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的困惑
2015-10-22短篇小说黄跃华
短篇小说·黄跃华/著
1
徐三在县中医院当护工,这次陪护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高老师。早上六点,徐三准时从陪护床上跳下,轻盈得像猫,洗刷停当后便拎着提兜去给高老师买早饭。
高老师喜欢吃鱼汤面,医院西边的高三鱼汤面最有名。汤是用黄鳝骨煸炒熬的,奶一般雪白,香而不腥;面是刀面,又叫跳面,手艺人骑在杠上跳压而成,粗细均匀,劲道。面下好了,再撒些白胡椒粉、蒜花,热腾腾的香气诱人。高老师说,今天还要再买两只包子。
徐三腿短,走路一蹦一促,他的个子只停在八岁时那般高,全身除了头发,二十多年都没长一厘米哪怕一毫米,认识他的人都喊他小矮人。他把鱼汤面盛进一只瓷缸,放在布包里,急急往回赶,时间长了面会糊,面一糊汤就腥。跨进医院门诊大厅,碰到物业公司的李莉在甩着膀子拖地。李莉三十多岁,身高嘴大,乳丰臀肥,徐三最喜欢跟她开玩笑。他踮着脚悄悄走到李莉身后,突然大喊一声,李大嘴。李莉直起身,抓着拖把要打徐三。徐三逃,她便喊,徐三徐三,个子三尺三,望人眼睛翻,两个卵子麻雀蛋。
“麻雀蛋给你吃!”徐三回了李莉一句,拎着提兜匆匆回病房。小心地扶着高老师下床,去了洗手间,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徐大打来的,三头,我在农业局,你过来一下。徐三的手机是徐大淘汰下来的,卖给他四百块。
徐三说,我正在上班。随即放下电话,他要忙着让高老师吃鱼汤面,还有包子。桌上的手机还在说话,徐三不耐烦了,你说啥,看不见人家在忙吗?徐三没工夫理徐大。徐大整天逛膀子,哪里知晓徐三的辛苦?村里的地被征用了,没有哪家工厂要他,他万般无奈只得到医院做合同工,他个子只有别人一半高,护理费也只要人家的一半。合同工做了五年,医院把物业包给院长亲戚开的公司,也就是现在李莉所在的这家公司。从门卫到护工都穿起了统一的蓝衣裳,蓝衣裳们再也不准一身灰的徐三混迹其中,勒令他离开医院。徐三找到秃头经理,说你们也把我吸收过去吧。秃头经理说我们不要童工。
徐三去找院长,院长跷着二郎腿说,医院要规范化。徐三说怎么就偏偏把我规范掉呢?院长挥挥手,你先走,我帮你听着,有家庭病房需要我再通知你。
徐三没事做了,但他并没有离开医院,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仍是七点到,五点回,中午就到食堂吃盒饭。看到人家护工忙了还凑上去帮帮忙,有病人找不着药房厕所他会热心地指点带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一天,秃头来到内科,躲进物管室搂住一个刚来的保洁员亲嘴,发现了徐三,厉声喝道,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徐三扬起头,我在这碍你什么事?秃头一把抓住他,警告说,你再赖我把你从十六楼扔下去。
徐三心里说,我就赖在这儿,这是我的权利。但想想秃头凶神恶煞恨不得一口吃了自己的样子,心里便有点怕了。想到不能再待在这儿,想到捧了这么多年的饭碗没了,徐三心里真不服气,他想让他的哥哥徐大来教训一下秃头。徐大膀大腰圆一拳能砸死一只狗,也能砸碎秃头的脑壳,能把他的脑浆砸出来,淌一地,像石灰水。但又怕真的砸出脑浆了要坐牢。唉!徐三有点伤心起来。病房不让进了,徐三就待在传达室,还一样,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回。他天天等着院长通知他再当护工,但院长进出时全坐在小汽车里面,徐三个子矮,见不到。
除夕到了,居委会的张大妈路过传达室,看见徐三还在那儿,诧异地问,我都看见你在这儿几个月了,过年也不回家?徐三禁不住鼻子一酸,他赶紧揉揉鼻子说,他们不要我,秃头要把我从十六层楼上扔下去。张大妈一听火了,凭什么他敢把你扔下去?走,找院长去!
徐三被张大妈拖着踉踉跄跄去见院长。还没进门,张大妈便扯着嗓子嚷,院长,这么大的医院就容不下一个拳头大的徐三?社会还讲关心弱势群体,讲和谐,你们不征地徐三会没饭吃?院长站起来,噢噢地点着头,徐三呀,都赖在这儿大半年了。张大妈赔着笑脸说,赖也是没办法,你做个好事吧,行行好,菩萨保佑你当更大的官。院长终于答应跟物业说。徐三拉着张大妈的手一蹦老高,都能齐着张大妈的肩了。张大妈叹了口气,唉,你长这么高就好了。
徐三终于又回到了内科,他再也不怕秃头了,他甚至敢昂着头从秃头鼻子底下走过。不过,徐三也更加珍惜现在的工作,做事也比以前更认真,这不,他把徐大刚才来的电话都抛到了脑后。也难怪了,徐三的头没有常人一半大,啥事儿只能记一会儿便记不住,像电脑里的内存,存不下。
高老师见他忙妥了,便喊他吃包子。徐三说不能吃你的。高老师和蔼着脸说吃吧吃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徐三饭量小,只吃一个,吃得心里暖洋洋的。
2
徐三扶着高老师在走廊里溜达了一圈,手机又响了,他这才想起徐大刚才来过电话。徐大在电话里直嚷,三打摆子,你在忙什么鬼?称呼由三头变成了三打摆子。徐三似乎透过电话都能看到他黑下来的脸。
徐三极不情愿地问,你在哪儿?农业局!你昏了头不成?徐三不再问了,只是心里嘀咕,你再急也要等人家把手上的事做好了呀,拿了人家钱呢。再说,人家高老师人多好,早上还给咱包子吃呢,你徐大啥时候给咱吃过包子?一天喝两顿粥还要缴十块生活费。唉!徐三父母去世得早,一个人,跟着徐大一家过。他猜不出徐大叫他去农业局干什么。是欠人家赌债被人家追要,还是又要强迫人家买他的沙石?说赌钱吧,徐大天天赌,输了便借,包括向徐三借,借得徐三只剩下一张两千块的存折。徐三敢怒不敢言,徐大还劝他,我这是对你好,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坏一个算了,你不能再坏,要不咱徐家不全成了坏蛋!或者又在强迫人家买他的沙石。他和几个人合开了沙石场,附近的厂家砌厂房都必须买他们的沙石,不买便闹,便打,便上访,便锁门。县里也没办法,发话,人家土地被你们征用了,能向他们倾斜点就倾斜点吧。
医生来查房,高老师血压降不下来,得重新开药。徐三拿过处方,把徐大打电话的事告诉高老师,高老师说你去吧,中午饭晚点没关系。徐三说,他老是坑人,不想去。是啊,父母死了以后,徐大把他的宅基地也占去了,砌了三上三下的楼房,只留了一间靠厕所的房间给徐三,害得徐三天天都与苍蝇、蟑螂为伴,屋子里常年臭烘烘的,连放个屁也感觉不出异味。为此,徐三从不叫徐大哥,只喊他徐大,对此徐大则有些耿耿于怀。一次两人去村部看电影,路过一间闲房子,徐大趴在门上一听,里面有动静。徐三问啥动静,徐大说有人在亲嘴。徐三说我也要看。于是徐大把他叉到半空,放下来,问,叫不叫哥?徐三不吭声。再叉到窗口,又放下来,徐三急得直蹬脚。到底叫不叫哥?徐三这才喊了他声哥。徐三趴到窗子上,哪有人?连鬼影子也没见着。
高老师说毕竟是亲兄弟,他打电话给你肯定有事,不去说不过去,万一是个急事或者开车碰了人呢。徐三忽然拍了拍头,是啊,毕竟是亲兄弟,一娘所生,上次秃头要把自己从十六楼扔下去,还想到让他来教训秃头。徐三敢保证,只要他开口,徐大准保一拳把秃头砸个稀巴烂,如果身上有刀,说不定一刀便要了秃头的狗命。徐三揉了揉眼睛,在心里也想起徐大的好来,不少地方他还是帮自己的。
徐三想起了徐大的好,脚底下便加快了些步子,他要把药赶紧拿回来,委屈归委屈,不想去归不想去,高老师说得不错,他或许遇上了急事,说不准开车碰上了人,抑或和人打架打伤了人,也有可能被人家打伤了。
在药房排队时又遇到了张大妈。张大妈关心地问秃头还敢不敢欺他,敢不敢吓他把他扔下十六楼。徐三摇摇头,李莉在大厅拖地,也跟着说,再欺负我们也要跟他斗。徐三感激地望着李莉,他甚至感到李莉的嘴大得不难看,说出的话也柔柔的。张大妈又关切地说,你也要好好做,管人家院长的嘴。徐三望了张大妈一眼,点点头,是的,我要好好做,做到退休。
3
徐三拿回药,路过大厅时见一群医生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徐三觉得好笑,李莉告诉他,医生们在签不收“红包”的字,哄鬼呢,你说哪个医生不收“红包”?徐三说,也不见得,李医生就不收。李莉说你见过他不收吗?我见过。李莉咧开嘴,呆鬼,人家收“红包”能让你看见?徐三瞪瞪眼,反正李医生不收。说完这话他便拍拍头,对自己说,不能再扯了,徐大在等,得赶快去那儿。把药送给高老师,看见隔壁床上的病人在吃香蕉,忽然想起高老师这几天有点便秘,医生说要吃香蕉,便提出去买。高老师说不急,你哥在那儿等你呢,回头再买不迟。徐三执意不肯,他脑袋小,怕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忘了,平时他就容易忘事。匆匆下楼,果不其然,徐大又打来电话了,这一次徐大简直在吼,三烂屌子,你死哪儿了?徐三心头一惊,三打摆子变成了三烂屌子,这话多损啊,怎么能这样骂人呢?徐三三十多岁了,虽然那玩意儿不中用,除了撒尿还是撒尿,但作为男人能少了那东西吗?少了还是男人吗?徐三从不跟外人一起洗澡,他那玩意儿只有常人一半大,怕人家取笑。想到这里,徐三真想呸徐大一声,你才烂屌子呢,你是大烂屌子!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按下去了,徐大发这么大火,一定是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唉,都怪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岔?叫你去就去一下呗,他又不会吃了你。徐三头也不抬匆匆往回赶,走廊上碰见药贩子在朝自己坏笑,药贩子是个招风耳,比猪八戒的小不了多少。徐三没兴致理他。药贩子拦住徐三,拍着手笑道,徐三徐三,个子三尺三,望人眼睛翻,两个卵子麻雀蛋。徐三绕过他,跑出十多米,跺着脚反击道,药贩子坏,药贩子坏,药贩子死了投鬼胎。他最恨药贩子,药贩子加高药价,给医生回扣,到头来害的都是老百姓,他的父母都是因为缴不起药费死在家里的。
药贩子不愠不恼,从后面摸上来,大手往徐三裤裆里一抄,尖叫道,麻雀蛋在这儿呢。随即咧着乌黑的大嘴笑,笑出一走廊的臭味。徐三两只手乱抓乱舞,他想抓药贩子的脸,无奈手太短,抓不到;想挠药贩子的脖子,药贩子身子一直,也挠不着。药贩子把徐三的头夹在裤裆里,咧着大嘴笑道,快来看快来看,大卵子掉下来了。徐三拼命挣扎,无奈撼动不了药贩子磐石般的双腿。徐三几乎窒息了,裤裆里满是尿味臭味,说不准还有哪个女人的骚味,恶心啊,令人恶心啊!徐三想到这里,猛地屏足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朝药贩子裆部正中央顶去,药贩子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李莉望着药贩子捂着裤裆呻吟,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谁叫你欺负人家的,活该!活该!药贩子从地上爬起来,李莉大声喊,徐三,快跑!说时迟那时快,药贩子一阵风卷过去,卷过徐三的长头发,一把把徐三按在地上,鸡啄米一般往下磕,边磕边骂道,狗日的,叫你顶老子!叫你顶老子!徐三在地上呜呜哭起来。药贩子又揪起徐三的头往墙上撞,嘭!嘭!像撞着一个皮球。李莉急急跑过来,一把揪住药贩子,吼道,你下手这么狠想打死人吗?药贩子喘着气说,他顶人家卵子要人命你没见着?李莉再吼,你哪有一点人性?简直畜生不如!
李莉伸手去扶徐三,徐三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眼泪像泉水,湿了裤子。他望着地上飘着的一把头发,跺着脚,发狠道,我让徐大来揍你,揍你个狗日的,杀了你!李莉赶紧拿手捂住徐三的嘴,别瞎说,这可使不得!徐三扬着脸望着李莉,望着望着,泪水又奔出来,嘴唇直抖。李莉拿手替他抹去泪水。徐三嗫嚅道,你是好人,药贩子是坏人,我再也不喊你大嘴了。李莉笑道,没事没事,大嘴有口福,有什么不好?
徐三想起徐大,赶紧拎着香蕉往病房赶。他慌慌地拍着头,快去徐大那儿,他肯定有急事,要不怎么会骂自己三烂屌子呢?说不准还是麻烦事,被人家打了?开车撞人家了?还是突然生病了?噢,对了,见面了要把药贩子打他的事告诉徐大,让徐大收拾收拾他。他想徐大肯定会帮这个忙的,高老师说得不错,毕竟是亲兄弟。他也要徐大把药贩子的头按在地上,捣蒜一般磕烂他的头,再把他的头也夹进裤裆,喊大卵子掉下来了。
徐三拖着战败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进了楼梯,不想撞到了一个人的大腿,抬头一看,是李医生。李医生见他头发像鸡窝,问谁欺负他了。徐三鼻子一酸,又有了想哭的感觉,但他只是拿手揉揉眼睛,对李医生说,药贩子是坏人,你不能跟他啰唆。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噢,我还差你两百块钱呢。李医生笑笑,说不用还不用还。
4
徐三怎么会差李医生两百块钱?
事情的起因这样的。十天前,徐三下班出大门,一个抹着口红的女人想倒车,徐三在身后,见没人,便喊倒、倒。口红女人听从他的指挥,哪料到侧面突然钻出一辆电动车,一个送奶工随着一声尖叫扑通倒地。口红女人下了车,一把揪住徐三,你叫倒、倒,出事了,你要负责!徐三委屈万分,争辩说我没看到后面有人。口红女人咆哮,都是你惹的祸,赖也赖不了!送奶工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喊叫,李医生正好下班路过,查看了送奶工一番,扶着他站起来,并无大碍。但送奶工不依,我的电动车撞坏了。李医生说,这样吧,我来作个主,赔你二百块。口红女人怎么也不赔,徐三又拿不出这钱,李医生掏出二百块替他垫了。
徐三特意从别人手里换了两张崭新的票子,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外套里一个星期了,今天碰到李医生,正好想把这钱还给人家。他把香蕉送到病房,洗了手,剥了一根递给高老师,他生怕徐大再打电话来。可越担心的事越来得快,徐大的电话还是打来了。这一来可不得了,电话铃声震得满走廊都是,机关枪一般,三枪毙,你难道被汽车撞死了?
徐三浑身一哆嗦,三烂屌子又变成了三枪毙,这可是最狠的骂人话呀,你罪大恶极,够到枪毙,够到杀头,够到要了你的小命!他想象得出此刻的徐大一定是暴跳如雷,一定会像发狂的狮子声嘶力竭,如果他手里真的有枪,肯定会啪一枪崩了自己,这是毫无疑问的!徐三吓得拿手机的手直抖,他再也不敢听徐大在吼什么骂什么。唉,怪谁呢,电话打了你三次,高老师也催了两次,你理都不理!徐大发起火来谁不怕?就连当年父母也胆怯三分,徐大打架都把对方往死里打,他曾一脚踢断过人家三根肋骨,一刀刺穿过人家大腿。
徐三摸摸头,头还在,缩了缩脖子,本来就小的身子又瘦了一圈。他似乎看到了徐大那冒火的双眼,看到徐大在空中乱舞的铁拳,徐三不敢再耽搁半秒钟了,抓过外套,咚咚咚下楼。高老师着急得在后面直跺脚,早就叫你去了你偏不听,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一楼是李医生办公室,徐三早早地从外套里掏出钱,抓在手里,离楼梯口还有十多米他便连喊几声李医生。然而,还没等李医生应一声,口袋里的手机又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徐三再也不敢接手机了,慌慌地奔到大门口,拦住一辆三轮车,急急喊道,快,快,价钱也没问便往农业局飞驰。
徐大远远地望见徐三,奔过来破口大骂。徐三赶紧挪着步,小了声,这不来了?徐三提心吊胆地跟着进了办公室,站在一个大盖帽面前。徐三一见大盖帽腿就软,他见过警察抓徐大,别看徐大凶神恶煞,铐子一铐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大盖帽唾沫四溅告诉徐三,徐大天天夜里用电触鱼,从东台触到兴化,再从兴化触到海安,最后在姜堰被渔业执法大队抓住了。徐大触犯了法律,要罚款,要坐牢。徐三揩去满脸的唾沫,扬起脸问,他罚款坐牢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找你来就是帮着借钱。
原来是要我借钱?徐三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我的妈呀,你让我紧张了一上午,原来搞的这个鬼名堂。徐三抹抹满头大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叫我问谁去借呢?徐三仰着头,两只眼睛白白地翻着。徐大铁青着脸,横着眼瞪着徐三。徐三后退一步,低下头。终于,徐大硬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存折。存折?噢,原来徐大惦记着徐三还有一张存折,存折上有两千块,那是徐三攒了五年多,且历经了无数次被徐大搜走危险的一点私房钱。这是徐三留着买电动车的,小鸟牌,大圣牌,他都去人家店里看过七八趟了,人家都同意在优惠的基础上再减一百块。他甚至都好多次梦见自己骑着崭新的电动车,迎着朝阳高高兴兴去医院上班,放假了,骑着它去溱湖风景区玩。风景区在十里外,他还没去玩过,这一次去还要带上高老师,高老师也没去过。徐三搓着手,颤抖着对徐大说,我这儿只有两百块,是要还给李医生的,存折我要买电动车,天天回家跑不动,你看我这腿都细得像麻秆了。徐大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行行,你回去把存折拿来,这两百块也给我。徐三急了,不行不行,我答应还人家的。
徐大伸手抢过那钱,骂道,你又没死,不会等挣了再还人家?
徐三不敢再争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农业局,他要回去拿存折。他不敢不拿。他的腿有千斤重,他的心在怦怦跳。想想刚才那两百块没了,想想捂在枕头下天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看的存折也没了,再想想自己再也不可能骑上心爱的电动车,风光地穿梭在繁华的街区,跟熟悉的人们,特别是高老师、张大妈、李莉、李医生挥手致意,大声问好。徐三不禁鼻子一酸,刹那间,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像开闸的洪水。他仰天长叹,痛心疾首地骂道,狗日的徐大!你怎么这般窝囊,连小小的徐三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