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民间墓碑建筑空间营造与转化
——以利川鱼木寨双寿居为例
2015-10-12岳玲玲
岳玲玲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试析民间墓碑建筑空间营造与转化
——以利川鱼木寨双寿居为例
岳玲玲
(湖北民族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鱼木寨地区民间墓碑建筑空间并不是被动模仿有形的物质生活场所,而是超越物质的精神空间营造,是一个“建筑化”的过程,通过空间转化实现墓主人生命永恒的愿望。墓碑建筑上的图像系统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区域文化和艺术的集中展现。
墓碑建筑空间;空间营造;空间转化;双寿居
人活着的居所称为屋,死后的归宿之地称为墓,虽阴阳有别,但同为居所[1]。灵魂的归宿是人生最后的追求,墓碑建筑为人的灵魂提供了永恒的安身之地。民间墓碑建筑空间营造不仅是有形空间,还包括精神空间。因利川处于湖北与四川的交界,遍布其山间的民间墓碑建筑兼收荆楚文化和巴蜀文化以及秀美的地理环境的熏染下塑造了独具一格的墓碑建筑文化。鱼木寨民间墓碑建筑从造型上可分为两大类,即单体式墓碑和复合式墓碑。复合式墓碑主要分为庭院复合式、楼阁复合式、牌坊复合式,其中庭院复合式墓碑整体保存最为完整,也最具典型性。本文以庭院复合式墓碑双寿居为例,探讨民间墓碑建筑空间营造中的精神性特质。
一、双寿居墓碑建筑结构
庭院复合式墓碑建筑在墓碑的整体修建中,将阳宅的建筑结构与墓碑建筑结构融为一体,既吸收了本地区阳宅建筑的元素,又保持了墓碑整体特色。 这种墓碑建筑在布局、结构、形式及装饰等方面仿照庭院式住宅,住宅房屋的门、窗、屋脊、走廊等局部结构墓碑建筑都具备。墓碑的修建可以说是一个“建筑化”的过程。利川鱼木寨庭院复合式墓碑建筑以成永高夫妇合葬墓为典型,该墓因间墙门楼顶部刻有双寿居,醒目而精湛,所以后人也称该墓为双寿居。
双寿居建于清同治五年(1866年),整体包括地下墓穴与地上仿照阳宅结构修建的庭院式建筑两部分。地面之上的墓碑建筑结构比例略小于现实住宅,整体营造出一种与本地区人们日常的生活居住环境相似的院落。墓院四周有建筑护墙,相当于阳宅建筑的围墙,墓院总体布局分三门二院式,占地近100平方米。内、外两院以间墙隔开,两院隔而不离,连而有别。内、外两由铺有青石板的走廊连通,走廊成“┷”形。走廊左、右侧门对称,左侧门连接着墓主人生前居住的阳宅,右侧门是远离住宅的主通道,跨过门槛顺阶梯而下走向外界。门的结构包括内、外门楣、门柱、门槛,每个局部都有精美的雕刻,意蕴各不相同。分割与过渡内、外两院的间墙也是独立的结构,间墙正中间建有门楼,门额正面阳刻“双寿居”,背面阴刻“藏寿”醒目庄严 。门左、右次间、梢间成八字形展开,次间正面是书画结合的“寿”“福”,背面刻诗词,梢间正反雕刻人神组合的图像。门楼内侧便是主墓碑所在的内院。内院总面积约30平方米,内院有碑屋,正对门楼,碑屋为两层四柱三厢式,第一层为松梅亭,第二层为窀穸堂,墓屋通高约5.2米,宽约5.3米。底层八字形衬鼓与墓柱与明间、次间、梢间相连。内院两侧紧挨护墙有墓志两立。墓志是用文字记载的,是对墓主人的功绩和道德的含蓄赞扬,表现的是死者的公共形象。
碑屋第一层起建于两块石板之上,因底部为八字形所以称为八字台。第一层碑屋为“松梅亭”由四根墓柱分割为三个空间,明间放有主墓牌,次间刻有墓主人生平的墓志碑。第二层为明间刻有“窀穸堂”,四条变体龙两两相对,围绕“窀穸堂”两侧,门柱刻有文武两门神,次间刻有 “天门”。最上部是碑帽,墓檐四角攒尖,墓顶整体为山形笔架。
双寿居的每个局部构造甚至于雕刻都是相互联系、彼此照应,无论是图像和空间都具有象征性,体现出明显的空间秩序感。
二、墓碑建筑空间营造
双寿居墓碑建筑空间营造由墓碑的建筑结构和墓碑石刻图像决定。墓碑石刻图像把多种文化元素发展出来的石刻母题综合为程式化图像程序,结合墓碑建筑结构赋予石刻图像超越本身的深层意蕴,从而营造宏伟、博大或神秘或温馨气氛的空间环境。
(一)“理想家园”的空间营造
凡有生者皆有死,但有生者又皆不愿死,留恋生命,恐惧死亡可以说是有生者的一种很自然地原始本能[2]。人生在世,拥有幸福生活的前提是有一个属于自己固定安稳的家,墓主人耗费了巨额的人力物力修建自己的墓,因为拥有一个墓通常意味着为灵魂有了安身之所即生活居住的“家”。这个 “理想家园”是延续现实生活的精神家园,一方面满足死去人渴望生命持续的精神愿望,另一方面实现活着的人寄予祖先的祝福与祈求祖先保护的理想。双寿居为庭院式复合式结构与阳宅相通,就地取材墓碑为石质,整体模仿现实营造理想的生活居住环境。对比阳宅,建筑结构有过之无不及,门、窗、走廊、通道等每个细小的局部都雕刻有图像,通过模拟和美化现实而为死者提供一个理想的死后世界,“理想家园”是死者现实生活的继续。阴宅冥宫远胜于住房居室,因为死者并没有真正的死亡,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生存于另一个世界[3]。鱼木寨墓碑建筑艺术是本地区薄生厚葬最好的展现。双寿居墓碑石刻图像内容概涵了现实生活、历史故事、民间风俗、神话传说等题材内容。即营造了人间的现状又营造出充满神秘色彩的神仙世界。这种模拟和美化现实在表达对现实生活的满足与对渴望舒适生活的延续的同时,又反映了本地区人们接受汉人所追求的死后升仙。庭院复合式墓碑在实践中开启了一个新的视野,不再是简单的形式表达,而是借助建筑结构与图像表现,以相似的建筑空间映射人间家园的关键部分与功能。
(二)天界、仙界空间的营造
天界、仙界是最高的精神追求空间,是一种理想化的公共空间,每一个人都有追求死后升天成仙的权利。天界是什么的样子?儒家的“天”深邃而不可见,只以祥瑞与灾异以示其奖惩;西王母则以其女性形象和她的极乐“天堂”吸引着她的崇拜者[4]。双寿居所营造天界不同于以上所述,展现的仙界具有鲜明的宗教意味和浪漫神秘色彩。天界的一树一花都被符号化,神仙被人格化,表明在人们看来仙界不是遥不可及,而是可以实现的。例如横梁结构上的仙界是一组群像:神仙人物造型重在刻画人物的服饰、动作、和神仙使用器物的表现上。在场景造型的样式中,对人物的刻画,以客观现实存在的视觉形象或人们主观意象中的形象为原型,整体上进行具体的刻画,局部概括性的描绘。对环境的表现主要是刻画山、水、树、花的基本轮廓和动势,舍去肌理结构。在视觉呈现中,给人夸张和变形的视觉感知,同时又是富有节奏和韵律[5]。画面之间以瑞兽、植物为分割,中间一组神仙像为是“仙人对弈”图灵童与神兽伴其左右。两侧有手拿拐杖与葫芦的仙人,最左边一组石刻图像描绘仙人站在云端居高临下俯视人间发生的一切,身边的童子也顺势观看,两人似乎在对所见到的现象作出某种指示。墓屋的顶部四角刻有变体龙,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感。具有符号性的云、仙山、神兽等有别于人间的动植物,符号成为天界、仙界空间营造的元素。
“理想家园”为了更好地守护死者而建造的舒适和安全,是逝者生前亲自参与修建,因此可以说是一种理想化的“私人空间”,既是对现实家园的模仿和美化,也是现实世界的延续。而天界或仙界则是人们共同的理想,是一种理想化的公共空间。无论是“理想家园”或仙界与天堂都是对现实世界的超越。
三、墓碑建筑的空间转化
如果说“理想家园”是对现实世界的眷恋与模仿,是想象中活着生活的继续,仙界与天界则是对“理想家园”的一种超越。双寿居建筑空间营造转化的实现主要通过以四个途径。
(一)引导与指示中的空间转换
双寿居建筑结构模仿阳宅庭院复合式结构,特别注重走廊、门、窗等结构的修建,这些结构都是一个地点向另一个地点转化的必经之路。进入双寿居墓院可通过东、西两侧的圆顶墓门。西侧墓门与阳宅的门楼相通。从东西两侧门进入墓院内部要经过一组走廊成“┷”形,它与墓屋建筑主体一起决定了整个墓碑建筑的轴线。沿着走廊引导人们进入走近内院的神圣空间通过地点的转化实现阴宅与阳宅空间的互相转化。这样的引导性空间不仅呈现出通道的纵深感,而且也使人们随着空间的深入带给人们更多心灵上的震撼 。在进入墓院两侧的墓门横梁上都刻送葬图像。图1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墓碑石刻描绘的是本地区真实的丧葬礼仪事件,另一方面图像具有指示性的功能,通过描绘仪式过程,指明人去世后的归宿既是墓院内,通过图像的指示实现生死居住地的空间转化。双寿居墓院被护墙包围了整个建筑基地,墙体四角都雕刻变体龙纹,与门前的楹联:龙藏鱼木寨,穴居阳和湾相呼应,同样具有指示引导作用。在双寿居墓屋最高处刻有“窀穸堂”指示为阴宅。
(图1)
(二)层次与渗透中的空间转换
一个房间如果皆诸四壁,势必会使人产生封闭、阻塞、沉闷的感觉,相反若四面临空,则会使人感到开敞、明快、通透。由此可见,空间是围还是透,将会影响到人们的精神感受和情绪。在建筑空间中围与透是相辅相成的[6]。同样墓碑建筑中空间在视线上彼此并不隔绝,而是相互渗透具有空间的层次感,同时能够在建筑结构上的图像的变化中调节空间转换。双寿居建筑采取的是三面围、一面透的形式:即朝北的一面围墙是镂空的,而东、西、南面的墙都是实墙。实体墙因遮挡视线产生阻塞感,镂空的部分因视线可以穿透视线开阔,空间的层次感丰富。墓柱的设置是出于结构的需要,既保证结构的合理性又把原来的空间分割成若干部分,有助于空间形式的完整统一与丰富空间的层次变化。墓柱将原来的空间分为中跨大而边跨小,突出主要空间。夹层的设置也对空间形成一种分隔感,墓柱形成的是竖向的分割,而夹层则是横向的分割。双寿居主墓屋是两层四柱三厢式,采用镂空、浅雕、圆雕等雕刻手法在平面上塑造凹凸有致的局部结构,透过“松梅亭”繁缛的门罩看到深邃的内部空间,这一独特的空间塑造性表现一种深层空间性,仿佛灵魂可以通过门窗、通道自由出入,实现从“理想家园”通向天界或仙界。墓屋第二层次间位置的“天门”,圆雕的栏杆、柱头象征视觉空间利用层次与渗透进行空间的转换。
(三)过渡与衔接中的空间转换
双寿居墓碑修建是局部分开加工最后组合为整体,结构与结构之间并不是简单的拼凑,而具有过渡与衔接的作用。门廊作为一种开敞形式的空间,具有内、外过度的作用,但门廊不是唯一的形式。墓碑修建者极为重视墓碑过渡与衔接结构的运用,纵向的横梁、墓檐,横向的墓柱等都是精心设计的,因为利用结构本身可完成空间的转化。例如通过横梁分割衔接了墓屋上、下层,第一层过渡到第二层不是直接连通,之间横梁有交通空间感。墓柱分割衔接了左、右空间。横梁是一整块石板雕刻成,位于门庭、墓屋的层次过渡衔接处,横梁在整个墓碑建筑中最具完整性,位于人的视觉中心,墓屋第一层与第二层过渡的横梁上雕刻的图像与墓柱头托上雕刻的图像是两组完整且对比强烈的图像。画面看上去并非连续的场景,每一部分都在各自的环境中展现叙述,但明显可看出两部分有内在的逻辑关系,上下两组人物相互照应。墓柱头托上图像分为左右两段,人物的造型、服侍、举止、场景都是模仿现实。这是一组所刻画的图像是死者生前的写照,横梁上的图像则是道教的仙人组合,仙人手持象征身份的法器,神兽跟随身后。通过对比图像描绘的场景,人间在下,仙界在上。空间通过墓碑的过渡结构与图像对比实现转化。
(四)图像与结构象征中的转化
双寿居墓碑建筑在封闭的环境中利用建筑结构与图像组合的程式化,重构了一个开放式的仙界,图像将儒家故事与升仙题材相辅相成,营造一种浪漫的仙境。以集中、压缩的图像描绘仙界场景。仙人、动物、植物的形象往往来自民间耳熟能详的传说道教的八仙。八仙或暗八仙图像位于横梁结构上,这样的布局具有重要的隐含意义,象征着从此以内的空间为神秘的空间,一旦进入这样神秘的空间人们将遇到仙人并得以长生不死[7]。就进入仙界,具有同样功能的还有“天门”。 “天门”的出现为实现墓主人超越“理想家园”进入仙界开辟了通道。“天门”位于墓屋第二层两侧次间位置,门是半开启的,一对引路门童做半进半出状,侧身向外观看,有不舍之情(图2)。“天门”在民间被赋予新的宗教观念,也是仙界与天堂的入口,“天门”之后没有具象世界的描绘,一旦进入此门死者就可以超越实现通往天界的仙境,有意识的刻画天门是人精神上渴望超越有形的束缚,到达无形的境界。“天门”图像在向氏家族墓中的向锺贞墓①的横梁上也出现。仙人图像体现了人们追求永生或不朽的梦想。
图2
(五)对比与变化中的空间转化
两个毗邻的空间,如果在某一方面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借这种差异的性的对比作用,可以反衬出各自的特点,从而使人们思想上从这一空间进入另一空间时产生情绪上的突变和快感[8]。双寿居空间的差异与转化主要通过相邻空间高低、面积、形状、开敞或封闭的形式来表现。例如墓屋明间的高度上明显高于次间,面积大于次间,墓屋第一层“松梅亭”明间、次间的塑造都采用封闭式,造型上明间是“凸”形,开间是简单的矩形。第二层“窀穸堂”明间、次间都是统一采用开敞式空间塑造。封闭的空间一般比较暗淡,开敞的空间给人一种明朗的感觉,上、下空间的对比使人在无形之中实现空间的转化。
四、小结
墓碑建筑空间的超越是人精神上的超越,本地区人对待生命是一种薄生厚葬 ,人们的追求并不在克服死亡,而是希望生命无限地延长下去。如果他们的努力有效,则死亡将会彻底被摆脱,而实现整个一愿望通过内外两种途径:要么通过自身成仙,要么通过抵达仙境[9]。很显然鱼木寨地区的人们选择了后者。但是实际上死亡是作为生命中注定的事,然而墓碑建筑的修建标志着一个人在彼岸世界生命延续的开始,要实现生命的永恒,还需要到达另一个境界,成仙才能永恒。比起人间的任何地方灵魂在天堂或仙界可以享受更大的幸福。
注释:
①谋道镇长坪村17组,船头寨东麓塘湾田园中,有12座向氏家族墓组成,建于清道光三十七年(1857年)至民国三十年。
[1]满益德.鱼木寨墓碑石刻的审美特征[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
[2]徐宏.利川墓碑民间墓碑背后的文化意义——评《民间石雕艺术:中国利川墓碑》[J].美术,2003,1.
[3]谭宗派.鱼木寨研究[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113.
[4][美]巫鸿著,郑岩等译.礼仪中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7):254.
[5]刘敏.湖北利川鱼木寨石雕造型内涵研究[D].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
[6][8]彭一刚.建筑空间组合论(第三版)[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45,49.
[7][9][美]巫鸿著,施杰译.黄泉下的美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11):61,53.
J59
A
岳玲玲(1989-),女,山东青州人,湖北民族学院艺术学院2013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艺术理论与方法。
2015年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文化空间视野下湖北土家族村落艺术保护研究”(15D071)中期成果;2012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武陵山土家族民间美术传承人口述史 研究” (12EF118)中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