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亲戚

胡 炜/著

喜贵？妈妈的眉毛挑了一下，神情里多了一丝不屑。妈妈说，这位乡下穷亲戚，可是有好几年没登门了哩。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事要来麻烦咱们？

不等爸回话，妈又侧过脸来，对着我大声交代：

小凤，一会儿做完作业，记住把衣柜里不穿的衣服统统收给我。你喜贵叔要来，那些没地方堆放的衣物，正好找个去处呢。

我答应着，帮妈收好碗筷，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漫不经心收拾衣物的时候，我想起几年前，喜贵叔来我们家时的情景。

喜贵叔穿着件皱巴巴的西装，一只裤腿卷着。旧皮鞋上，粘着些惹眼的黄泥巴。手里拎着只不停挣扎的公鸡，站在门口，看着拖得锃亮的实木地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尴尬的笑。拎着一篮鸡蛋的喜贵叔娘被堵在身后，只好抻长了脖子往屋里瞅。

还是我机灵，放下正看的书，跑过去，递了塑料鞋套，示意套在鞋子外面。喜贵叔和喜贵叔娘才长出一口气，小心地进了屋。

吃饭的时候，喜贵叔一个劲夸妈的手艺，说，不知道爸爸前世修了什么福，不但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又当了国家干部，还娶了个城里洋气漂亮炒菜又很香的女子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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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听了，呵呵地笑。妈妈非常开心，不停催促喜贵叔多吃菜。妈说，你们在乡下，难得吃上这些东西，多吃点，别剩下了。

狼吞虎咽地吃好饭，喜贵叔拉着爸爸出门去，说要去找有关部门的头头通通关系，让帮忙安排一点果树种植和家禽养殖的专项资金。喜贵叔和叔娘出门的时候，妈妈拎了一大袋旧衣物，递给喜贵叔，说，村里现在还困难，这些衣物，有的是半新旧，有的是买来后不合身，留着也穿不上，还新崭崭的，拿了去，给你家花妹和需要的乡亲们穿吧。

喜贵叔和叔娘接过，矮着身子，对妈妈一口一个谢。

喜贵叔家女儿花妹，跟我差不多年纪，在村小上学。我赶紧在书桌上拿了两本寓言故事，让喜贵叔带给花妹。喜贵叔眼里有了泪光，说，小凤，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菩萨转世的好人呀。

后来，听爸说，喜贵叔要将村里因壮劳力出外打工几乎撂荒的大片土地租下，种植火龙果，建设养鸡养猪场的计划，得到了相关部门负责人的肯定和支持。喜贵叔开始了艰苦创业。喜贵叔创业的情况，后来听爸爸零星提到过。爸说，喜贵叔的事业挺顺利，就是起早贪黑，日晒雨淋，非常辛苦。

一转眼，过去了五年多时间。我也从一个瘦瘦小小扎羊角辫的小学生，变成亭亭玉立的高中女学生了。

第二天下午，爸妈刚刚下班回到家，就听到小区院子里，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爸爸接了个电话，对妈跟我说，喜贵和他媳妇来了，在院子里停车呢。

我跟妈妈跑到窗子边，好奇地朝院子里张望。

喜贵叔和叔娘正从一辆漂亮的小车里下来。喜贵叔和叔娘已经变得让我都认不出来了。喜贵叔穿着件锃亮的皮衣，梳着个大背头，一副老板派头。喜贵叔娘穿了件暗红的貂皮大衣，冬日里没有一丝瑟缩的感觉。举手投足，倒像个贵妇人。

喜贵叔拎着两瓶茅台酒和一箱火龙果。进屋的时候，很利索地就换好了拖鞋。

看到喜贵叔变得如此阔绰，爸爸妈妈突然变得有些不适应。招呼的时候，少了以前的居高临下，语气和表情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很难形容。

吃饭时，母亲招呼多吃菜，说，这些菜，乡下难吃上。喜贵叔却是浅尝辄止，大大咧咧地对爸妈说，没事，明天，我不走，等跟那个外地客商签好供货合同，我请你们一家去新开的海鲜店吃海鲜。他家的龙虾，个大，肉嫩，味道好得很。

龙虾？那东西可是贵得恼火！妈张着嘴巴，有些惊讶。

花不了几个钱。喜贵叔说。我每天出那么多的水果、猪、鸡，换吃几只澳洲龙虾，算不上什么事。

爸爸不适应喜贵叔的变化，带着教训的口气，说，喜贵，别刚开始有点钱，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喜贵叔说，哥，你放心，我知道钱怎么花。说实话，我能有今天，全靠当初你带我去找领导。在你身上花钱，那是喝水不忘挖井人，理所应当的事情。别的地方，我可算计得紧着呢。喜贵叔娘兴冲冲地从包里掏出几个精美的小瓶子，说，这是刚去韩国回来，给妈带的化妆品。喜贵叔娘说，嫂子的皮肤底子好，用了后，会更加细皮嫩肉。

喜贵叔两口子还说，正在谋划利用果园，开发生态旅游。城里人闲的时候，就去果园玩耍，摘水果，欣赏果园风光，吃地道的农家饭。

喜贵叔和叔娘侃侃而谈，爸妈半天插不上话，像是呆了傻了一般。

喜贵叔离开的时候，对我说，小凤，你有什么好书，明天去吃龙虾时，顺便带几本，我给花妹带回去。花妹如今啥都不稀罕，就稀罕好书哩。

喜贵叔走后，爸妈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爸爸一支接一支抽烟，叹气，说，想不到，自己这个城里干部，日子反倒没有乡下的喜贵光鲜了。妈妈脸阴着，不说话，目光总往墙角那一包旧衣物上瞅，瞅着瞅着，脸上就有了几分落寞。

我却是非常开心。我想，等放假了，我一定带几本新书，去乡下送给花妹。

喜贵叔家的果园，风景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