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和苗语关系从句的语序对比

摘 要：汉语和苗语同属于SVO型语言，都为分析性语言。汉语和苗语关系从句在语序上有所差异，汉语关系从句通常使用前置语序，苗语关系从句则是前置、后置两种语序并存。本文从动词的语法特征来进行分析，认为汉苗语言的后置关系从句存在局限性，前置关系从句更能满足其动词的句法特征。

关键词：汉、苗语 关系从句语序 类型分布

一 、语序与关系从句的类型

关系从句（relative clause）是指与某个名词性成分相关联并修饰该名词性成分的从句。科姆里（Comrie，1981）从语序类型学角度将关系从句分为3类：关系从句位于中心名词之后（NRel），如英语等；关系从句位于中心名词之前（RelN），如：汉语、日语、土耳其语等；中心名词位于关系从句之内（RelNRel），如班巴拉语等。Dryer（2005）在调查756种有关系从句语料记载的语言的基础上，对关系从句的位置进行了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从表中可以看出，VO语言中，关系从句位于中心名词之后（NRel）的语言常见，关系从句位于中心名词之前（RelN）的语言极其罕见。在关系从句这一参项上，学术界认为关系从句为前置的汉语在SVO语言中属于极为特殊的语言。

以往学术界对汉语关系从句语序研究很多，但苗语关系从句语序研究始见端倪，而且苗汉语关系从句语序方面的对比研究至今尚未得见。苗汉语同属于SVO型语言，都为分析性语言，一般认为，同为分析性语言的汉语、苗语，因为没有格助词，语法关系大都依赖语序，因此语序限制都比较严格，也比较固定。例如：

（1）a.张明打了李四。

b.李四打了张明。

（2）a.w??? p??? wu??。（我打了他。）

我 打 他

b.wu?? p??? w???。（他打了我。）

他 打 我

例（1）a和（1）b、例（2）a和（2）b的主语和宾语的语序发生了变化，句子的意思也都随之发生改变，这是由于苗、汉语的语法关系主要依靠语序来表示的缘故。那么汉苗语言在关系从句修饰中心名词的语序方面是否一致呢？本文拟通过对汉苗语言关系从句语序进行共时层面的对比分析，找出汉苗语关系从句之间的差异。

二、关系从句的名词短语可及性等级

Keenan&Comrie（1977）发现了关系从句中名词短语可及性等级（Noun Phrase Accessibility Hierarchy，简称AH），可表示成以下形式：

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旁格宾语>领属语>比较宾语

上述序列中领属语的可及性低，主语的可及性高。如果序列上的某一名词可以通过零形式（或从属连词）关系化，那么等级中位于其左边的名词一般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关系化。相反，如果名词短语采用了代词保留的关系化策略，那么等级中处于其右的名词一般也要采用代词保留策略。汉苗语各自关系从句提取中心词的功能是否存在差异呢？下文我们将对汉苗语不同类型的关系从句进行阐述。

三、汉语关系从句的语序

（一）前置关系从句

汉语虽然属于VO型语言，却是公认的使用前置关系从句的特例。汉语一般用语义补足性标识词“的”来进行先行词和从句的关系化。近来学者们通过跨方言比较，如刘丹青发现指示词和指量短语兼做关系从句标记。因文章篇幅限制，在此不加举例。但无论是哪类标识语，汉语关系从句一般位于先行词之前。汉语前置关系从句能直接提取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旁格宾语、领属语这些中心词成分，只是在提取比较宾语时有所受限。如：

1.主语关系化

（3）去找那个[正在看书的]学生。

2.直接宾语关系化

（4）这不是[我时时记得的]那个人了。

3.间接宾语关系化

（5）[我送他一本书的]那个学生是优秀少先队员。

4.旁格宾语关系化

（6）[学生替他理发的]老人是位老师。

5.领属语关系化

（7）[他歌声很动听的]那位同学是二班的。

6.比较宾语关系化

（8）[弟弟比他更高的]哥哥。

通过对大量的用例的统计，汉语前置关系从句在句法结构上也趋于简单，方梅（2004）把这种现象称为“简单结构限制”，主要表现关系从句在线性长度上倾向于短小的片段，如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光杆动词。另外，从句本身一般不再含有从属性句法成分，否则句子则显得很拗口例如：

（9）[讲些吓唬一些胆小小孩的故事的]那个老人有九十多岁了。

（二）后置关系从句

董秀芳（2003）认为在一些法律文献及口语中，存在“的”字短语充当后置关系从句的情况，且一般只出现在具有假设蕴含的语境中，如例（10）、例（11）；方梅（2004）通过对自然口语的考察，提出汉语中也存在关系代词“他”引导的关系从句，如例（12）、例（13）。她认为汉语中发生的关系从句后置的现象是“重成分后置”的语用原则的作用所致。

（10）当事人[对决定不服的]，可以申请复议。（《诉讼法》第四十七条第四款）

（11）学生[不交作业的]，都不能在考试中得优。

（12）你站在大街上总能看见那种不管不顾的人，[他看见红灯就跟不认得似的，照直往前骑]，你当警察要爱生气得气死。

（13）你比如说你跟着那种水平不高的英语老师，[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纯在的英语发音，他英语语法也不怎么样]，你就全完了。

总的来说，汉语关系从句正如学术界所说，属于前置关系从句语序，而口语中的后置关系从句并非汉语的常规语序，是语用结果产生的语序。

四、苗语关系从句的语序

苗语中存在后置、前置关系从句双重语序并存的现象。

（一）后置关系从句

VO型语言与后置关系从句语序相和谐，作为VO型的苗语存在后置关系从句，当中心词为有定形式时它一般由名物化助词m???作为标记来引出，且置于中心名词之后；当中心词为无定成分时，关系从句则不需要任何标记直接邻接与中心词。后置关系从句通常提取中心词为主语时可以直接提取，如例（14）、例（15）；在提取其他成分的中心词，如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时都需要提升为主语才能关系化，否则句法不合格，在此不加以举例。

主语关系化

（14） ??? ko?? mj??? [m??? pa????h????]ai??? ?i?? chi??? ?a?? l???? tj?????pjo?? ai???。

一 些 人 （助词） 搬迁 那 不 肯 安 个 电 表 那

那些搬迁的人不肯安装那种电表。

主语关系化

（15）mj??? [m??? ?ai???] tha?? n?h???? ??ho??? hi???。

人 卖 菜 今 天 多 很

今天卖菜的人很多。

苗语NRel在句法上既可以是简单的光杆动词形式、动宾结构，也可以随语用的需要任意扩展，或前加状语，后加补语、助词等表示修饰成分，或使用连谓结构或并列结构，甚至本身还可以含有从属性句法成分。例如：

（16）men?? te??? qo?? [m??? t?h??? po??? ku?? [m??? pen?? ko?? te?? te???

个 老人（助词） 讲 些 故事（助词）吓 些 小孩子

[ m??? ?u??? tan??? ]]] ei??? me?? ?o?? ku?? jo?? ?u??? a?。

（助词）小 胆 那 有 九 十 余 岁 了

那个讲些吓唬一些胆小的小孩的故事的那个老人有九十多岁了。

（二）前置关系从句

苗语中除了有后置关系从句，也存在前置关系从句，这种语序的关系从句通常用n????（的）来进行先行词和从句的关系化，n????（的）相当于汉语的语义补足性标识词“的”，另外，还依不同的句法结构采用m???和n????联合做标记，或者以量词或指量短语兼做关系从句标记。前置关系从句中，除了比较宾语需要运用提升策略，其它各类成分的中心词通常能够直接提取，而且名词可及性位置越靠后的中心词越需要标记（主要是代词做标记），由此，可以看出苗语前置关系从句提取中心词基本符合名词可及性等级。

1.主语关系化

（17）[? mp??? pai???（n????）] ko?? mph??? ai??? ?i??? ai??? phu?? t?o??。

绣 花 （的） 些 妇女 那 在 那里 说 笑

绣花的那些女人在那里说笑。

2.直接宾语关系化

（18）[t???? mpa?? ka??? p????（n????）] l???? po?? t?au??? ai??? t??? t??? s??? thj???。

猪 拱 坏 （的） 个 门 那 应 该 修理

猪拱坏的那个门该修理了。

3.间接宾语关系化

（19）[n??? k???? wu?? ??? t???? au???（n????）] mai??? t???? s??? tsau??ai??? ch??? ta??。

人家 给 他 一 碗 水 的 个 乞丐 那 高兴 极了

人家送给他一碗水的那个乞丐高兴极了。

4.旁格宾语关系化

（20）[t?au?? wu?? p??? t??? q???? ????（n????）] ???? t??? t???? ai??? sa?? kwai?? hi???。

被 他 打 破 碗 的 个 小 孩 那 实在 调皮 极了

被他打破碗的那个小孩实在调皮极了。

5.领属语关系化

（21）[t???? kwa??? qa??? ????? wu?? n???? ?y?? phai???] mai??? mj??? ai??? chi??? ta??。

狗 叼 走 他 的 鞋子 个 人 那 生气 极了

狗叼走了他的鞋子的那个人生气极了。

6.比较宾语关系化

（22）？[te??? k??? pi??? wu?? ?a?? ?an??? n????] t???? t???。

弟弟 比 他 更 高 的 哥 哥

？弟弟比他更高的哥哥。

不同于后置关系从句，前置关系从句在句法结构上趋于简单，即线性长度上倾向于短小的片段，如：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光杆动词。

通过以上描述，可以得知在苗语中虽然有两种语序的关系从句并存，但是这两种语序并非在所有关系化结构中两式并用，两种语序各有优势。后置关系从句在线性长度上占压倒优势，它通常可以随语用需求加以扩展，以表达丰富的语义，而前置关系从句在句法结构上趋于简单，即线性长度倾向于短小的片段。前置关系从句在直接提取各类成分的中心词时占压倒优势，特别是在提取主语之外的中心词时比后置关系从句更为自然，而后置关系从句在提取中心词时，限制性很大，在提取主语成分的中心词可以直接提取之外，提取其它成分的中心词时都需要进行提升。我们在对湖南凤凰勾良苗寨进行个案调查统计时发现，在收集到30个小时的对话录音材料及口述短篇故事录音材料中，共有苗语关系从句286例，其中包含后置关系从句83例，前置关系从句203例。总的来说，两种关系从句中前置关系从句使用频率高得多，前置关系从句占相对优势。

五、苗汉语关系从句的异同及后置关系从句的局限性

根据以上对苗汉语关系从句语序的描述，可以对比得出苗汉语关系从句语序的特点，列为下表：

表2：苗汉语关系从句语序对比

由上表可知，苗语存在后置及前置两种关系从句，而汉语通常只存在前置关系从句。在句法结构上，苗汉语前置关系从句存在线性长度上的限制，后置关系从句则不受“简单结构限制”，主要是符合了“重成分后置”的原则。另外，苗语后置关系从句提取中心词限制性大，只能直接提升主语；而苗语前置关系从句和汉语前置关系从句提升中心词容易实现，只有在对处于最外围的位置的比较宾语才必须使用提升策略。为什么直接关系化主语之外的中心词，后置关系从句存在较大的限制，而前置关系从句则存在明显的优势？下文将举例分析：

（23）a.t????kwa??? tai??? ?i???l??? pi?? po?? sa???。

狗 正在 啃 骨头

狗在啃那块骨头。

b.t???? kwa??? [m??? tai??? ?i??? l??? pi?? po?? sa???]

狗 （助词） 正在 啃 骨 头

[在啃骨头的]那条狗

*c.苗语：

pi?? po?? sa??? [m??? t???? kwa??? tai??? ?i??? l???]

骨头 （助词） 狗 正在 啃

汉语：

骨头[狗正在啃的]

d.pi?? po?? sa??? [m??? tai??? ?i??? t?au?? t????kwa??? l???]

骨头 （助词） 正在 被 狗 啃

[狗在啃的]骨头

e.[t????kwa??? tai??? ?i??? l??? n????] pi?? po?? sa???

狗 正在 啃 的 骨头

[狗在啃的]骨头

例（23）c在英语中可以组成关系从句：A bone [which the dog was gnawing at]，而在苗语或汉语中无法把关系从句和中心词pi?? po?? sa???（骨头）连接起来。这是因为英语中有关系代词“which”，而苗语或汉语中没有这种连接作用的代词。被后置关系从句修饰的中心词是从原独立句中某个位置移出来的名词，这个名词移出后，它的位置上出现一个空格。在没有关系代词的情况下，关系从句和中心词之间起连接作用的只是关系从句谓语动词的句法特征。谓语动词是支配成分，支配着若干名词或名词短语，是句子语义结构的核心，每一个名词或名词短语在深层结构中都和这个动词有某种句法语义关系，我们将这种深层的语义关系称之为格，管辖与约束理论中称为论旨角色，论旨角色经过一系列转换在句子表层结构中表现为名词或名词短语，称为论元。语言中每个动词都有它的句法特征，即它要求在句中所支配论元要带一定的语义格。关于语义格的分类也有很多意见。Fillmore（1968）提出了“格”的概念，并建立一套语义格：施事、工具、对象、使成、方位、受事、受益、原点、终点、伴随等。另外，鲁川（1994）、邵敬敏（1996）、袁毓林（2003）都建立了语义格系统。本文只涉及各家都提到的比较常见的施事、受事、工具、处所、结果、对象、材料等几种语义格。按照苗语动词的语法特征，可以把例（23）中的动词l???“啃”描写如下：

l???“啃”：动词，[NP1（施事）— NP2（受事）]（NP1表示施事；NP2表示受事；[]表示上下文；—表示该动词出现的位置；名词和动词也包括该词类的短语。）

由于主语是句中每个动词都要求的论元，还可以在描写中省略它，从而把上面的公式改写成：

l???“啃”：动词，[— NP2（受事）]

这里提到的句法特征说明动词“啃”l???在句中必须有两个论元：一个是每个动词都必须有主语名词，另一个是表示受事的名词。它们都有可能被l???“啃”作谓语的关系从句所修饰。它们在关系从句中的位置一旦被填满，这个动词就算满足了自己的要求，而关系从句前面出现的名词成为多语成分，无法连结。这就是例句（23）b合语法，而（23）c不合语法的原因。但是，通过提升手段构成的（23）d、和使用前置关系从句的（23）e又满足了动词的句法要求，因此它们符合语法。因此，要揭示后置关系从句的局限性，就需要描述每个动词的句法特征。

汉苗语言中有的动词可以支配三个论元，如：给/ko??（给），分/p????（分给），卖/m???（卖）等。它们的句法特征应为：

ko55“给”

p?214“分” ：动词，[NP1（施事）— NP2（对象）NP3（受事）]（主语位置的名词同样可以省略掉）

m?44“卖”

由这类动词作谓语的句子中的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都可以分别被关系从句修饰。这里不再赘述。就动词的句法特征而言，由于后置关系从句往往把作为动词的论元之一的中心词放在句首，而汉苗语言中缺乏关系代词，所以除了主语之外的中心词很难实现被直接关系化，往往通过提升到主语位置的手段来满足动词的句法特征。因此，可以用动词的句法特征解释后置关系从句存在的局限性。相对而言，前置关系从句较容易实现的原因是中心词往往置于动词之后，并且还有代词表示中心词的手段，这种类型的关系从句容易满足动词的句法特征，因此在提取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旁格宾语、领属语时，通常可以被直接关系化，在此也不再赘述。

六、结语

通过对汉苗语言关系从句的语序对比，可以发现苗语不像汉语那样通常只存在前置关系从句。苗语存在前置、后置并存的现象；汉苗语言都以前置关系从句为优势。这样的结果能引发人们的深思，即汉、苗语的关系从句语序都没有很符合VO语言与后置关系从句的类型学统计结论，后置关系从句在苗汉语中并未占有优势地位。我们以管辖与约束理论为指导，从动词的语法特征来进行分析得出，因为苗汉语前置关系从句更能满足动词的句法特征，故在苗汉语中反而占有优势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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