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山传奇（外一篇）

单振国

黑龙山传奇（外一篇）

单振国

黄河边上有座黑龙山，传说黑龙山里藏着一条黑龙，它守护着这道山川里的所有生灵。只要这里有了灾害，它就会显灵，变成黑色的飓风，来救苦救难。

黑龙山上的老辈人都记得，民国八年，恶贯满盈的土匪红麻子就是被黑龙爷爷的巨雷劈死在了黄河崖上。

日本鬼子入侵黑龙山后，用残酷的“三光”政策把昔日安宁、美丽的黑龙山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更让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人们看着鬼子的横行霸道和为所欲为，就在心里念叨着黑龙山上的黑龙爷爷，真盼它能快快显灵，然而黑龙爷爷好像也被鬼子的嚣张唬住了，不敢露个头。

倒是共产党领导的黑龙山游击队，和鬼子干了几次，给鬼子不小的打击。

秋嫂的丈夫被鬼子杀害后，秋嫂也参加了游击队，她主要任务是进城取情报，然后转送给黑龙山游击队。

这天，秋嫂一推门，墙跟下蹴着个憨。

秋嫂不知到什么时候憨进了自己的院子，憨只是傻笑。

憨其实并不全憨，是个半憨憨，他也不是本地人，是和鬼子一起来到这儿的。听说他的家人全部被鬼子杀害了，他就这么疯疯癫癫地乱跑着，嘴里有时还胡乱骂着什么。兵荒马乱的，憨也不做坏事，还爱给别人帮这帮那的，手脚很是勤快，于是大家也就接纳了他，东家给点吃的，西家给点喝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人看待，还随意的给他起了个“憨”的名字。

憨直楞愣地盯着秋嫂，半晌才喊了句：嫂，我要娶你。

秋嫂不恼他，对他笑，憨看到秋嫂的笑就更乐、更喊。

秋嫂说：憨，回去吧，等打光鬼子，嫂子一定给你说个好婆姨。

憨听了，哎了声，就傻笑着一蹦一跳跑了……

不久，憨被鬼子抓去给据点挑水。每天一大早，憨被两个鬼子押着到沟里挑水，憨担着硕大的水桶，一路上乐呵地唱着娶婆姨的歌谣，像自己真要去娶个婆姨似得兴高采烈。开初鬼子还用枪托砸他，后来也就放松了，由着他唱。

鬼子要进行秋季扫荡，秋嫂根据上级指示，配合游击队开始组织群众进行反扫荡。她冒着危险进城把一份很重要的情报转送给了南山游击队。几天后，鬼子在押送一批粮食时，遭到了南山游击队的伏击，一个小队的鬼子全包了饺子。

恼羞成怒的鬼子进行了疯狂的大搜捕，秋嫂被叛徒出卖，让鬼子抓走了。但鬼子们用尽了酷刑，也没有从秋嫂嘴里得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东西。

无望的鬼子就决定杀了秋嫂，在杀之前，他们还想做最后的企图。

这天，当鬼子把秋嫂从据点押出来去执行的时候，正遇上了给鬼子挑水的憨，憨看到五花大绑的秋嫂，一下子愣住了，秋嫂给他微微地笑了笑，憨就嘿嘿地也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硬笑出了两颗硬硬的泪蛋子。憨还向秋嫂拍了拍自己敞开的胸脯，像要告诉她什么似的。

秋嫂被鬼子绑在村口的那棵老榆树上，鬼子们也押来了附近村里的百十号乡亲们，乡亲们默默地看着被鬼子拷打得血肉模糊的秋嫂，愤怒的眼睛恨不得变成刀子，把鬼子千刀万剐。

鬼子队长龟田双手托在一把长长的军刀把上，呜哩哇啦地吼了一气，汉奸翻译站在一边跟着喊：老乡们，你们要想救这女八路，就说出游击队的下落，要不，皇军就开她的膛！

汉奸翻译一连说了几遍，凝固在天空中的杀气越来越重，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龟田烦躁地吼了一声，跟着一排子机枪，哒哒哒地从乡亲们头顶扫过。

枪声中，鬼子的两条狼狗，也狂吠地向前扑着，猩红的舌头在阳光下吃人般地抖动着；又是一排子机枪哒哒哒地扫过，两个鬼子兵用长长的刺刀挑破了秋嫂的衣服，露出了鲜血淋淋的肩膀，秋嫂尽力地抬起头骂着鬼子，人群中发出了压抑的怒吼。

这时，憨出现在了场地上，他咿咿呜呜地高唱着娶婆姨的歌谣，疯疯癫癫、一蹦一跳地向鬼子走来，鬼子们一惊举起了枪，龟田见是给他们挑水的憨，狰狞地一笑，对汉奸翻译嘀咕了一句。汉奸翻译就把憨拉到了龟田面前，龟田呜哩哇啦地说了一气，跟着鬼子们就把憨的衣服拔光了。汉奸翻译也狰狞地笑着说：小子，你给皇军担水大大地辛苦了，皇军今就给你娶个婆姨，那女八路就犒劳你了，你去和她干那好事吧，完了，皇军就放了你们。

鬼子们发出了一阵恶毒的笑声。

一丝不挂的憨，快活地蹦跳着，似感激地向龟田晃着脑袋，开始朝秋嫂走去，鬼子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肮脏的表情。

这时，秋嫂对着一丝不挂的憨吼道：憨，回去，打光鬼子，嫂子给你说个好婆姨。

跟着人群中涌起了一股愤怒的躁动，哒哒哒一排子机枪又从人们的头顶扫过。

枪声中，憨被惊得重重地栽倒在地，爬在地上的他，又咿咿呜呜地唱开。龟田走过来用脚踩着憨的脑袋，举起明晃晃的军刀呜哩哇啦地喊着，汉奸翻译跟着说：皇军说了，不去就砍死你！

憨被鬼子拉了起来，他哆嗦着，指了指龟田手中的军刀，汉奸翻译问，你想拿这、壮胆？憨哆嗦地点着头，龟田奸笑着把军刀扔给憨，憨拿起了军刀，他不再哆嗦了，他一步一步地向秋嫂走去，乡亲们都痛苦地低下了头。

这时天空中突然“嘎吧”响了一声炸雷，鬼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惊恐万状，抬头看天，天空却晴朗朗的。

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炸懵了，他愣愣地站住，不再往前走了。鬼子就在他屁股上戳了一枪托。憨仰头看天，竟然笑了，笑得嘴巴子都抖擞起来、浑身都抖擞起来。跟着两个鬼子举着起明晃晃的刺刀，顶在憨的脊背，逼着他向秋嫂走去。

天空又“嘎吧吧”响起了一声炸雷，黑龙山后忽然冒出了一股黑压压的黑云来，那黑云黑得吓人，连着天牵着地，恶狠狠地带着一股黑色的风暴向这边滚滚涌来，眨眼太阳就不见了，黄尘四起，大地上像扣下来一口黑锅，一切似乎都压抑着一种恐怖，也酝酿着一股愤激的反抗。

这时，秋嫂忽然用沙哑的嗓子喊道：憨，杀鬼子啊，杀光了鬼子，咱娶好婆姨哎！

跟着场地上的乡亲们也一齐高声喊道：憨，杀鬼子啊，杀光了鬼子，咱娶好婆姨哎！

龟田见人们发出了这一阵愤怒和反抗的吼声，就呜哩哇啦地叫嚣着，拔出了手枪，向人群开了枪。这时黑风夹着铜钱大的暴雨唰地扫了过来，瞬间就吞噬了鬼子们的嚣张；天昏地暗，人群大乱，鬼子们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和反抗的声音震慑了，慌乱成了一团。

这时，天空中的雷声好像变成了千万枪声，从黑龙山上围了过来。只听憨长长的一声吼叫，刀光如闪电般划过，猝不及防的一个鬼子被憨砍倒了，又一个鬼子也被憨砍倒了，汉奸翻译也被人砍倒了。忽地又人喊：乡亲们，杀鬼子啊，黑龙爷爷显灵了，咱们的游击队来了！所有的人都在喊：杀鬼子啊！杀鬼子啊！黑龙爷爷显灵了，咱们的游击队来了！杀声如黄河的怒涛，随着隆隆的雷声和呼呼的风声，排山倒海般地汹涌而起。惊慌失措的鬼子再也控制不住局面了，他们胡乱地打了几枪后，就没命地向据点逃去。

第二天清晨，据点里的鬼子抬出了几具死体，听说是有人给鬼子的水里投了毒，这几个鬼子是被毒死的……

稀奇的是，人们从此再也没有见到憨，他好像随着那股乌黑的风云飘然而去了。很快有流传说：其实憨就是黑龙山上的黑龙，要不他怎么能裹雷带风地跑来和鬼子斗呢？而且人们还预言：惊醒了龙，这鬼子马上就会完蛋的！

虽然这是当地老百姓们的演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鬼子果真再也没能朝前侵略一步，他们很快就开始节节败退，败出了黑龙山，败出了中华大地，灰溜溜地败回到他们的老家东洋去了。

为了和平

黎明时分，卧虎山下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土豪魏老二的庄园遭到了土匪大麻子的突然袭击，虽然魏老二在几个家丁的掩护下逃了出去，但他儿子从日本带回来的媳妇真子美却落到了土匪们的手里。土匪大麻子也没有去追魏老二，他们好像就是冲着这日本娘们来的。

真子美被反绑着手，在土匪猴头的推搡下，跟在了大麻子的后面。

真子美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她是魏老二的儿子魏成才留洋日本读书时挂回来的。“七七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魏成才很快就成了一个汉奸，做了日本人的一条狗，开始帮着日本人，烧、杀、强奸自己的同胞。真子美一贯反对自己国家发动的这场非正义的野蛮战争，她和丈夫在日本时，就是两个坚决的反战者。一次她和丈夫看了一部日本兵残杀中国人的宣传片后，丈夫就决定提前完成学业，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于是她也就随同丈夫来到了中国。当她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给中国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时，更是义愤填膺，更加坚定了她反对法西斯、维护人类和平的信念。

可让真子美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执意要回来拯救自己祖国的血性汉子，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竟然会突然变质，开始帮助日本人侵略自己的国家，这令她非常痛心又百思不解！自从丈夫魏成才做了汉奸后，真子美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但是魏成才都当作了耳边风，不仅不听她的一句话，而且还什么也不给她说。眼看着丈夫越陷越深、越变越坏，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真子美离开了魏成才，从城里回到了乡下，她打算动员公公去做丈夫的工作，让他赶紧回心转意，不要助纣为虐，不要干那丢先人、背祖宗的恶事，否则她将要和他一刀两断，甚至去对命！

就在真子美回到乡下老家后的第二天，大麻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后半夜袭击了魏老二的庄园，活捉了真子美。

当匪首大麻子一杆人，带着他们获胜的“战利品”走上山峁峁的时候，太阳正红彤彤地从远处的山头上跳了出来，鲜鲜活活地燃烧出了一片耀眼的金色。

“大哥，咱咋就让魏老二给跑了呢？那老东西肯定给他那汉奸儿子报信去啦！”猴头说。

“报了咱也不尿他，我倒想和那狗娘养的日本鬼子好好干一仗，替咱老百姓报仇！”

“大哥，你是不是想拉上弟兄们去投奔共产党的南山游击队？”猴头又问。

“谁打鬼子，我就跟谁！”大麻子说……

前些天，南山游击队的刘政委来兔子窝劝说过大麻子一伙。他给土匪们讲：现在全国统一战线已经形成，共产党愿意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去。他知道他们全是因为贫苦、为了活命，才逼迫成土匪的。他希望大麻子一伙能够彻底结束土匪生活，加入到游击队中来，一块儿打鬼子。其实大麻子也早有此心思，但他想干出一两件像样的“活”后，再过去，自己脸上也好光彩光彩。这次偷袭汉奸魏成才的老家，抢走他的婆姨真子美，就是对这个计划的具体实施……

土匪们回到老巢兔子窝的时候，太阳正凉凉快快地挂在了崖口那棵老榆树的虬杆上。真子美被土匪们绑在崖洞里的石桩上，她寒冷的目光一直像刀子一样刺着土匪们，但土匪们才不管她，大麻子也不管她。他们开始喝酒吃肉，庆祝这次偷袭的胜利……

“大哥，弟兄们想找那日本婆子快活快活！”猴头涨红着脸，满口酒气地喊道。

“大哥，你就让弟兄们痛快痛快吧！”众匪们乱哄哄地嚷着。

大麻子没有答应，土匪们就纷纷声泪俱下地开始控诉日本鬼子怎样杀害自己的亲人、怎么糟蹋自己的女人。听着听着，大麻子忽然拉出手枪，朝天叭地开了一枪。土匪们全都楞了，再看大麻子，只见他啪地把枪摔在石桌子上，说：“弟兄们，那咱就先从鬼子这婆娘的肚皮上，开始给乡亲们报仇！”

土匪们哗地欢呼成了一锅沸腾的滚水，他们颠着酒足饭饱又滚圆肮脏的肉肚子，睁着血红的眼睛，色迷迷地向真子美围了上来。真子美知道他们要对自己怎么着啦，就用生硬的中国话惊恐地喊着：“你们想、想干啥？滚开、滚……”

哈哈哈，嘿嘿嘿，土匪们笑着嚷嚷：“你叫唤个逑呢！你们日本鬼子造了多少孽？糟踏了我们多少女人，难道我们就不能搞你这日本婆子？……”

土匪们一个个憋红了脸，他们开始扒真子美的衣服，真子美拼命地嚎叫着、反抗着。这时，忽然有土匪跑进来给大麻子报告：南山游击队的刘政委来了。

跟着刘政委已大步走进了崖洞。

土匪们顿时散开，纷纷操起家伙，围拢上来。大麻子赶紧一声呵斥赶开了众匪，哈哈一笑说：“刘政委呐，今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

刘政委严肃地说：“大麻子，你们抄了魏老二的家？”

“抄了！”大麻子得意地回答。

“那人呢？”

大麻子又得意地向石柱上绑着的真子美努努嘴：“喏，咋，你这么快就知道啦？”

“这你就别问了，组织上掌握着哩。”刘政委又严肃地说，“大麻子，赶快跟我转移，我们已经得到了可靠情报，鬼子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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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面传来清脆的枪声，很快有土匪跑来报告说：山下发现了鬼子。大麻子和刘政委跑出洞口一看，只见鬼子兵已黑压压地从沟口向兔子窝收缩上来，子弹雨点般打到了石崖上。

“看来鬼子比我们预想得要快得多啊！”刘政委惊叹道，“大麻子，你赶快带领大伙向后山转移，那里有我们的游击队接应，我来掩护！”

“不，刘政委，你先走！”说着大麻子指挥土匪们，与爬上山腰的鬼子接上了火。

鬼子人多势众，武器又好，很快就压过了大麻子他们，又一次封锁住了洞口。如果在很短的时间内还不能突围到洞后的天桥上，转移到另一个山头，那么他们将极有可能被鬼子压在崖洞内全军覆灭。

正在这异常危急关头，松了绑的真子美来到了刘政委面前，她用生硬的中国话比画着说：“长官，相信我，我放出去，你们走！”

刘政委看着真子美，握住她的手说：“真子美同志，我们知道你，也相信你，你不是日本鬼子，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必须考虑你的安全……”

刘政委的一声同志，说得真子美热泪盈眶。正当刘政委安排人把真子美先护送到安全地带的时候。真子美已经跑出了崖洞，并不顾一切地向山下跑去，她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花衣衫，并用日本话呜哩哇啦地喊着。果然鬼子们看到后停了火，真子美就一边举臂扬着衣衫，一边慢慢地向山坡中的鬼子靠近着。刘政委无奈摇摇头后，带领大麻子他们开始迅速转移。真子美看到鬼子指挥官给她挥手，示意她快一点，真子美就故意栽了跤。

当刘政委他们踏上天桥的时候，真子美也来到了敌人面前。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真子美拉燃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裹在衣衫内的一颗手榴弹，扑向了鬼子，跟着一声轰响在半山腰上散开。站在天桥上的刘政委和大麻子看到这一幕后，都流出了眼泪……第二天，大麻子他们就得到了消息，在鬼子袭击兔子窝的时候，城里的鬼子据点也同时遭到了八路军游击队的偷袭，鬼子的军火被抢了个尽光。

两年后，抗战胜利了，大麻子一杆土匪，也在抗日烽火里一个个都锻炼成了真正的八路军。这时他们才知道了，原来真子美的丈夫魏成才是我党安插在日本军中的内线，鬼子袭击兔子窝和游击队偷袭鬼子据点都是他报的信。

全国解放后，真子美被地方政府追认为了“革命烈士”，安葬在了县“烈士陵园”。

◎单振国，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作协签约作家。神木县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主任。在《中国作家》《中华散文》等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千余篇，出版长篇小说《亲亲的山峁亲亲的水》，散文集《土地的歌谣》《幸福树上的鸟》《美丽的陕北》《年轻的钻石》，中短篇小说集《一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