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的故事(短篇小说)
2015-09-15唐棣
虚构的故事与真实的情感(访谈)
唐棣简历 河北唐山人。文字作者、导演。文字作品发表于《花城》《大家》《今天》等国
内外纯文学期刊。2008 年起开始电影编导工作。影像作品主要有《湖畔公路》《变调》《抵
达》以及纪录片《成为这片废墟的记忆》等,被媒体誉为国内诗性影像重要实践人物。
矶的故事
短篇小说 唐棣
我们马州跟比爹小的男子叫“熟”,比码头小的石坝子叫“矶”。我印象里的老熟,就是一副梗着脖子,颠着鱼竿,身背渔具,向马州东侧的矶走去的形象。虽说,我至今也说不清钓鱼到底算不算做一件事。但和村上人认为他游手好闲的看法,肯定不一样。我老熟爱钓鱼,他的鱼钩都是自己制作——细铁丝上舒展着一层用锤子凿下的微小倒刺。那是他吧嗒着旱烟,半躺半坐在一个草帘上,闲了便拿着个小锤子叮叮咚咚地敲。他的眼睛在敲时,离鱼钩很近,敲得差不多了,便放下锤子,拿剪刀在钩上小心翼翼地剪……他的鱼钩越来越引起大家的兴趣,包括三婶。你在马州打听三婶不一定有人知道,那只乱花的母鸡谁都知道。她家的母鸡出名的丑,也出名的产蛋,她的说法是鸡是用来了下蛋的,不是用来看的!我们小孩每次把它追得满巷乱跑之后,都被三婶追得满巷乱跑。三婶一边追,一边骂我们。有时,我老熟见我们跑过去,也从不看一眼。他从巷中走时保持着从大矶走下来的模样——梗着脖子,肩扛鱼竿,身背渔具,就这么,一路穿过去。三婶追累了,弯腰扶墙,呼呼喘气,抬头正看见我老熟便忽然想起啥似的,问怎么能在石榴河里钓到鱼哇?
后来,生出我老熟钓死“产蛋专家”的事端。这事一直没得到老熟这边的说法。据说那天,老熟肩头空空地进了家门。没过一会儿,“产蛋专家”拖着鱼竿在巷子里开始发疯了。它飞过好几家的院墙,羽毛都挂在了七番老头的红鼻头。他傻愣愣地,看着一群孩子追着一根会飞的木棍冲进了他的小院,又随着一阵鸡毛飞舞跑了出去。等它跑上那条潮湿的小道。我们眼前陆续出现粉色的肠子头和褐色的未消化的谷子粒之类的东西。咕噜咕噜的叫声慢了下来。老婶追着我们跑出了很远,终于在一棵树下把鸡安抚住,像我们在井边泥里抻出一条蚯蚓似的,她在鸡的嘴里抻出了一个鱼钩。“产蛋专家”嘴角流着血,在她手上好久都没死透,咕噜咕噜的声音徘徊好久。有人就上前对我三婶说:“不找他去?”三婶没理睬,低头抱着鸡继续哭。周围人一看这情况,有点发蒙,不晓得如何是好。一会儿,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三婶猛地站起来,把“产蛋专家”放在树下,临走还轻轻拍了它一下。而后,三婶响亮的骂声便在巷里炸开了。刚才说让她找我老熟去的人先是一愣,又看了看三婶远去的背影,半天缓过来,才丢下一句:“就说嘛!”众人追上
去。
我老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有一点奇怪,他坐在院子里沉默着,任三婶从老时候吃不到饭开始骂,又骂到了灾荒、解放、大地震,骂累了,她说:“是条汉子,就出来放个屁!”
门栓得死死的,三婶几次砸门都没有砸开。老熟不在乎是不是男人。天都黑了,三婶儿子跑来,问他娘还要骂多久?
三婶抬头一看:“哦乖乖,都这么晚啦。”
抱上儿子就走。就这么,三婶隔天早晨又赶过来骂了一遍日本鬼子、三反四清……挺悲惨的一个事骂成了笑话。很久后,还有人问从河边归来的老熟:“今天钓的是鱼?”
他也知道别人拿他取笑,习惯了,就习惯性地一梗脖子继续走。
缠磨好久时间,老熟才答应教我钓鱼。“好汉!你记着,在石榴河钓鱼的秘密第一就是不能下深钩!”他说。
大矶上,风很大。到了一块平地上,老熟让我坐在了他身边一片苇草团成的垫子上。而后,他长长的鱼竿便伸了出去。那天,老熟钓了一条大鱼,不晓得为啥会放掉。我探头在水面上看到了一根灰色的脊背。
“好大一条!”我喊。老熟大笑:“钓鱼可不要贪!”然后,又说:“见它的白肚子啦?”“见啦。”“这是一条要产卵的母鱼。吃了她等于吃了
几百条鱼,人会撑死!”
我点了点头。放走这条鱼后,很快有鱼上了钩。在太阳快落下去时,一条也不小的鱼被我按在了岸边的草丛里。
“这个可以吃?”老熟看着水:“这鱼玩了个英雄救美……”我从岸边回到大矶上时,风明显弱了。“好汉,先走一步!”我手提一条大鱼,脸
上吹着小风,从大矶上走下来,步子急促,像打了胜仗的军人一样,几乎竖着头发扬着冲进了村子。
老熟还教我在村西古井边如何找身上发射着蓝光的蚯蚓。不发射蓝光的蚯蚓和身上发射着蓝光的蚯蚓有啥区别?我带着这个疑问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掀开了一块块潮湿的砖,从腥臭的泥里抻蚯蚓。然后,递给他看。老熟摇了摇头。我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藏着千奇百怪的蚯蚓,红的灰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大头的小头的、身上带浅色花纹的不带青斑的……后来,看我抻出一条发射着蓝光的蚯蚓,老熟忽然紧张起来。
“好汉!”他是第二个这么叫我的人。
天将黑时,我们把抻出来的蚯蚓用一个破盆端回了家,在井边喂上泥。第二天清晨,我们准时出发。
“好汉,来!”老熟把衣服脱给我。我不明白啥意思,他朝我笑了笑,给我做了个披的动作。披上他的衣服后,我们继续朝前走。我们还唱起了歌:“好汉,你大胆往前走哇!”他唱一句还回头看我。我接一个后音:“往前走哇!”到了老地方,老熟的手在身边的草甸子一拍。我坐在那里,看他掏鱼钩,把小盒子里发射着蓝光的蚯蚓截成段串在鱼钩上。
下好钩子,老熟闭上眼。我犯困了。不晓得睡了多久,一个声音把我叫醒,太阳升得老高。
“好汉!”老熟打从身后的树边,摸出一根光溜溜的鱼竿,“拿上!”
我把竿搁在鼻子前闻,一股草香往我的大鼻孔里钻啊。阿嚏!阿嚏!老熟笑得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搓着手,给我一个鱼钩。为了让我深刻认识到,身上发射着蓝光的蚯蚓和不发射着蓝光的蚯蚓的区别,老熟给我了一条普通的蚯蚓。一天无所获,将鱼竿挑起来时,灰蚯蚓散发出阵阵腥臭,熏得我又打了一个喷嚏。老熟闭着眼,我觉得他都看见了,他在心里笑话我。老熟总能第一时间收竿,他的鱼竿挑上来时,钩上总挂着一条鱼。一天一条。即使,再多的鱼上钩,也都会放生。
那天的事情不能全怪我,是老熟在我们走下大矶时吩咐我这么做的。“好汉,”他喊住我,“你下去,就说这鱼是你今天钓的!”我肩扛鱼竿,手里拎着那条鱼,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这条鱼是你钓的!”
“我怎么不知道?”
“想不想学?”
关于怎么在石榴河里钓鱼的事情,老熟有发言权。村上虽然知道他钓到鱼,但还是不承认他有本事,一般都不说这件事。可我跟老熟学钓鱼一个星期,钓上了鱼。他们一时接受不了。老熟让我拎鱼走大路回家,他去井边等我。我听了他的,拎上鱼大摇大摆地朝村人集中的地方走了去。走在路上,我在想,身上发射着蓝光的蚯蚓会不会臭?后来,我拿着那个装发射着蓝光的蚯蚓的破盆来到老熟跟前,把这个困惑跟他说,他却没有给我一个神奇的答案。
他说:“会臭!”
看我一脸茫然,又补充一句:
“到了鱼的白肚皮下才臭!”
我和老熟又走在了破旧的大矶上。一边走,一边探头去看水中我们一大一小的倒影。老熟走在前,我一停,他便喊:“好汉!”今天,天气很好,我眯眼,让阳光刺不透眼皮,我只留了一条两侧黑暗的小缝给自己走。老熟就跟我说:“石榴河水有几个大弯。”
这要是大弯,我可不敢随便探头看。除了那几个地方,很多地方,河水都缓得像面镜子,映照着我们俩。大弯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但在这里也听得见水花砸水花的声音。老熟带我在水面平静的地方钓鱼。听说急水钓鱼见本事。村上人都这么说。水流湍急的地方有鱼斗水。我问老熟为啥不带我去大弯钓鱼,他满不在乎地说:“太容易!”
还说:“斗水是鱼饿了,乘人之危哪是好汉干的事!”
按老熟的说法,那地方的鱼在找食物,给也不是,不给看着心疼。所以,他在平静的水面钓鱼。这里很少出现钓鱼的人。河面上有时有打渔的,有时还有人炸鱼。有一次,老熟眯着眼睛被
巨响吓得一愣。
“脸都丢到水里去啦!”
老熟气喳喳地说完,坐下。对钓鱼的看法,我老熟和那些在石榴河里钓不上鱼来的人的看法相反。很早时候,我就知道这一点。
……鱼线在空中扯出一道弧,鱼钩带着一抹淡淡的蓝光在水面一闪,而后沉入了水底。苇杆做的鱼漂竖起来的同时,他也闭起眼睛坐了下来。老熟闭着眼,嘴巴呼呼作响,像是在睡觉(我一直不晓得他是如何在我之前知道鱼上钩的)。在他之后,我重复他的示范动作,也扔出了鱼钩,鱼线在空中划着歪歪扭扭的线条,砸入水里。水里冒出一层气泡。远处也是好看的。慢慢地,水面恢复了我们来时老样子。
有时,村上人也会想起老熟。其实,他们想得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鱼。他们想起上次他的鱼那么鲜。来了客人,便会想我老熟,挂着笑脸让老熟把明天的鱼给他留下!老熟的鱼都卖给村人。我娘逢年过节,也会给几个钱让我跟老熟钓鱼时跟他买。好像是三婶的儿子后来考上大学办宴席,她不好意思跟老熟买。另一家请客也定了我老熟的鱼。那天,我们钓到一条,然后我奇怪老熟没有要走的动静。不一会儿,另一条上钩了。我以为,老熟在水里溜溜,便放生了。谁知老熟溜着溜着,突然跟我说:“去抓上来!”
我抓到了那条气喘吁吁的鱼。抱着它上岸,没等我问,老熟笑呵呵地交代:“你就这么抱着,快跑,去你三婶家,说我给侄小子送礼!”
那天,我抱着鱼先回了村。老熟很晚才回来,三婶让我回家请好几次,我看看,又回去吃宴。宴席散了,我回到家,听见一串咳嗽声。
“老熟!”我跑出去,看到老熟笑着,手捧破盆朝我走来。老熟是一个光棍。他问我为啥来跟他住。我想起娘让我来这边时的原话:“我怕你怕!”后来,我换了一个他爱听的说法,说:“你是我师傅嘛!”
村上人买鱼最多的是七番老头。他老伴死了,现在自己住在一个小院里,有钱就买我老熟的鱼。因为鱼,老熟说,他俩好像成了朋友……七番老头很老了。有段日子,他背上多了一个比我们小的孩子,手上多了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每天带着两个孩子到石榴河边去看我和老熟钓鱼。我们没有在大矶上遇上过,他们总是在我们把鱼竿撑好,坐下来时,才从远处大矶灰色的边缘里走出来。
七番老头前些年吵了一辈子的老伴死了。在我跟老熟学钓鱼时,七番老头跟老熟的两个孙子好上了。本来,我跟这老头玩得挺好,他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时总是眉毛竖起,像说一件真事。很多孩子围着他。自从我在河边发现他跟那两个孩子以后,小伙伴跟我说,他不给他们讲故事了。因为是朋友,老熟留面子给他。七番老头一有钱便定他的鱼。生意场上,他们是老主顾。在村里他们还是一个老太爷。七番老头很少说话。我透过疯长的苇草远远地看过去,他坐在水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我们扔到水里的鱼漂。两个孩子跟他一个姿势,身体一个在他怀里,一个在身边。
村上数我八姑跟他关系近。八姑每天上工经过石榴河上的桥。见了他在桥边看水,便数落他带着别人孩子去石榴河危险……贼钩可不是说着玩的。七番老头任她说,靠近了,他就站在那里停滞身子不动,看着她一边说着,一边过去,接着走。老熟也怕钩子不长眼,终于扒下脸,找七番老头把担忧说了。既然是朋友,话就说得开。我在回村路上听见七番老头对骨碌婆的两个孙子说:“哦乖乖,你以为只有你能在石榴河里钓鱼?”气到后来,他怪老熟不够朋友。正好遇上了我八姑,他前后一说,反而讨到一顿骂:“哪看得?万一钩子发了邪!”七番老头一想,觉得是有点玄,便跟我八姑笑了一下,意思是明白了。八姑下一句就要说到俩孩子,他人走了。落得她不好再说,想老头也挺可怜!一辈子无儿无女。孩子们的奶奶是骨碌婆。七十多岁,年前死了老头,人变得有些古怪。果然,骨碌婆一天下午冲进了七番老
头的家。当时,俩孩子刚从石榴河边回来,正听他解说我们为啥这样下鱼钩,而不是那样。七番老头吓一跳。“黑脸”不说话,抱起一个拉住一个就走。他刚站起身,那人已站在了门外:“天理呢?”
我从井边抻发射着蓝光的蚯蚓回来,老熟自个回家休息去了。那会儿,天黑得还不够透,我循着墙边淡淡的月光走着。一伙小伙伴从我身后冲过去。我也跑起来,随着他们。聚拢到小院门口,看到了骨碌婆还是一手抱着一个、一手拉着一个,黑着脸,跺着脚骂着。
“你眼红别人有孙子!”
来来去去几句,除了语调变化之外,听起来很乏味。周围人不去劝,只听他们小声在互相问:把她孙子咋啦?一个说,不知道。又问另一个人,你呢?我也不知道……都不知道七番老头把骨碌婆的孙子咋啦。看七番老头孤零零站在院里,对着我们的样子,我猜他也不知道发生了啥。骨碌婆跺起脚来让人提心吊胆,跺一次,都像从天上摔下来似的,站住再晃几下。七番老头听着骂,后来忽然回了屋。我们以为没热闹可看了,骨碌婆突然站在那里不晓得如何好,两个孩子蔫蔫地跟她身体的晃动变换姿势。七番老头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搬着小木凳。他在原来的位置停住脚步,把凳子摆好,坐在那里。于是,没啥好尴尬的了,骂声又响了。
说:去石榴河看钓鱼不算啥!
又说:能在石榴河里钓鱼的人都是神经病!
再说:就说嘛。
还说:大水大风。
……
七番老头没沉住气不是没忍住骂,而是几个小媳妇的话太气人,他手一扶地,出了门。大伙一看他出来,要走人。
“别走,还有你。”
骨碌婆以为老头急眼,害怕起来,想随着人流走。
七番老头:“你给我个由头,这多年……”
师造化—写竹7 (中国画) 何阿平
听完她的理由,俩孩子的眼睛好像很配合,一个闭着眼睛搂着奶奶的脖子,一个闭着眼搂着大腿,大声哭。
孩子们一哭,骨碌婆刚红起来的脸,又黑了。
“以后不去石榴河看就是……”七番老头动了动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说话的人是八姑,她看骨碌婆要走,便急了。
“别急着走哇!”
骨碌婆看了看大伙,大伙也看了看她。
“我回去做个梦。”
骨碌婆一时气急,骂了半天,到了我八姑这里,气都骂干净了。
“他八姑,我恨啊!”说完,又转身,抱着孩子,对着七番老头哭。
呜呜的哭声。就这么,在那一天傍晚,小院里外一搭一唱,一个喊“老头子”,一个喊“老婆子”。
第二天,我被老熟叫醒,然后跟他,梗着脖子,肩扛鱼竿,身背渔具上了通往石榴河的小路。我一路想问,老熟听没听说昨晚的这笑话事没?我们来到大矶,老熟突然停住脚步,往身后的芦苇丛深处看。
七番老头像是个雕像站在门口,看向远处。他身旁多出一条狗。是八姑送他的。它伏在地上与他保持同一姿势,垂着舌头,看向远处。这一年夏天,他搬着他的小木凳去没人的地方乘凉,夜深回家。走路唱着皮影调。大人们在屋里听见,就知道他回来了。一次,我们恶作剧想起他,几个人去了他回家必经的巷子。天很黑,我们在角落躲很久也没人走来。顽强的蚊子一口一口把我们的计划蚕食了。最后,只剩了我和小奎。我满头大包,刚说要回去,七番老头出现了。角落很黑,他一下子从夜幕中浮出来,在我耳边,学着他讲鬼故事时的声音,说:
“你等谁?咱们一块等吧!”
我和小奎哇哇乱叫,吓得魂飞魄散。
就这么个好玩的老头,也说没就没了。我走在大矶上,不晓得为啥经常想起这些事。还有,去石榴河钓鱼好像也有了点不同的感觉。每天,我们都会在大矶上停一会儿,往身后的芦苇深处看一会儿……直到有一天,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转身向身后的芦苇丛看,老熟喊我:“好汉!”
一个月后,我们走过大矶,把钩子在水中下好。然后,坐下。老熟眯着眼,靠在那棵树上,像睡觉一样,躺着、躺着,天越来越亮。忽然,他没一会儿又坐了起来,咧嘴一指远处:“瞧哇!”
大矶灰色的水泥沿上,坐着两个小黑点。你看着,他便牵着另一个小黑点往远处挪。看你不看他了,又挪回原来位置,歪过头来看我们在石榴河里怎么钓鱼。也许,七番老头的脖子就这么歪的。大概再提“歪脖七番”就得从我老熟教我钓鱼的故事开始说起了。我十几岁时的理想是做一个老熟那样的人。在我看来,他不是无事可做的懒汉。看他梗着脖子,肩扛鱼竿,身背渔具,向大矶的方向走着,几十年从不间断地把石榴河里的鱼带到村上人家的餐桌,不免心生敬佩!他老了。每当,我俩坐到一起聊天,他叨咕最多的一句话是:“想吃世上最鲜的鱼了,就回!”他死去后,我把他拿木棍做的鱼竿拿回城里,如今那根木棍悬挂在我书房的墙上,像一杆经常擦拭的钢枪一般,在月光下发射出蓝色的光泽。有时,我看着,会想笑,蚯蚓和钢枪分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东西嘛!
还有这么一回事得说说。前几年回马州,我和一个老人聊往事,无意中得来一个秘密。七番老头和骨碌婆青梅竹马。后来,七番老头在挖运河时和别的村子的女人相好,不欢而散。谁料到这个女人不生养。七番老头和骨碌婆同住一村,绝不说一句话。当年,骨碌婆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而和七番老头相好的是一个名扬在外的刁女子,能说会骂。我以为,骨碌婆和七番老头,像我老熟和七番老头一样是朋友,很多事就好说了。原来,不仅是敌人,还是曾经的恋人,因爱生出的恨,最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