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语文课程思考
2015-09-23王青石
序:王芳老师给了我一本名为《美国语文》的书让我研究,说该书号称自己是美国顶级中学所用的语文教科书,让我看看这书和我在美国学的语文到底是不是一个路子。我回家后翻阅该书,多少还是有些失望——这分明就是复制了《哈佛家训》营销手段的又一本忽悠中国家长之作,虽然书中课文中肯地覆盖了美国历史中诸多意义非凡的社会运动与政治决策、客观地体现了美国精神与其文化特色,但我坚决不认为这会是“美国顶级中学”采用的语文课本,因为我所经历的美国教育不是这么教语文的。
在和众多同在美国念中学的小伙伴们核对过后,我更加有把握该书只是借着美国教育的幌子赚顺风钱,纵然不失为一本介绍美国的好书,但那些封面标语难免有误导消费者的嫌疑。
前些时间里我有幸在日日新学堂与语文老师们讨论美高的语文授课方式,分享自身经历之余,自己对美式母语教学竟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在此作简短总结,附若干个人感想。
总结前必须澄清的是语文学习不等同于语言学习。虽然语文课翻译过来叫Chinese,意为中文课,但语文本身不是一味学习使用中文,而是以学习中文为主线和途径,通过一篇篇中文作品层层扩展开中国文化、历史,由此呈现出历史长河中起落浮沉的呼声,以及其中所寄托的中国式的人类精神。同理,我在美国学习的English课大不同于我们在国内学校学习的英语课,前者学习的语言是一棵深深扎根于本土文化、历经沧海桑田却仍日日生长的参天古树,后者的教授范围则仅限于把语言作为一把锤子,只教你怎么敲钉子,具体以后是盖房子还是造车还是敲一辈子钉子,学徒只能凭自己悟性去摸索。
所以说语文是重音在“母”字的母语学习,那美国语文,顾名思义,即美国学生对自己母文化的学习。然而美国不似中国,其本身并非根深蒂固的千年文明,而是一众来自欧洲的弱势人历经一次次大胆尝试与自我否定、一遍遍躁动不安与头破血流才搭建起的年轻帝国。因此,美国语文的学习内容是集欧洲传统思想与美国特色精神于一体的,我美高三年英语课所覆盖的阅读材料正是如此。
前文稍作铺垫,我由此引入美国中学语文的授课模式:以阅读书籍名著为每学期主线,在读书过程中由老师辅导进行听、说、读、写四种语文能力的培养。整个高中的语文学习没有中国语文课惯用的教科书,只有完整的书籍,以带有人文思想的经典小说为主,一本本地读,一本本地学,每学期大约能学两到三本,暑假期间会再布置一本去自己阅读,以此作为全部暑假作业。除书之外,学期中我们偶尔也接触篇幅不长的散文与诗歌,但仅作为文学普及,主要学习还是以书为主。这样在收获基本语文能力的同时,我们也把所读书籍学得透彻、烂熟。
每学期所读的具体书目由授课老师从篇幅合格、思想合拍的一系列书中自己选择,教学目标是在学习听说读写之余把书彻底学懂,不论时间,因此经常出现学期初老师要求我们准备五本书,学期结束时却只读了三本的现象。
我高中三年读过的书,按大致时间顺序罗列如下:
《蝇王》(威廉·戈尔丁)
《豆树青青》(芭芭拉·金索夫)
《奥赛罗》(莎士比亚)
《夜》(埃利·维瑟尔)
《死囚漫步》(海伦·普雷金)【此书为暑假作业】
《飞越疯人院》(肯·克西)
《麦克白》(莎士比亚)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马克·吐温)
《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
《The Things They Carry》(Tim OBrien)
《推销员之死》(阿瑟·米勒)
《追风筝的人》(卡勒德·胡塞尼)【此书为暑假作业】
《One Day in the Life of Ivan Denisovich》(Aleksandr Solzhenitsyn)
《1984》(乔治·奥威尔)
《悉达多》(赫尔曼·赫塞)
我认为作为高中读物,这些书不仅承载了贯穿历史的种种人类精神,它们的深度也恰到好处,学生需要结合书的创作背景去探索虚拟与现实的关联、搜集字里行间的线索去寻找文字背后的声音,需要老师在一些疑惑上的轻轻助力,也需要自主思考的长期沉淀,才能算是把一本书掌握了。但固然有挑战性,以上这些书的语言复杂度(除莎士比亚作品用来作文学普及)和思想深度还没有达到高不可攀的地步,所以说是恰到好处。
至于语文技能的学习,就是听、说、读、写。然而此“听说读写”非彼“听说读写”,它不是托福的听说读写,而是倾听以汲取他见、讲述以阐明看法、阅读以发掘线索、写作以论证观点。若论此四者在教学大纲里的比重,可以说前三者的存在都是为了辅助对学生写作能力的培养。我认为美国学校最强调的语文能力正是论证性思维,而这种思维的形成来源于英语课上布置的一篇篇论文作业,这些作业皆为文学赏析,老师会要求学生从书的深层思想中挖掘一个命题、设定一个论点,再通过有秩序的课堂交流和对书的再阅读去搜集论据,最终将这这些论据用文字串成条理分明的文章,那便是一篇篇有理、有据、有说服力的论文。
这是一个聚沙成塔的学习过程,所有的单词、语法、课堂讨论与思维导图都是在教学生去形成论证性思维,并通过高中阶段的大量练习把它变成生活习惯。用我自己话,这是最“教你做人”的语文能力,因为一个没有形成论证性思维的人做不到维护自己的观点。哪怕这观点再好,若他不能用有信服力的论据和逻辑去证明、巩固和维护它,那他卷入的任何一场辩论将难免变成骂街。
总而言之,美国语文教学是围绕着完整书籍,而非传统教科书式的课文合集展开的;而美国中学的写作课程,它作为语文能力教学的最大板块,则更倾向于对学生思辨能力的培养,而非中国语文教育更注重的文采。
我想许多人会同意,中国教育缺乏对论证性思维的培养。学生进入一流大学不会写论文、著名媒体撰文阐述观点毫无逻辑、社会名流发表演说浑然不知所云,这些在我接触的人群里都是比较常见的事,但这绝不能成为我们长久的风气。
所以我建议从事中国语文教育的人士对美国语文进行理性的学习与借鉴,对我们固有的教学方式和教学目标进行适合国情的修改。全国上下都在说“我们需要创新型人才”,我认为基础的母语学习正是培养创新性人才的一大关键,因为在接受过美国语文教育后,我愈发发觉语文不仅是语言与文化的学习,它还是对思维方式的磨炼,毕竟,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而思维是世间所有创造力的脊梁。
2015.6.30
世纪城·十年
王青石
十年前的世纪城是我们这十几个孩子的天下,我们在炎炎夏日里骑车、捞鱼、捉迷藏,时间漫长得就像是被我们攥在手中的绿叶,青翠得永不逝去。
我们随着附小那场说走就走的搬迁来到世纪城这个陌生的地方,那时地下广场还有家做香辣牛蛙的店,肥硕的牛蛙就在大玻璃缸里懒懒地打着嗝,而我总是和它对视很久,有时候,一整个下午。
那时人大附中第二分校还叫做蓝靛厂中学,我妈常跟我说那里的学生中有很多坏孩子,晚上千万不要在附近活动,我开始还不信,直至我看到穿着校服的他们围成一圈在我最喜欢的肉夹馍店外抽烟,然后便再也不晚上去那里瞎转。
那时金源刚刚开业,号称是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的购物中心,这让我们觉得自己简直生活在一处世界奇观附近,直到两年后加拿大某个新建的商城煞去了我们的风头,金源委屈地变成了世界第二。
但这丝毫不影响初来乍到的四年级的我们,当时的生活除了写作业以外真的是无忧无虑,我发现原来这么多同班同学都住在这附近,而金源为我们提供了涵盖吃喝玩乐的全部设施——我们几乎每周末都扎在那儿,或是在宠物店看猫,或是在冠军溜冰场竞速,或是站在喧闹的游戏厅外蠢蠢欲动,却被不约而同的“我妈妈不让我去那里”打消了一场场冒险。
世纪城外就是碧绿的昆玉河,那年夏天放生在河里的小蝌蚪,我至今仍然相信它们都好好活了下来,变成了第二个夏天的青蛙。
有时我们只是在园子里玩耍,某年秋天的夜晚,邱旸骑车太猛撞上了水池旁的铁链子,然后便连人带车跌进了水里,他湿淋淋爬上岸抱着自行车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直呼他爸爸的大名,我却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肚子疼得要炸。
同年秋天的一次出游,我们十个小伙伴在北京郊区的农家大院里采了许多野果,捉了许多飞虫,本来是无比开心的一天,直到我们看见农妇阿姨在外屋杀鸡,然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抽泣起来进而放声大哭,并苦苦央求阿姨能不能别杀后院那只小羊。
结果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肉吃,大家互相指责,指着彼此说“就是你第一个开始哭的,弄的我们羊肉都吃不成!”吵了许久,最后,我们认定许文天一定是那个第一个掉眼泪哭的人,回到世纪城我们一直用这件事调侃他。
我记得那个时候禾绿回转寿司还叫元绿,卜蜂莲花超市还叫易初莲花。
有些冬天的周末,我们会去金源里的金山城吃火锅,吃圆了肚子就去四楼的玩具城你追我跑,跑累了就坐在玩具城的白瓷砖地上看玩具,他们几个喜欢看迪迦奥特曼,我却总是一个人去宠物店看猫。
那样的日子一天天地,仿佛很长很久。
然后,在某个新夏季来临时邱旸突然去了英国,我跳级提前上了中学,大家开始准备为小升初而焦头烂额,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
但我们却不知道,光阴已经走过了十年。
我们像附小门前那棵杨树的叶子一样被吹向了天空,如今身置彼此遥不可及的城市,忙碌于彼此互不相干的事业。
2015年的夏天,我走过金源前熟悉的马路,我看见那时每周大家一起去喝巧克力奶昔的真锅咖啡已被一家星巴克代替,那家有着厚厚菜单、让我们每次要翻看半小时的意粉屋也挂上了一家从未听说过的牛排馆的招牌。
我以前总是说乐杰士的鸡腿那么大,肯定打了激素,老板早晚要被警察抓起来,餐厅早晚要倒闭,而韩应桐则会犀利地反驳我,说我是一个被偏见蒙住了眼睛的人。后来直到我出国乐杰士竟然还在,而每年夏天回国时它也都在那默默看着我,只是牌子每年会变得旧了一些,不知不觉,我也习惯了,不再持有儿时天真的想法,有时也会约韩一起去吃。
前天突然想吃鸡腿,想到还有乐杰士这么个地儿,走到那里竟发现这家万年屹立的快餐店还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装修用的木板和几个油漆桶。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了许久,久久都没想出来该去哪里找我要的鸡腿。
我看见那一堆油漆桶旁有一个大大的牌子,写着“金源新燕莎mall十周年庆”。
我才发现,原来都过去十年了。
十年后的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观山园的地下广场边,看追逐打闹的孩子从眼前疯跑而过,看当年仅一面之交的同龄小孩的妈妈们都老了十岁,跳广场舞的动作却越来越娴熟。
我一个人坐在那空旷而熟悉的世界,夏夜的晚风吹过脸庞,这时突然想起我这段时间在私塾里干活儿时偶然读到的一个孩子的作文,我掏出手机默默再把它读了一遍,不知不觉竟然湿了眼眶。
“我知道时光不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