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化叙事方式的民族化改造
2015-09-27范垂功
运用荒诞化叙事,要结合民族化特点,用民族化的磁石予以磁化,进行民族化改造,这样才能收到既令人耳目一新,又让群众喜闻乐见的美好艺术效果。
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家约翰·霍克斯说过:“我在开始写作的时候就假定,小说的真正敌人是情节、人物、背景和主题,而一旦摆脱了小说中的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只剩下结构和对世界的某种幻想了。”(《美国小说的新道路》,《外国社会科学动态》,1980年第5期)一般说来,西方的荒诞化叙事写作,在人物、情节、结构等方面具有下列特点:人物没有个性,没有血肉,常常是个符号;作品没有矛盾冲突,没有故事情节;作品结构破碎,逻辑紊乱。而中华民族的唐宋传奇、宋元话本、明清小说的众多作品呈现的是鲜活的人物形象,生动的故事情节,严谨的叙事结构,其长时间的积淀,在人民群众中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因此,我国的一些运用荒诞化叙事方式进行写作的作家们,考虑民族化特点,重视中华民族的审美趋向,刻画了鲜活的人物形象,讲述了生动的故事情节,运用了严谨的叙事结构,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一.刻画鲜活的人物形象
我国的一些作家在荒诞化叙事写作中,喜欢刻画鲜活的人物形象,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晓苏的《酒疯子》,酒疯子袁作义骑着村长的大摩托来到小店买酒,酒到手就迫不急待地喝了起来,他一喝上酒就疯话连篇。店主问他,村长的摩托怎么到你手里了?他说村长死了,又坏笑了一下,改口说,村长贪污挪用,被上头捉去了。店主说,你能不能说句真话。他说,村长得癌了,胃癌、肝癌、肺癌,他一个人全得了。又说,村上不可一日无主,镇上任命他代理村长,摩托就归他了。店主媳妇说,你当上村长了,怎么治理村子?他又喝起了酒,说,他都规划好了,搞八九十工程,修8条水泥路,建9个大猪场,办10个农家乐餐馆。他还要把村里的茶山卖了,50万元卖给店主,你可以卖100万,剩这50万四六分,他要六。又说,村长不能没有相好的,他看上了村长的妹妹,又要分三步走把村长妹妹搞到手。他醉得不行了,店主用摩托把他送回家。村长从袁作义家出来,说,进屋忘了拔钥匙,再出来摩托就不见了。原来袁作义媳妇听到村长的摩托响,就叫丈夫出去溜达溜达,他说溜达可以,但必须给点儿钱,媳妇本来想给他10元,但没零,就给了他20元。作者把个卑微又好吹擂的灵魂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出来。媳妇被村长占有了,村长一来,他就得无声无息地躲开,临走还跟媳妇要几个零钱,买酒,用酒浇耻辱。他对村长恨之入骨,咒骂他死了,被捕了,得癌了。又幻想自己当上了村长,可以随意贪占,得意搞村长的妹妹。那些咒语,那些狂想,虽然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却是他的真情实感,酒后吐真言,因而把这些疯话都倒了出来。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说说而已。作者通过一个荒诞的生活现象的横断面,就使一个心灵极度卑微,只得在大吹大擂的麻痹自我的想象中过活的小人物跃然纸上。
阎连科的《受活》,通过组建残疾人“绝术团”,兴建列宁纪念堂,去俄罗斯购买列宁遗体,以实现不尽财源滚滚来的致富狂想等一系列荒诞叙事,在文学艺术画廊中第一次活现了一个荒诞的农村政治家的典型形象。这个典型形象柳鹰雀是一个在革命外衣包装下的极端自我主义者。这是他的一般性。他同时具有鲜明的个性。他既狡诈又拙笨,既清醒又糊涂,既深藏又浅露,既精通权术又胡作非为。由此构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荒诞的农村政治家的典型形象。一般说来,西方荒诞化叙事作品不去塑造有血有肉的典型形象。其理由,尤内斯库说,在西方现实生活中,那些人“不再会思索了,那是因为他们不再会感动,再也没有什么爱好,他们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可以‘变成任何人,任何东西。”(《颓头歌女—语言的悲剧》,《外国文学报道》,1981年第5期)一言以蔽之,个性消亡了。这不符合客观事实。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的不同运动形式,不同发展过程,不同发展阶段,都有矛盾的特殊性,因而任何事物都有个性。而个性,与共性紧密相连。“个别一定与一般相联而存在”(《列宁全集》第38卷,第409页)。事物的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矛盾运动,使自然界、人类社会、思维领域不断气象万千地向前运行。这是典型化万古长青的理论基石。不仅现实主义作家,其他流派的作家,如古典主义的莫里哀、启蒙主义的狄德罗、浪漫主义的雨果、自然主义的左拉,甚至现代主义的许多作家,如约翰·沁、索尔·贝娄、拉尔夫·艾里森等等,都注重典型形象的塑造。中华民族历来喜欢文艺作品中鲜活的典型形象,因此,对《受活》中活现的柳鹰雀这一荒诞的典型形象发生了浓重的阅读情趣。
二.讲述生动的故事情节
我国的一些作家在荒诞化叙事中,喜欢讲述生动的故事情节,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阎连科的《黑猪毛白猪毛》,根宝29岁了,还没有媳妇。原因是家穷,老实,又没有靠山。他怯生生对爹说,要替别人住几天监狱。爹吼了起来,妈的,疯了!根宝费了口舌,说镇长开小车压死人了,他要去替镇长蹲监狱,说是自己开拖拉机压死人了,镇长会妥善安排,住十天半月监狱就能出来。爹同意了。晚上,根宝去找经办人李屠户,李屠户忙于杀猪,第二天要赶集卖肉,叫他先到餐厅等等。他进屋一看,那里还等着3个人,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都要替镇长去住监狱。他们焦急地等到那半夜,一个帮李屠户杀猪的小青年来了,带来了4个阄,说纸里包着猪毛,3个包白猪毛,1个包黑猪毛,抓着黑猪毛的,去。结果柱子抓着黑猪毛了,他的家庭富裕,但老婆领着孩子跟个木匠跑了,他要做镇长的恩人,要镇长把他的老婆孩子讨回来。根宝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可父母不在家里,邻居嫂子过来了,说她有个表妹,很漂亮,最近离了婚,听说你要去替镇长住监狱,动心了,叫他过去看看,他的父母也在那儿。但他没有去,却去了柱子家,给柱子跪下了,又磕头又发誓,要柱子让他去,说他去了,见到镇长,第一个要求就是把你老婆孩子讨回来。柱子同意了。第二天,乡亲们欢送根宝去住监狱,可半路,那个帮杀猪的小青年又出现了,告诉他,镇长压死人的那家父母通情达理,不告镇长了,也不要镇长赔钱,只要认死去的人的弟弟作干亲就可以了。根宝瘫下去了。其荒诞叙事,一波三折,稀奇古怪,读后,令人心沉,心酸,心痛。endprint
北北的《寻找妻子古菜花》,也展现了生动的故事情节、尖锐的矛盾冲突。作品中,李富贵与奈月、奈月与奋玉、奋玉与李富贵、李富贵与古菜花等等有着尖锐的矛盾冲突,种种矛盾冲突交织到一起,展开了生动的故事情节。如,李富贵路过茉莉园,漂亮的古菜花响起了动人的歌声,他托人去求婚,但古母嫌弃他那穷山沟桃花村,他却天天去古菜花家,引起古母破口大骂,但他毫不退却,古菜花力排众议,毅然答应嫁给他。但后来,古菜花却跟一个干巴木匠走了。李富贵坐在楼上窗前,不间断地吸烟,院子门敞开着,楼下门虚掩着,等待古菜花悄然归来,等了一年也没等来。他冒着大雨,挑着担子找了一年,走遍了8个县,也没找到古菜花。村里修路经费不足,奈月的做村党支部书记的父亲奋玉组织人上山,要砍李富贵的山林,奈月拿起斧子上了山,说你们砍树先把我的胳膊砍了,保住了李富贵的山林。诸如此类的生动片断,随着矛盾冲突的展开,俯拾即是。中华民族历来喜爱文艺作品中生动活泼的故事情节,生动活泼的故事情节,是构成中华民族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的重要要素之一。
三.运用严谨的叙事结构
我国的一些作家在荒诞化叙事写作中,喜欢运用严谨的叙事结构,收到了良好的艺术效果。
贾平凹的《怀念狼》的荒诞化叙事特点是进行重大的变形叙事。如何将一个个变形片断结构严谨地组合起来呢?《怀念狼》通过人物寻找狼,以给狼拍照,建档,记下一路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将一些没有必然联系的生活片断、生活细节组合起来,以此来结构作品,开展情节。作品内容丰富多彩,气象万千,但结构散而不乱,驳而不杂。为使开放式的结构严谨,作品创造性地借鉴了中华民族关于神形关系的传统美学思想。刘安主编的《淮南子》多次提及神形关系问题,强调神主宰形的理念。“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在《怀念狼》中,主要的变形描写是狼变人,人变狼。最后剩一只狼了,被追到雄耳川,变成了个老人,被捕狼队长傅山识破,继而被打死。随后,雄耳川的人变成狼了,动不动就发狂,龇牙咧嘴,大喊大叫,咬外来人,傅山变得更突出,甚至长出了长牙。上述种种变形描写,都属于散的“形”,他们被不散的“神”——追求天人合一,紧紧统帅着,因而达到了形散神凝,结构严谨,读者喜欢的境界。
王秀梅的《关于那只鸽子的后来》,夜行列车上两个年轻的男女讲起自己的故事。他先讲起,当时他念中专,一天早晨在课桌里突然发现封折叠鸽子形状的情书,可是他不敢打开,因为他发育不良,很自卑,女同学没有看上他的,但他渴望爱情。他没心思听课了,一节课都在抚摩那封鸽子信,终于下课了,他来到学校花园假山背后偷偷打开了书信,是一封向他求爱的情书,信上还约他星期六晚上到公园见面。他逃课了,去给她挑选礼物,也给自己买了套新衣服。他按时去了公园,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公园关门了,他躺倒在椅子上仰望天空,半夜又下起了雨。第二天回到学校,男同学围上了他,说他蠢,昨天是愚人节。后来他退学了,当兵了,开始发育了,出息成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了,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从她们中选了一个结了婚,很爱自己的妻子,但他最爱的还是那个给他写情书的女生。她也讲了自己的故事,她应网友猫头鹰的邀请,晚上7点,到B市公园相见,她按时赴约,可等到10点他也没来,还关了手机,一气之下,她坐上了回返的夜行列车,在卧铺车厢里遇到了他。她恍惚记得,在中专时,班上有7个女生,为了愚人节快活,策划了一次集体开玩笑活动,用抓阄的方式决定给班上哪个男同学写情书,但具体情况已记不清了。她困了,睡去了。等她醒来,已是清晨了。他已走了,给她留下了她当年写的那封鸽子情书。她急忙拿起手机,看了日历,正是愚人节。猫头鹰的短信也到了:你知道,我们已经见面了。作品通过夜行列车上两个年轻男女讲爱情故事的方式,将相距18年的两个愚人节愚弄人的荒诞叙事巧妙地穿起来,结构严谨地揭示了根植人类心灵深处的初恋的永恒意义。
我们要开阔视野,正确认识荒诞化叙事方式,透过亦实亦虚、亦真亦幻、亦醒亦梦的荒诞化叙事方式,看到其中在更广阔更深邃意义层面上表现现实的真实意蕴,推动中国作风、中国气派的荒诞化叙事写作不断向前进发。
范垂功,文学评论家。现居辽宁岫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