地上,让所有的花草和花香都高过我的思想,天空蓝得很不真实,像被材质优良的油漆刷了一遍,有几朵白云在缓慢漂浮,从棉花形状慢慢变成天鹅的飞翔,又渐渐转换成了海豚的模样。一只蚂蚁把我的手臂当成了山梁,它奋力地移动想翻越过去,却不料山梁耸立起来,蚂蚁愣了一会儿,判断了一下方向,开始急速朝下跑,我又把手横过来,蚂蚁又找不到方向了。按照它的生活经验,不具备做出如此复杂事情的判断。稍加停顿之后,这个小生命,义无反顾,朝着我手指方向奔跑,它跑过的路径,能感觉到细微的酥痒,像一根线头,从皮肤上轻轻滑过。
正陶醉在松软的芳香里,忽然天空里伸过来一张陌生的脸,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我,毛茸茸的耳朵不停地呼扇,嘴里还在咀嚼着青草,它甩了甩头,几滴草汁摔落在我脸上。赶忙坐起,我有些夸张的动作让这只黄牛受到一点惊吓,它赶忙躲开。我估计,一定是自己占了它的草料地了,牛要过来辨认一下,谁如此无理,竟然敢把自己祖祖辈辈守候的草料地侵占了。它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这是它记忆里不曾相识的,既不是主人也不是邻居,凭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占用草地?它甩头的含义一定是否定了我的行为。坐在草地上,与牛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牛头正对着我,弯曲的犄角似有寒光闪烁,我赶紧爬起来逃之夭夭,在草原上与牛对峙,人肯定处于劣势。
牧家美食
晚上我们住在夏塔柯尔克孜乡的新尼孙上村,全村1100人,是由维、汉、哈、蒙、柯等民族构成。整个村子房屋整齐,红色屋檐,白色院墙。道路平坦,一色柏油,四通八达。是一个依托夏塔旅游发展起来的生态村落,几乎每个院子,都开着牧家乐,维吾尔风格的,哈萨克风格的,柯尔克孜风格的,特色鲜明,各具风情。
我们晚餐安排在一家柯尔克孜族特色的牧家乐里。房屋内的特色装饰,让内地来的诗人们异常兴奋。河北《诗选刊》的主编刘向东,抱了一只靠背,盘腿坐在东北角,吃着甜美的西瓜,不住赞叹。浙江诗人、《文学港》的主编荣荣拿着才出锅的包尔萨克(油果子),仿照别人的样子抹上酥油,还不住地问,这是什么?怎么吃?同是西北的诗人阿朝阳显然老练得多,盘腿坐在桌子中央,一碗滚烫的奶茶,挖一勺酥油,再抓一把包尔萨克,吃得津津有味。
陪着我们的夏塔乡副乡长拜先别克,是位三十出头的柯尔克孜族小伙子,急着劝大家,少吃一点,好东西还没有上呢,现在的面点,只是礼节上的物品,真正的菜品,马上就来。果然,十几分钟后,一道道柯尔克孜族特色的凉菜、热菜、烤肉、羊头纷纷登场,把整个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
爬了一天的山,大家真的有些饿了,大盘手抓肉成为了像我这样肉食者的首选。羊肉煮得的确很香,肉是山上吃草的羊肉,水是雪山融化的冰水,再沿用柯尔克孜族传统的方法制作,这样的羊肉牙齿岂能放过?直到腮帮子有些酸了,才停下咀嚼,喝口奶茶,缓口气,却发现大部分男人,都还在专心致志地抱着一块骨头,细心品味。这让我对自己前段的囫囵吞枣式的吃肉状态深表愧疚,我的吃法有些暴殄天物,没有领会到食品的美妙之处。
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拜先别克倒了一杯酒,说自己也不太会说话,还是按照柯族人的礼节,用歌声表达对作家的敬意。他用柯尔克孜语歌唱,虽然听不懂词意,却能从悠扬的旋律中感受到草原的沧桑和辽远,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就像是为这些歌曲专门配置的声调,这让他的歌唱极具雄浑壮美之感。他一曲一曲唱着,一杯一杯敬着,态度诚恳,神情专注,这让一些原本不喝白酒的作家,也难以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三巡过后,气氛更加热烈,阿朝阳主编更是当仁不让,一曲《蓝色的古高原》,掀起了文艺表演的高潮,刘向东端着酒杯,激情朗诵即兴创作的诗歌《昭苏草原》,接着是荣荣主编,她亮出了江南水乡的圆润嗓音,一曲越剧博得了一片掌声。出生在草原的我,当然无法按捺,主动端着酒杯,引吭高歌,随着《我的根在草原》的旋律,拜先别克和几位作家开始舞蹈起来。
歌声此起彼伏,酒杯相互交错。起先是一个人唱大家在听,后来变成了两个人对唱,最后发展成大家合唱。整个屋子都沸腾了,有唱的有跳的,有吃的有喝的,怎么快乐怎么来。这时候你会觉得,语言是最没有用途的了。歌声、舞蹈、美酒构成了欢乐的中心。
天已经暗下来了,透过窗子,能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亮,从山梁上慢慢升起来。忽然有了想出去赏月的念头,怕惊扰大家欢快的情绪,我一个人悄悄溜出了毡房。
整个村子都很安静,走了很远了,依然能听到毡房传出来的歌声。走在村头宽阔的马路上,见有牧人转场。羊的咩咩声,狗的汪汪声,马蹄的哒哒声,牧人的口哨声,交织在一起,原本静谧的夜瞬时就被搅动得欢悦起来。牧人骑在马上,挥舞羊鞭,透过月光的剪影,显得威猛而冷峻。
一阵嘈杂过后,夜又恢复平静。月光静静地洒在柏油路上,由于反光,路变成了灰白色。右边是辽阔的草原,一直朝着西天山脚下延伸,白天的苍翠和艳丽,已经被月光遮掩成黑魆魆的一片,微风下,发出细碎的婆娑声,这或许就是整个草原的鼾声。左边是小小的新尼孙上村,此时已经沉湎在月色的氤氲里,就像是被草原环抱着的一个梦境。
而此时的我,觉得自己很清醒,却走在一个梦幻般的世界里。或者,此次的昭苏之行,就是让我们携带着清醒,走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