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对国家大一统的称颂及内在逻辑
2015-10-21杨燕起
杨燕起
摘要:《史记》热烈歌颂从黄帝的“万国和”、秦始皇的统一六国到汉武帝的开拓边陲三个波峰期的中华大一统的巨大业绩,并综合论述国家构建中的战争功能、制度演进、德力转变与人物作用等的相关因素及其理政经验。
关键词:《史记》;称颂;国家;大一统
中图分类号:K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160(2015)05-0119-06
一、赞赏黄帝开创的“万国和”一统局面
司马迁以其所写的《史记》,满怀激情地热烈歌颂国家民族的大一统局面。他的这种歌颂,不仅是对当时的政治现实繁荣富足、社会安定的肯定,而且是他以一种深邃观察的眼光,从追寻历史的角度,将中华国家文化的起源,论证为大一统是社会运动变化自身的必然结果。而这种论证就是从他对传说中黄帝事迹的叙述开始的。
皇帝为首的五帝时代,大体上处于原始社会父系氏族的末期。这个时期,社会生产出现了农、工、渔、陶的分工,社会财富产生了剩余,部落间侵夺增加,必然促使凌驾于整个社会之上的管理机构的出现,国家的观念从而产生。从这样的历史背景来考察,司马迁将中华文明的始祖订在黄帝身上是有其合理性的。而黄帝作为构建国家事业中所体现的“万国和”理念,就成了中华大一统所期待的灿烂的文化源泉。
《史记》所叙黄帝时“万国和”,具备大一统理念的国家构建的基本条件是:第一,“修德振兵”,为反对强大部落对其他诸侯的侵凌、暴虐而进行战争,是创建国家最原始的必备条件;第二,因为胜利,使社会获得安宁,必然受到诸侯们的尊崇拥戴而成为“天子”,并具有继续征讨不顺从者的最高权力;第三,天子视察东、南、西、北四向所至之处,其范围构成为最初的国土版图的基本概念;第四,设立简易的护卫、监督、管理机构及政治指挥中心(都邑)是勢所必然第五,施行“迎日推策”以制历,对天地阴阳,死生存亡,矿产采集,勤劳节俭等予以指导,是国家职能的概括体现。由此,司马迁最有力地说明了原始国家构建的社会需求与必然趋势,并展示了大一统观念发展的坚实基础和它可能变革的未来前景,既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清楚描述,也蕴含了其深邃思考的理论价值。
接续黄帝为“天子”的是颛顼、帝喾,二人的学养和品德都很优秀,其大一统的业绩是扩大了国土的四至范围,且“日月所照,莫不砥属”,“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其后帝尧之时,因百官治绩卓著,而“合和万国”,其时大一统的成就非常突出。首先是尧利用羲氏、和氏两个部落善于观测天象的技术优势,在全国范围内设点,“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确定“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的杰出成就,牢牢掌握住天子制历颁历的最高权力。其次是在让虞舜代行天子之政期间,制订出各类祭祀,巡狩四朝,官员奖励,实施刑罚等诸多制度,有力地维护了天子的威权。再是通过将或淫辟、或失责、或为乱的共工、欢兜、三苗、鲧等流放于四裔,使“四罪而天下咸服”。尧的这些举措,政治教化的色彩非常浓重,并借以显示“天命”之所归,有特殊的意义。
对于虞舜的品德,《史记》特别看重他的“孝”,对亲之孝暗含着对天子之忠,这是特别表彰舜德的原因。舜在大一统方面的最大建树,是细化了中央权力的管理机构,设置有司空(工程)、后稷(农)、司徒(教化)、士(刑律)、共工(百工)、朕虞(山泽)、秩宗(三礼)、典乐(教世子)、纳言(宾客)以及十二牧等部门,及考功绌陟的具体办法,并举用了如禹、皋陶、契、后稷等贤能及颛顼氏族的才子“八恺”和帝喾氏族的才子“八元”任事,收到了使众事兴盛、诸夏太平、夷狄向化的理想效果。舜如尧一样,亦流放了浑纯、穷奇、祷杌、饕餮这四大凶族,维护了社会的安宁。舜为天子,政绩显著,《史记》评述:“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度、氏、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舜处五帝之末,是五帝以来大一统国家构建成就的集大成者,从而在古代东方的大地上,开创了中华大一统的崭新时代,故此《史记》总结说“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这个“明德”,就是中华文化大一统的业绩,它集中于五帝之末。
夏代的开国天子禹在古代中华大一统国家构建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为人品德高尚,一切行动都很规范,故此他成为了后代君王效法的榜样,“亹亹穆穆,为纲为纪”。他主事的若干年中,治理了滔滔荡荡的浩大洪水,正是古代农业社会国家功能的有力体现,尤其在此过程中,它所具有的一心为公,艰苦奋斗的气质,也凝聚而为强大的中华文化中民族精神的象征。大禹调查规划九州地势区域,划分土质等级与物产品类,规定进贡的各地特产与相关线路,加上他对全国山川统系的疏导,以及对“天子之国”以外按距离远近实施不同教化的“五服”(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制度的确定,使中华大一统的国家构建事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的高度。《史记》赞扬说:“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天下于是太平治。”司马迁对夏代开国之君在中华大一统事业中所作出的巨大贡献,满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故在叙事中对夏禹进行了充分表彰。此外,其时皋陶提出的“在知人,在安民”,和天子“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共,治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实,强而义)的执政理念,也是有利于大一统国家治理的重要思想。
及于殷代,《史记》突出强调了天子之修德与朝廷盛衰的密切关系。其中,开国之君汤提出的“视民知治不”,和治政要“有功于民”更能体现出民本主义的思想价值,是期望能发挥出作为其社会基础的贵族阶层在国家治理方面的中坚作用,于大一统治国理念的发展转变有积极意义。
《史记》叙述,视周代为大一统国家构建的转变期、凝固期与波峰期。五帝以来所说的诸侯,实际就是在人口繁盛条件下的氏族分化,随着有利的自然环境而另行定居发展起来的部落群体。延续至于殷代,有学者研究认为仍有诸侯三千馀,所以到武王伐纣时,追随他的也有八百诸侯,一直以来,它们大体被置于州牧的联系管理之中。武王的重大举措是实行政治分封,如封太公于齐,周公于鲁,召公于燕等即是。《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序》说:“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褒有德也;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正是当时政治分封状况的总体描述。周武王开始的政治分封,是中华国家构建过程中的一个重大转变,这种分封,既是大一统国家强有力的表现,也可借以有效治理国家广大的边远地区,并使它们能够捍卫中央天子的权威,是历史上政治制度的显著变革,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周公的制礼作乐,将长久以来各种有效的治理经验,及政治分封下的等级,世袭制度,结合凝固而为全社会的行为法则,使之规范化,借以巩固中央政权的稳定统治。于是周代武王以后的成、康时期,《周本纪》强调说“天下安宁,刑错四十馀年不用”,正是古代中华国家构建的强盛期,从而在五帝以来诸多成就的基础上,形成为大一统事业推进行程中的第一轮波峰,为此后中华国家的长久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歌颂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成就
广泛实施的分封、等级、世袭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导致它与大一统的要求渐行渐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大好局面,变成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甚至是陪臣执国命。诸侯大国争霸,社会分裂,战争频仍,虽然地区经济得到了相应的开拓,但越来越动荡的生活,给整个国家的发展带来了沉重灾难,广大民众盼望着重新统一。
西周以后,天子权力的削弱,五霸七雄的相继出现,亦证明单纯以儒家文化为理念的“德治”思想道路的劣根性。与此同时,早已兴盛于西方的一支游牧部落——秦逐渐崛起,趁犬戎杀周幽王的机会,帮助打败犬戎并护送周平王东迁,而获封为诸侯,至其穆公时即已称霸,国境也扩充到了黄河西岸。又到孝公时,感受到其国力衰弱所经历的耻辱,任用商鞅“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将法家学说引入治国理念之中,以此国力大盛,从而具备统一六国的坚强经济实力。再有其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的相继向东发展,至秦始皇时,“续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先后吞二周,灭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对此,《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序》总结说:“秦起襄公,彰于文、穆,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强调了秦的发展在中华一统事业中的重要地位。秦始皇在一统过程中所使用的反残暴、反分裂的战争手段,和黄帝之有阪泉、涿鹿之战相似,具备同样足可肯定的性质。秦之崛起以“力”,体现了一种西垂原始文化的包容性与适应力,与其要求摆脱屈辱地位的强烈意识,及草原游牧部落骁勇善战精神相结合的发展道路,使它在与传统儒家倡导以“德”的僵化保守而不思变革的竞争中占得了先机,从而实现了古代中华国家构建的社会大规模的又一次空前的统一。
《史记》叙秦灭六国以后,秦始皇认为自己统一的功业巨大,因此他要重新议定名号,说“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而廷尉李斯等均一致表示:“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下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同意重新议定名号,始皇于是将天子的称谓改为“皇帝”,为了突显皇帝尊严的至高无上,规定皇帝的“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日‘朕”。秦始皇“皇帝”名称的更改和规定,影响了此后两千多年的中国社会,形成为专制主义的特权标志。黄帝之被诸侯拥戴而为“天子”,和秦始皇之将天子改称为“皇帝”,也都是国家大一统观念在名号上的重要体现。
秦始皇统一后,所采取的影响最大的重大制度性变革的措施,是将分封制改为郡县制,这就大体上构建出后来国家治理系统的初步基础。早在孝公时,秦就已开始“并诸小乡聚,集为大县,县一令,四十一县”,有了普遍的县制设立。后来秦向东发展,至惠文王后元十三年(公元前312年)“攻楚汉中,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昭襄王在位时间长,武功卓著,又相继设置了南郡、黔中郡和南阳郡,庄襄王时又初置三川郡和太原郡,秦王政在东讨过程中,也设立了东郡、颍川郡与会稽郡。这些均为统一后郡县的推行作好了布局。然而最为关键的是统一后还对是否需要实施郡县制,在朝廷上有过一次激烈的争论,廷尉李斯在这个问题上发表了一番高深的意见。《史记·秦始皇本纪》特记其言:“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李斯的明确反对继续施行分封制,得到了秦始皇的肯定,他接着说:“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郡县制的主张最终成为了朝廷的决策,于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中华国家政权的主体建制,从此以郡县制取代了封建制,在中国社会的发展史上,有着重大的进步意义。对此,从有益于大一统事业的价值评判上来考察,《史记》的记述是予以充分肯定的。与此同时,对始皇所采取的其他统一措施,如收集和销毁兵器,铸以为钟鐻或金人,以防重起内争,及统一货币、文字和度量衡,使车同轨,并颁行诸种法式等,都很有益于社会的发展。《史记》同样给予了赞扬与关注。
但是,《史记》仍然没有忽视标志国土疆域范围“四至”观念的叙述。秦始皇已并天下之时,“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较之殷周时已是极大的扩展。其后七年,又“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先一年,始皇已派将军蒙恬领兵三十万,略取河南地,此时又“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较之最初,又有向南北之推移,疆土一直在继续扩延。后一年,又筑长城戍五岭,以保卫中原免受外族入侵。
《史记》以其实录的文献编纂手段,将秦的自身发展以及后来统一六国,并在建立秦代朝廷以后所采取的一系列大一统措施,忠实地记录下来,就是以叙述历史事实的手法,肯定了它的国家大一统的奇勋。但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着另一个方面的是,《史记》借用秦始皇出巡的各次刻石的内容,正面而直接地歌颂了秦统一的伟大功业。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天下,二十七年至三十七年的十一年中,曾五次巡行全国,所到之处在邹峄山、泰山、琅讶、之罘、东观、碣石、会稽七地刻石颂秦德,而《史记》于《秦始皇本纪》,存录下除邹峄山之外的六处刻石文字,这又充分表现了司马迁作史时记事的兴奋情绪。综合刻石文字的内容,可以看出《史记》是有意于强调如下的成就。首先,尤为突出的还是在于称赞奋扬武威,周定四极。“六王专倍,贪戾傲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逐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逆,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会稽》)“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琅玡》)其次是赞扬结束分裂,不再用兵。“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堕坏郭城,决通川防,夷去险阻”。(《碣石》)“闡并天下,灾害绝息,永偃戎兵”。(《东观》)“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琅玡》)再次是推崇勤劳农事,发展生产。“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节事以时,诸产繁殖”。(《琅玡》)“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碣石》)复次是推重远近同度,盛行教化。“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伤”。“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泰山》)“器械一量,同书文字”。“除疑定法,咸知所避”。“尊卑贵贱,不踰次行”。(《琅玡》)“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洁,人乐同则,嘉保太平”。(《会稽》)“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之罘》)《史记》最常见的撰述手法是“寓论断于序事”,而借用刻石碑文表达司马迁对秦一统事业的称颂,正是这种手法的特殊运用,否则《秦始皇本纪》为什麽不厌其烦地录用如此显得有些枯燥的文词呢!可以看见,司马迁这样做,正足以表现他对秦统一赞颂的急切心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史记·六国年表序》将秦统一的伟大成就,近似欢呼地概括为“世异变,成功大”。对此《史记集解》评释为“以言人君制法,当随时代之异而变易其政,则成功大”,这是秦以暴力手段统一天下之后,在国家体制的变革上由封建改为郡县,有其特殊的时代意义,应该说其认识是符合于《史记》著述的原意的。秦代变革事业的辉煌,显现出中华大一统的发展进程,跃上了它的第二轮波峰。
三、颂扬汉代大一统的辉煌业绩
汉代是司马迁生活的当代。汉初政治家对秦的短暂而亡,曾有过认真深刻的思考与论争,这对司马迁有一定的影响,以至他评述汉代一统成就方面,表现出新的观察视角。
首先,战争仍然是催生出汉代国家政权的必要手段。它其实包含着三个方面:第一是灭秦之战。秦代帝国建立之后,极大地促进了中华一统事业的发展。但从总的文化趋向讲,新一代执政者统治经验的不足,又使社会陷入新的困境之中。秦始皇不计巨大的人力物力负担,短时期连续多次的大规模巡游,组织大批劳力修长城,筑骊山墓,建阿房宫等,又一次将广大民众推入了水深火热的困苦之中,无穷尽的劳役折磨,迫使他们站起来不顾一切地需要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于是在秦王朝建立短短的十五年之后,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爆发了,来势凶猛,势如破竹,在陈胜吴广,项羽刘邦军事力量的相继打击下,秦帝国的一统大厦轰然崩塌。而灭秦战争的集中一役,当以项羽所指挥的巨鹿之战为标志。第二是项羽灭秦之后分封天下,因为其措施之不当,实际是照样保持着分裂的状态,诸侯间继续着混战,平定期间既使項羽疲于奔命,而其所采取的一些残暴作法,亦使他失却了民心。天下还是不得安定,故刘邦乘势而入,东城之战终使项羽自刎于乌江。刘胜项败,于是刘邦即帝位而建汉。第三是刘邦战胜项羽期间,曾以封王的许诺在策略上团结了其他诸侯,至垓下共同围困项羽,才使建汉事业得以成功。而汉初分封的异姓王,始终保留着六国旧贵族的分裂欲望,绝对不利于国家统一事业的发展,故刘邦就位之后,仍然继续着扫灭异姓王的战争,才得以赢得了天下统一的大好局面。在这样三层次的战争之后,刘邦是接替秦始皇得以促使中华大地实现重新统一的又一位君王,《史记》对他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其次,促进社会生产的恢复发展,为国家的统一建立了强大的经济基础。春秋战国以来的长期混战,秦的统一战争与秦末农民起义和刘项相争,数百年问,战乱对社会生产形成了巨大破坏,人民盼望着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刘邦以后的吕后、文帝、景帝时期,采用道家学说治理国家,清静无为,与民休息,恢复与发展社会生产,数十年间,颇见成效,《史记》为之进行了热烈称颂。《吕太后本纪》的论赞说:“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史记》还描述了汉文帝时的一幅和乐景象。《货殖列传》评述说:“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并具体论述了全国分区域的经济发展的状况,是对大一统观念的精确表述。《平准书》讲到了到汉武帝即位时,汉代七十年来所形成的繁盛局面,均是令人赞叹叫绝的。国家的统一事业,促进了社会的无限繁荣,《史记》关于这方面的颂扬,明显有吸取秦亡教训的观念存在。
再是,反对诸侯国的分裂叛乱,是维护国家长久统一局面的有效措施。汉初,平定异姓诸侯王后,为捍卫中央集权亦分封了同姓王,这是秦代完全废除分封以后在国家体制上的又一个变化,由单纯的郡县制转变而为郡国结合制,但分封仍然保留了它固有的弊病,时间一长,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诸侯王凭借其地区的经济发展强大起来以后,出现了威脋中央的趋势。于是文帝时已有淮南王刘长之反,景帝三年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之乱发生了,武帝时又发生了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的叛乱。《史记》以很多的笔墨记叙了这些叛乱的发生,和中央政权对平定叛乱所采取的措施,并对平叛有功将领的功绩给予了肯定。另外,对有利于削弱诸侯王势力的政治见解,如景帝时晁错之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及武帝时的主父偃之推恩分子弟国邑等的思想主张,特加赞扬,也正是着眼于国家大一统的。
还有,促进民族融合与对外沟通,有利于统一国家声威远播及疆土的不断拓展。《史记》特设了匈奴、南越、东越、朝鲜、西南夷数传,叙述了汉武时期中原主体政权与四周诸少数民族交往与融合的过程,强调黄帝是中原各国和周边地区各族的共同祖先,而分别考察它们世系之所自生,追述了它们的先祖或开创者与中原国家彼此之间的早期联系,并宣示出周边少数民族政权向汉廷臣服的重大意义。在双方关系的处理上,《史记》比较倾向于和亲与遣使往来,互通贸易,而反对互相侵害和连年兴师动众的征战,对于对抗与破坏和亲政策的历史人物,不论是君王或是使臣,记述中都寄寓谴责之意。当出现周边少数民族政权首领,侵害和破坏中原政权和民族统一趋势行为的时候,《史记》亦赞许对这种行为所发动的战争。《史记》还尽可能详尽地考察了周边各族的社会、经济、文化、风俗,以及世代政权更替的情况,及其各个不同时期与中原的交往关系,展现了中华民族在其最初形成过程中强有力的凝聚力,和内部交往中的复杂而矛盾的丰富内容。与此同时,《史记》特设《大宛列传》,表彰了张骞出使西域所获得的重要成就。于是《史记·太史公自序》表彰汉武帝时“受命于穆清(受天命清和之气),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今上本纪》的提要且说:“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功业。”司马迁将“四夷”纳入“中国”通史这一大范围的概念之中,也是对汉武帝时期疆域扩大,空前统一的局面,给予了积极的肯定和赞扬。
此外,汉代是思想文化大繁荣的时期,其时已经将古代传统的学术思想归结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并评说它们虽然各自主张不尽相同,但在“务为治”方面的趋向是“同归”于“天下一致”的,都在努力争取实现大一统的国家局面。汉武帝独尊儒术,他所采纳的是公羊学与阴阳五行学说相结合的思想,而公羊学正是主张春秋大一统的,司马迁有对这种主张的神化内容持批判的部分,但他在总的方面也是受着公羊学的深刻影响的。《史记》撰著的诞生,正是汉武帝时期中央专制主义集权鼎盛时期的成就在史学方面的精确反映。而且《史记》创设的纪传体史书体例的本身,也正是当时中华大一统思想与社会结构在学术研究领域的典型表现。
在《史记》的记述范围内,汉代是中华帝国的鼎盛时期,以其成就的灿烂辉煌,从国家大一统的角度加以考察,正好跃上了它发展进程中的第三轮波峰。
四、小结
《史记》颂扬中华大一统,是与早期国家构建相联系的。其中,肯定了反残暴、反分裂战争所起的作用,并与后来国家体制中的自然分化到政治分封,再到郡县制以达郡国结合的变迁是紧密结合的。
《史记》颂扬中华大一统,是与帝王的修德、建德相联系的。除强调德盛德衰影响国家朝廷的强弱之外,在总的历史发展趋向上强调了由德治转化为力治,再由力治转化为德力结合、以德为主的治理模式的转变。
《史记》颂扬中华大一统,是与民族融合并不断拓展疆土的观念相联系的,强调了中国境内均为炎黄子孙,并共同致力于国家的统一与团结,因此中原王朝声威远播,国家疆土扩大的总趋势在不断延续、发展。
《史记》颂扬中华大一统,是与最终形成的秦皇汉武时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政治态势紧密相联的,《史记》颂扬的本身,正是这种态势在文化成就方面的杰出表现。
责任编辑:秦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