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乐派歌剧之旅
2015-10-15欧南
欧南
[歌剧内容]青年军官赫尔曼热恋伯爵夫人的孙女莉萨,但莉萨已有未婚夫,这使得出身贫寒的赫尔曼深感痛苦。而伯爵夫人是位有名的赌牌高手,拥有秘笈,故每赌必赢,因此在赌场上人皆称之为“黑桃皇后”。赫尔曼为得到伯爵夫人的秘笈,夜晚闯入伯爵夫人的卧室,逼她说出赢牌的秘笈,伯爵夫人受惊而死,而这一切恰巧被莉萨看见,使她大为震惊。赫尔曼已经因赌博丧失了理智,他从伯爵夫人的幽灵中听到了三张牌的号码3、7、A,而莉萨在绝望中投河自尽。赫尔曼在赌场的前两盘中大胜,以为第三盘必定是A,于是孤注一掷,但翻开的牌却是“黑桃皇后”,伯爵夫人的报复成功,而赫尔曼也在神智恍惚中自杀身亡。
难以得到一致公认的作曲家
严格来说,柴可夫斯基也不能算是民族乐派的作曲家,理由是他在创作上比较西方化,但这种学术上的纠缠并无意义。好比中国人即使穿西装,戴领带,还是中国人一样。形式是可以改变的,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难以改变。假洋鬼子可以拿起文明杖,痛揍骂他的阿Q,但事实上他就是假洋鬼子,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当然,这只是一种低劣的模仿,徒增笑话而已。
谁都能听得出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充满着俄罗斯的味道,一种悲伤,甚至是绝望的斯拉夫民族精神的苦难。个人的不幸贯穿了柴可夫斯基的一生,他病态的绝望,神经质的崩溃,让人唏嘘伤感。很少有作曲家能像他那样,在作品中毫无保留地宣泄自己的痛苦,这是柴可夫斯基区别于其他作曲家的地方。只有在马勒的交响曲里,我们才能感受到类似的气息——人类精神,情感的痛苦,竟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样的如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它让理性的人惊讶不已,退避三舍。
柴可夫斯基或许是音乐史上最难以得到一致公认的作曲家。一方面他在民间的声望和贝多芬、莫扎特等不相上下,但在同行或者音乐理论家眼里,柴可夫斯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法国音乐史家郎多尔米甚至认为他只是一个三流的作曲家,不过这种评论只是一家之言,就像作家纳博科夫把莎士比亚看成是三流剧作家一样,个人的喜好无足以定论。
从我个人来看,柴可夫斯基之所以得不到一致公认的原因,在于他音乐极度的情绪化。在19世纪后期浪漫主义时代,具备这种特征的只有他和马勒。不同的是,马勒生前就不太被人喜欢,柴可夫斯基则毁誉参半。如果我们抛开个人的喜好、偏见来看,当然,艺术不可能不存在偏见,性相近、习相远,艺术从本质上来说,是个性化的东西。不喜欢,甚至诋毁一个人的作品,其实再正常不过了,不需要理由,也无需解释。在柴可夫斯基音乐中,那些浓重的情绪和不加节制的宣泄,的确会招致一些反感。比如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献给尼古拉·鲁宾斯坦;《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献给奥尔都遭到拒绝,其原因并非他们真的不理解柴可夫斯基的音乐,这是气质性的差别,他们或许很难承受柴可夫斯基音乐中,那些粗野和艳丽。历史有时候是公正的,有时仅仅是接受了一个简单的结果。因为这两部作品后来都出名了,都得到承认了。我们时常会谴责当时人的眼光,但对当时人来说。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巴赫、马勒都曾不被当时人喜欢,伟大的柏辽兹也没有多少知音。但这并不说明什么问题,法国大歌剧现在看来华丽铺张,奢侈空洞,但当时的人就好这口,你不愿随波逐流,那也只能独守孤灯,对月长叹了。
对柴可夫斯基还有一种指责,是认为他的音乐缺乏民族色彩,在音乐史上也把他划入西方作曲家,而不是像“强力集团”那样的民族乐派作曲家,这些见解更显得迂腐。艺术家为自己的灵魂而创作,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创作素材,选择他们喜欢并擅长表达的方式,而不必拘泥于形式,为一种空洞的理念而放弃自己。好在艺术终究不会被时代观念所左右,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在大众中的影响力足以说明一切。在他的音乐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的悲苦,他的不幸和对人生的绝望。
柴可夫斯基是音乐史上少有的具有旋律天赋的作曲家,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悲剧心理,促使了他的音乐无不流露出哀婉,惆怅的气息。很多人或许并不知道,柴可夫斯基经常会无缘无故地躲在房中哭泣,不愿和人交往,甚至看见陌生人都会紧张不安,这种连他自己都感到不解的、极度羞怯的心理,是造成他最终精神崩溃的原因。他仿佛是另一个向度的马勒,他们都承受着来自内心世界莫名的折磨。柴可夫斯基仿佛像俄罗斯寒冷的冬季里,那孤独的白桦树,在寒风中承受着冰雪无情的撕裂,时而让人动容,时而让人潸然泪下。
或许人们津津乐道柴可夫斯基和富孀梅克夫人之间纯洁无私的友情。正是因为梅克夫人的帮助才使得柴可夫斯基可以摆脱工作的烦恼,这是音乐史上最让人动容的友情。我们常常说没有贵族就没有西方艺术,在柴可夫斯基身上得到了真正的体现。梅克夫人除了资助柴可夫斯基以外,一生和他不曾谋面,他们保持着持久的通信。但就是这种看似无私的行为中也隐含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在柴可夫斯基声誉鹊起,名扬欧洲的时候,梅克夫人突然中断了对他的资助,她推脱是因为自己快破产了,无法再资助柴可夫斯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友情的决绝使得柴可夫斯基深感被愚弄。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一直认为“我对人类的一切信念,对人性中至高品德的信念完全被颠覆了”。可见这个事件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至于梅克夫人为何突然中断对他的资助,至今无人知晓,有人猜测是梅克夫人知道了柴可夫斯基的性取向之后的一种刺激,但并无证据。或许是人类所谓的无私只是一种美好的夸张。梅克夫人虽然不图柴可夫斯基的任何回报,甚至都不与她见面,但在潜意识中,这种资助也暗含着精神的依恋,对于一个富裕的寡妇来说,她精神上的空虚可以从柴可夫斯基那里得到回报,他们之间频繁的通信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她和柴可夫斯基的断然决绝其实是两败俱伤,而其中的缘由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感受到,或许不愿挑明,或许只是一种误解,就像我们现在胡乱的猜测一样。
一部来源于俄罗斯文化母本的歌剧
和莎士比亚、歌德一样,普希金的诗歌是俄罗斯文化的母本。在浪漫主义时代,普希金就像一只横空出世在俄罗斯天空中的夜莺,他的诗歌、戏剧、小说,成为后来艺术家汲取不尽的源泉。别的不说,在音乐上,普希金的作品历来就是作曲家们创作歌剧灵感的来源,可以说,俄罗斯的那些被人们所熟悉的、重量级的歌剧,几乎都是改编自普希金的作品。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达戈梅斯基的《水仙女》、穆索尔斯基的《鲍里斯-戈杜诺夫》、拉赫玛尼诺夫的《阿列科》、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金鸡》,包括柴可夫斯基最著名的两部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和《黑桃皇后》全都来自普希金的作品。
柴可夫斯基共有三部歌剧取材于普希金的作品,除了上面的两部以外,另有一部《玛捷帕》。或许柴可夫斯基在歌剧创作上的才能不及他在器乐方面的才能,在柴可夫斯基所有的歌剧作品中,只有《叶甫盖尼-奥涅金》和《黑桃皇后》比较著名,尤其是前者,是他的代表作,即使在现在,也是俄罗斯最受欢迎的歌剧之一。
1890年1月3日,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睡美人》上演,受到了观众的喜欢。10天以后,柴可夫斯基动身前往佛罗伦萨,开始创作歌剧《黑桃皇后》。
这部歌剧的委托人,即《睡美人》委托人、皇家剧院的经理伏谢沃罗斯基,他在建议柴可夫斯基写《睡美人》的同时再写一部歌剧,柴可夫斯基欣然允诺。他们挑选的脚本作者是作曲家的弟弟莫杰斯特-柴可夫斯基。根据伏谢沃罗斯基的建议,歌剧发生的时代推移到了18世纪,因为18世纪豪华的服饰,能给舞台增添华丽的色彩。而柴可夫斯基的弟弟莫杰斯特,也是出色的剧作家,他与契诃夫有着深厚的友谊。在编写剧本的过程中,柴可夫斯基也参加了讨论,并对剧情做了一些更改。他的弟弟莫杰斯特本来想用赫尔曼和莉萨二人的和解来结束作品,但柴可夫斯基并不同意,他认为,天真纯洁的莉萨,不可能回到她不爱的男人身边。这实在是一个高明的建议。大团圆的结局,只能满足一般市民粗浅的爱好,这与真正的戏剧无关。而悲剧是戏剧真正精粹的所在,人生如此的不完美,又有什么必要刻意迎合大众肤浅的审美需求呢?
柴可夫斯基用从未有过的热情,投身于歌剧的创作中,可以说是进入了一种创作的疯魔状态中,这对所有有过创作经历的人都是能理解、并渴望的。在柴可夫斯基给友人的书信中,我们能感受到这种激情。“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几乎丧失了快乐的性情,一句话,丧失了所有健康因素。”在歌剧写完后,他说:“我的确完成了一件英雄壮举……我是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激情和兴奋谱写这部歌剧的,而且,实际上我经历了故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竟一度害怕那个老妇人(剧中的伯爵夫人)的幽灵会出现。”这真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是神灵出窍的,难得的创作狂喜。
在极度狂热的状态下,这部歌剧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为此有人埋怨柴可夫斯基太匆忙。于是,柴可夫斯基辩解说:“他们都埋怨我如此匆忙地写出了《黑桃皇后》!他们怎么不了解,匆忙工作是我的基本特点,我只会匆忙地工作。但匆忙绝不意味着我会马马虎虎地写作歌剧。”正如前面说的,这种指责是毫无道理的。而且大多是不理解创作人的想当然。慢工会出细活,如歌德的《浮士德》,曹雪芹的《红楼梦》。但这并不意味,只有慢工才能出细活。多尼采蒂在8年时间里,一共写了25部歌剧,这种旺盛的创作能力,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而你又如何能理解莫扎特、舒伯特在短短的一生里,写了人们几辈子都完成不了的作品。这部歌剧共分三幕,于1890年首演于彼得堡的马林斯基剧院。
歌剧的上演虽然褒贬不一,但对久经沙场的柴可夫斯基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了。虽然当时有不少人怀疑这部歌剧的质量,但柴可夫斯基坚信这是一部一流的歌剧。事实胜于雄辩,这部歌剧最终和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一样,不但没有被后世遗忘而是成了经典。
如果说《叶甫盖尼·奥涅金》从某种方面来说,只能算是一部“抒情景观剧”的话,这点柴可夫斯基自己也意识到了。为了堵住评论家的嘴,他说:“这部歌剧(指《叶甫盖尼·奥涅金》)在戏剧上一定不会使人感到兴味。因此,对于一些把歌剧的首要条件认为是在戏剧动作的人们,是不会满足的。”这是柴可夫斯基有清醒认识的地方。那么《黑桃皇后》则是一部戏剧感很强的歌剧,它的复杂和精妙是《叶甫盖尼-奥涅金》所不具备的,这是柴可夫斯基成熟的地方,正如晚年的威尔第所追求的戏剧性,已经远远超过他以前只为体现人声之美所写的歌剧。
《黑桃皇后》的音乐令人联想起莫扎特。甚至是叶卡捷琳娜时代的洛可可遗风,而表达强烈的情感和优雅,带有古意并置的风格,是这部歌剧的特色。歌剧虽然没有像《叶甫盖尼·奥涅金》那样,有着众多优美的旋律,但是作为戏剧来说,优美远不是目的,而剧中的伯爵夫人,被认为是俄罗斯歌剧中最具戏剧性的人物之一,仅从这点来说,柴可夫斯基的这部歌剧也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