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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仙记(外一篇)

2015-09-24

延河(下半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阎王道士

凯 歌

遇仙记(外一篇)

凯 歌

《山海经》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性温和,善蛊惑”。又有史册记述,“青丘女者,山间草木吸呐月华所化也,容姣美,遇有缘人即合”。

千百年来,关于青丘山的传说在一帮文人墨客的笔下被描绘得神乎其神,青丘山似乎早已脱离了人间烟火,成为了一方独立于尘世间的风月幻境。眼前的青丘山晨风拂面,雀鸟啁啾,远处大片的黑松裹挟着清湍瀑流声入耳,让人觉得身轻气爽,心旷神怡。

我向夏道士说起传说中的青丘女一事。夏道士哈哈一笑说,世间一切皆是一个缘字,缘来缘去,诸法空相,有心者消受,无缘者随缘,且甭论施主身处何时何地,心中有清气,自然可以少去诸多烦恼。

中午饭毕,我念着夏道士的话,出外散心。山风乍起,不时有花草的清香沁过,我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渐渐深入到一片松林中。忽地一阵奇香扑面而来,我睁眼看时,眼前顿觉一亮: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那女子约莫二十左右年纪,身段窈窕,声如银铃。女子款款递过来一盏绿杯说,先生千里而来,可曾品尝过本地的名茗“九尾香茶”?

我被她的香茶所吸引,更被她那迷人的笑容所陶醉。我接过香茶轻啜一口,顿时,一股古朴的香醇漫遍全身。一饮而尽后,伴着清爽的感觉,我连日来的疲惫竟然一扫而光。我抬头待谢时,眼前空空如也,哪有年轻女子身影,惟见花草在山道间随风摇曳,隐约看见有小兽身形迅速遁过。

我心头一凛:遇仙?撞鬼?

此去不远,有一处有名的绿盈湖。二日早,情绪稍定的我去湖边垂钓。湖居山上本就称奇,湖中的鲈鱼更是鲜美无比,成为当地一道名肴,有“瑶池珍馐”的美誉。

我深吸几口清气,抛下鱼饵,享受起喧嚣都市中没有的舒爽。随着鱼漂的上下浮动,我的篓中已有几条大鱼俘获。我正在琢磨着晚上的鲈鱼大餐,忽听一阵娇滴滴的女声伴风入耳:先生可是想如何消受了这些篓中的美食?

回身看时,正是昨日山道间那个捧茶女子。我一愣,脚下鬼使神差地迎了上去:谢谢姑娘的好茶!

女子莞尔一笑,一杯山茶不足道也,只是——

女子面露惋惜之色说,蝼蚁尚求偷生,何况是这些湖中欢娱嬉闹的鱼儿呢?

我倒提鱼篓,将几尾鲈鱼“扑通扑通”全部倒入湖中,说,那就放了生吧,谁让它们遇上了菩萨心肠的姑娘呢!

看着女子粉嘟嘟的脸,我笑眯眯地说,你是哪里的仙女呀?咱们今天可真算有缘!

女子并不搭理,说,先生是一个积善缘的人,好人自会有天佑,先生他日必定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女子忽脸呈粉红,似含羞地说,提起缘分,小女子今日还真与先生有缘,只不过——

女子杏目含情,秋波暗送,说,不知道上天是否愿意眷顾这份缘,更不知道先生是否懂得顾惜这份缘?

听到这娇婉若嘤的声音,我顿时一阵昏眩。神呵,莫非莫非——

午后去了一趟夏道士修行的处所。童子说,师父去山里采药了,临行前留下一纸短笺,说有人来相求,就交给他!说着递过来一张黄裱纸。我赶紧接过,认真地读了起来。

是夜,皎月东升,竹影婆娑。

我捧一册《山海经》,叹息不已。听远处传来的野禽小兽声,更显出山中之夜的旷美与宁静。午夜时分,听窗外有人轻吟,“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的心“砰砰”直跃,终于来了!

开门时,只见一青衣女子立于月色之中,目光如秋水流转,滴滴含情,尤其是那一袭单衣的身段在夜的微凉中显得妩媚娉婷,楚楚可人。

屋内媚香泌鼻。女子轻启朱唇:小女子只为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而来!

女子红袖轻拂,两杯清酒豁然出现在眼前,说,三杯两盏淡酒之后,愿与君只羡鸳鸯不羡仙!

感情发展到这份儿上了,谁能拒绝得了呀。谁拒绝谁是傻帽。

我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刚饮罢,就觉得头脑胀疼,身子发软,心想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我正想着,顿时眼前天昏地暗,眼神迷离,随之手脚也不听了使唤,随着“咣当”一声酒杯落地,我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醒来,耳边却是警铃大作。慈眉善目的夏道士坐在我身边,一边摇扇,一边指着屋外说,好险,好险,要不是你及时按了报警电话,这帮骗子差一点儿就得逞了!

我揉揉还在发胀的脑袋,想起夏道士在黄裱纸里的留言:近来一犯罪团伙借山水之名,扮作古人,诳惑香客,乘机骗取游人钱物,望施主谨防上当受骗,切记!

屋外,一群打扮得花花绿绿的男女正抱着头蹲在墙角,模样儿狼狈不堪,我见那名青衣女子也位列其中,蓬头垢面,瞥见我时,女子眼含嗔怒,后又怅然低头,一声不吭。

想起她的那些捧茶之举和放生之劝都是有意而为之,我心中不免有五味瓶遭掀翻的感觉,很不是滋味,同时心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些正值大好青春的年轻人费尽心机、铤而走险?我长长一叹。

夏道士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喝茶去。

成人

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呀!

我将五官攒成一攒,苦着脸,扯起一副哭腔。

阎王杀气腾腾地坐在上面,翻看着我生前的种种劣迹。随着脸色由黑色变成青色,阎王一拍公案说:打入十八层地狱!

立刻有小鬼架起我,直往后堂拽。

有没有搞错,我惊慌未定,我可是被害死的冤魂,像可怜虫一样的受害者!

是的,那天我同义弟一起饮酒。像往常一样,在我旗开得胜腰囊鼓鼓的时候,我们摆了庆功宴。义弟说,大哥,我敬你。我大口大口地啃着猪头,喝着烧刀子。我把一碗酒浇下去,叫声痛快。就在我准备灌第二碗的时候,眼前亮光一闪,身上立刻有一种灼伤的痛。我感受到了酒的烈,也分明看到了胸前的那把刀柄。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骂了句操他娘,立刻失去知觉,转眼之间便来到了阴曹地府。

冤呀,我冲阎王歇斯底里喊,我是被人给阴死的!

你若喊了冤叫了屈,被你害死的那些冤魂又该向谁索债去?阎王气鼓鼓地一拍惊堂木怒吼,你不过是死在自己同伙的手中,有何冤屈可诉申!

我顿时哑然。

可——可恶的义弟!

我闭上眼睛,不再为自己申辩。小鬼对阎王说,此人杀人越货,丧尽天良,但功德簿上载这厮尚有一息奉孝慈母之心,可以轮回到畜界超生。

我一听就傻了。就是说,我虽然不会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但下辈子做牛做马供人驱遣是没得商量了,糗大了,还不定会转成什么玩意儿呢。

神啊,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啦。没有等我开口,阎王发话了:诵念十万遍经文为冤死的魂灵抚安超度,然后罚往畜生界投胎转世。

我吓坏了。我这辈子净干了些欺负人的事,从来还没有被人家欺负过,要我去做一条畜生受人打骂和欺凌,我是绝计做不到的呵。

以后的日子,我嘴里念叨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尽,能除心中苦……”心里却将牙齿咬得格格响,心想我绝不会放过那家伙,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趁小鬼摇头晃脑地打盹儿的时候,我趁机从鬼门关溜到阳世。经过十八年的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他们:妻子、伢崽,还有仇人。

十八年后的妻子不再是原来温柔美貌的“赛西施”,她面容憔悴,花发染鬓,更没想到的是满屋屙死撒尿的伢崽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倍儿棒的读书人,并且还考中了秀才,娶了媳妇儿。这可是我做了一辈子强盗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啊!看着一表人才前程大好的儿子,我立刻有一种飘飘然上天堂的感觉。

但是立刻让我喷血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儿子竟然称呼那个挨千刀的仇人为养父大人,儿媳也像对待公公一样殷勤地侍茶。我的肺都快气炸了,骂了声:认贼作父,混帐!更可气的是我那个丧尽天良的义弟居然坐在竹椅上安然受礼。

我的那个我啊……

我跟随义弟来到佛堂前。我年过八旬的老母亲白发苍苍,牙齿脱落,双手握着一串佛珠对着菩萨默默地念叨着,就像当年在我耳边的唠什子一样。我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娘,我可怜的娘,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义弟叫了声娘,上前去搀扶,他和我的温柔美貌的“赛西施”一起将娘送回房间。在我的牌位前,义弟不断地叹气,忽然自语道,他要是活着该多好,我真对不住大哥啊!

在我的灵前磕完头,义弟忽然又说,大哥,欠了你十八年的债是时候还了!说着,双手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哆嗦出一把匕首来。

我的眼前一亮,浑身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这把刀我太熟悉了。我与义弟给关老爷磕头时用过,在野猪林里给多少个钱囊鼓鼓的过路人用过,最后自己也用上了一回。我狠狠地盯着匕首想,好兄弟,你早就该死了。

妻子不知什么已经进了门,上前奋力地夺下匕首,抱着义弟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整整十八年了,你每天焚香叩拜,念佛忏悔;你把豆儿当亲生儿子一样苦心抚养,供豆儿识文断字,为他娶妻;你把他的母亲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端拭捧洗、尽心尽孝……当豆儿偶尔问起他爹,你却说他爹是一条汉子,水涝时救人走了……

我火冒三丈,红着眼望着义弟和老婆。我看到了老婆苍白的脸庞和义弟渐已斑白的双鬓。

接下来的事让我更加窝囊,又想骂人。

老婆说,你并不亏欠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多少!你以为你不动手,老鬼真会放过你吗?在他没有倒下之前,知道吗?你手中的那碗酒是被他下了药的啊!老婆哭哭啼啼地说,这个爱财如命、厚颜无耻的家伙,为了钱他连他的兄弟都不肯放过啊!

神木剪纸 李淑琴《回娘家》

什么?难道——义弟瞪着眼问: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娘颤颤巍巍地挪着步子进来了。娘泪如雨下:儿啊,你一生作孽太多,这是遭受了天谴呀,阎王爷不想让你害人了,就想了法子不让你活下去呀,你这是害人终害已啊!

娘昏厥过去。

好不容易救醒娘,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害人终害已”,送走了娘,想着娘刚才的话,我怔在那里像个木头疙瘩。

义弟举起刀,对着我的灵位说,哥,兄弟毕竟欠你在先,该偿还你的,终是要还的!

刀光闪过的刹那间,我看到义弟那一张在烛光下平静而安详的脸,就像当年苦苦劝我收手时的样子,同时也听到老婆绝望悲怆的哭喊。

血流如注,汩汩四溢,真痛快!

这是我一直想看到的情景,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事实上是那把刀又一次地扎在了我的身上,虽然没有当初的那般疼痛,但我受得心安理得,而且是心甘情愿地挨了一刀。

义弟一脸的茫然,有点不知所措,明明刺在了自家身上,怎么倒像是扎上了别人呢。

我想,美得你,真要是这样,我可怜的老娘靠谁来送终,还有我温柔美貌的“赛西施”靠谁来养活?——妈的,真美了你!我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咬牙狠狠地骂着。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我又回到了阎王殿。

阎王怒目瞪了我半晌,仿佛要将我给活剐了似的,又仿佛要看出我还会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黑着脸沉思了片刻,然后一摆手说,投胎去吧,拂袖而去。

小鬼过来架起我,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好好做人!

◎凯歌,本名杨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今古传奇》《延河》《小小说月刊》等处,曾荣获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奖等,有作品入选花城版、漓江版等多种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选本。

责任编辑: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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