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信仰终生“潜伏”
2015-09-10王梦悦
王梦悦
解放战争后期,对傅作义的成功策反是我党谍报史上的得意之笔,而这主要归功于傅作义的秘书阎又文。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时间里,包括他的家人在内,没有人知道阎又文的真实身份是中共特工。
辅佐傅作义“三战三捷”
阎又文,山西荣河县(今万荣縣)人,1933年考入山西大学法学院。1937年日军大举入侵华北,刚毕业不久的阎又文毅然奔赴延安,成为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情报侦察干部训练班的第二期学员。毕业后,中共中央西北局社会部(简称“边保”)安排他进入国民党西北军马鸿逵部任职。
1938年初,与中共关系甚好的傅作义派周北峰面见毛泽东,请求委派政工人员,建立政治工作机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阎又文接受了徐冰的建议,利用自己和傅作义同乡的身份及其他有利条件,到晋军从事抗日工作。这年9月,经中共中央特派员潘纪文介绍,阎又文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由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阎又文才华出众、文笔锋锐,很快得到傅作义的赏识并担任傅作义的私人秘书,与他形影不离,辅助其处理所有的军务和政务。1939年底至1940年初,傅作义部连续对日作战三战三捷:奇袭包头,绥西会战和光复五原。在这过程中,阎又文辅佐傅作义进行了“三大战役”的筹划和指挥,而且经常随同傅作义亲临第一线指挥部。阎又文还曾在战斗中负伤,身上一直留有日军的弹片。
1939年下半年,国民党掀起第一次反共高潮,蒋介石密电傅作义清共。傅作义回电说:“这些共产党是我写信求毛泽东请来的,我得安全把人家送回去,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然后将共产党“礼送出境”。据原中共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回忆,由于事出紧急,“被破坏了的地下党组织来不及妥当安排,与阎又文失去了联系。不过,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阎又文依然执行着隐蔽战线‘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十六字方针”。在整个抗战期间,阎又文的特殊身份一直没有暴露。
真实身份难被世人知晓
1945年8月,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派王玉(建国后曾任外交学院副院长)到绥远傅作义部队中去找一个叫阎又文的地下党员。此时,党组织已经和阎又文失去联系近7年。
王玉此行的任务就是恢复党组织和阎又文的联系。可阎又文在哪里?他是否还在傅作义部队中任职?王玉化装成皮货商人,一路寻找,但最终无功而返。
1946年春节后,王玉再次化装来到包头。一天在饭馆里,王玉与一个国民党军官闲聊得知,阎又文仍然是傅作义的秘书。后来,王玉经过多次反复试探与秘密接触,最终使阎又文找到了党组织。在启程寻找阎又文之前,保安处领导特意嘱咐王玉:只与阎又文建立单线联系,了解军事动态,掌握傅作义与蒋介石的关系,别的情报暂不需要,从而减轻阎又文暴露身份的风险。
在国统区,与阎又文联系的只有王玉一个人。而在解放区,知晓阎又文身份的只有西北局社会部的少数高层领导。后来,阎又文的关系转到中共中央社会部,这条情报线更被压缩到阎又文——王玉——罗青长(社会部一室主任)——李克农(中央社会部代理部长),可见中央对这条情报线的重视和保护。这也成为日后阎又文的真实身份难以被世人知晓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王玉找到阎又文时,阎又文已是国民党第十二战区政治部副主任,上校军衔。更为有利的是,他是傅作义的机要秘书,深得傅作义的赏识和信任。傅作义主持的军事、政治会议,都由阎又文负责记录,傅作义的重要电报、文件及讲稿都由阎又文起草。在这期间,阎又文与王玉先后交谈了多次,他把傅作义的军事实力、作战计划、师以上将领的情况以及傅和蒋的矛盾向王玉作了详细的汇报。阎又文还特别提到,傅作义已经被拉到了蒋介石的内战战车上,他的部队很有可能近期会进攻绥东解放区。
王玉意识到,这是一个至关重要且时间紧迫的情报,应马上送回陕北。但因返回延安的路途太遥远,王玉当即决定把情报就近汇报给我绥东部队,然而部队领导听后却摇着头说:“这个信息对傅作义的军事力量估计得太高了。”此时,王玉既不能透露自己的情报来源,也无法说服这位领导。果然,1946年6月间,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之后绥东战役爆发,敌我双方损失都很惨重。后来,李克农曾语气沉重地总结说:“华北战场初期失利,败就败在我们对情报重视得不够。”
起草“致毛泽东的公开信”
1946年9月,绥东战役打响,傅作义部队半个月内占领了卓资山、集宁、丰镇……傅作义对战果喜不自胜。他命阎又文为他起草一封致毛泽东的公开信,要公开理论一下这场冲突的是与非,要“长自己的志气,灭共党的威风”。阎又文感到很为难,此事便经王玉向李克农作了汇报。最后,由周恩来指示:“公开电要骂得狠些,要能够激起解放区军民的义愤,要能够导致傅作义狂妄自大的结果!”
9月20日,傅作义在他的机关报《奋斗日报》上发表了致毛泽东的公开信。第二天,南京《中央日报》全文转载,通栏标题是:“傅长官作义致毛泽东先生,希接受教训,放下武器,参加政府,促进宪政。”公开信的措辞激烈尖锐,文中称傅作义部队取得的胜利“不是一个军事上的胜利,而必须称之为人民意志的胜利”。在这封信中,傅作义还指责毛泽东及中共发动内战,“你们大举进攻绥包,放出内战的第一枪”。这篇文章言词犀利,态度强硬,毛泽东要求延安《解放日报》全文转载。当时因为解放军连败三城,全军上下弥漫着消极情绪。朱德说:“请将不如激将”,将此电文发华北解放区连以上干部,以激励将士一雪前耻。
傅作义对阎又文的这篇文章很满意。他说,“只有又文写的东西才和我的思想最吻合,他所用的语言就像是我要说的话一样……”
这封信在敌我双方都产生了所预期的效果,一是麻痹了傅作义的部队,二是激起了解放军强烈的义愤情绪,三是同时起到了保护阎又文的作用。北平解放后,傅作义到西柏坡拜会毛泽东,阎又文随行。毛泽东在接见阎又文时曾笑着一语双关地说到:“阎又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啊!”
这封公开信也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产生了误解,使阎又文蒙受不白之冤。党的情报事业的开创者和领导人周恩来曾经要求情报人员“有苦不说,有气不叫;顾全大局,任劳任怨”,阎又文的一生,就是这16个字的真实写照。
为辽沈、平津战役提供重要情报
1947年12月,蒋介石任命傅作义为华北“剿总”总司令,阎又文此时已晋升少将军衔,除继续做傅作义的秘书外,还担任华北“剿总”政工处副处长、新闻处处长、傅作义的对外发言人等,进入了华北“剿总”的核心决策层。
傅作义对蒋介石封他的这个华北“剿总”总司令并没有多大兴趣,深知蒋介石是要他来收拾华北这个烂摊子。1948年初,傅作义去东北参加军事会议,回来后对阎又文说,东北的情况使他寒心,武官怕死,文官贪财,县长可以用金条买到。傅作义感叹道:“完了,这回真要完了!”阎又文随即向中央汇报说:傅作义对蒋介石已经深感失望,在某些重大问题上他不会无条件地执行蒋介石的命令。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的成败已成定局,中央军委急于了解辽沈战役后国民党在华北的全盘战略考虑。为此,李克农和中央社会部派王玉第二次进北平与阎又文联系,主要摸清傅作义的政治动向;“华北剿总”的军事力量和计划以及傅作义和蒋介石之间的关系。此时的北平城已是风声鹤唳,国民党特务机关疯狂搜捕中共情报人员。据王玉后来回忆,行前,李克农特意关照他:“此次进北平,要有可能被捕的思想准备。万一被捕了,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能暴露阎又文,就是牺牲了也不能暴露。”阎又文冒着生命危险,不负重托,仅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就把南京最高军事会议制订的战略计划告知中共中央。罗青长在回忆文章中概述了这份情报的主要内容:傅作义打算在平、津、唐地区,用他所统帅的60万军队和我第四野战军、华北部队进行一场会战,这一仗打赢了,整个华北就是他的天下了;打不赢,他有两条退路——一是由塘沽从海上南下,与蒋介石在南方会合;另一条是退到绥远、后套一带,与马家部队会合,负隅顽抗。傅作义还认为我第四野战军进关的的速度比较慢,最早是在1949年5月才能进关。这次获取的情报是取得平津战役胜利的关键要素。
成功策反傅作义
1948年12月14日,解放军完成了对北平的合围。华北几十万国民党军队成了瓮中之鳖。此时的傅作义顾虑重重,摇摆在战与和之间,情绪极不稳定。他找阎又文商讨,阎又文向他详细陈述自己的意见,分析当前面临战、走、和三条路,指出战和走都是对历史、对人民、对部下不负责任的做法,只有和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阎又文建议傅作义尽早与中共开始谈判,和平解决北平问题。同时,他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安排傅作义的老友以及社会名流前去做他的工作。
12月17日,傅作义派出代表,在地下党员的陪同下,第一次出城与解放军谈判,但没能达成共识。傅作义感到双方的目标和条件相去太远,曾一度灰心,准备放弃谈判,坚守北平,北平和谈面临着流产的可能。在这一关键时刻,阎又文连续十几天不回家,和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日夜轮班守护在傅作义身边做工作,主张决不能放弃谈判、放弃和平。
罗青长在回忆录中提到,阎又文曾向傅作义建议,派“华北剿总”副司令邓宝珊出城去找叶剑英,以便进一步摸清共产党的态度。傅作义接受了这一建议,组织了一个代表团,由邓宝珊任团长,还特别派阎又文一同去。叶剑英接见了他们,长谈了两个多小时,阎又文遵照傅作义的嘱托做了详细记录,回来向傅作义做了详细的汇报。最终傅作义同意接受中共的和平条件。1949年1月22日,阎又文在中山公园水榭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代表傅作义宣读了《北平和平协议》。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2月3日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千年古都免于战火,百姓免于流血牺牲。北平和平解放,阎又文功不可没。
真实身份终于解密
阎又文可称得上迄今中共谍报史上潜伏最久的红色特工。他一生深藏不露,不仅生前少有人知道真相,且逝世后仍深度“潜伏”30多年。
1962年9月25日,时任农业部粮油生产局局长的阎又文英年早逝,时年48岁。他的碑文颇令人费解——既为中共党员,又立了碑,理应写明他参加革命的时间和入党时间,但碑文中绝口不提。新中国成立后他的历任职务清清楚楚,但新中国成立前的部分却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过去曾为革命做过许多工作”。 因此,在他去世后的30多年时间里,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而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因父亲“不清楚的历史及身份”为其儿女们带来了厄运,在他们人生紧要关口——参军、入党、提干等问题上几经坎坷,受尽牵累。
直到1993年,阎家的苦苦求索才出现了转折。北京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刘光人曾是北平和平解放前的一位老地下党员,是阎又文二女儿阎绥兰的领导。刘光人对阎又文并不陌生,他在北平从事地下工作时,公开的身份是《平明日报》记者,而阎又文曾兼任过华北“剿总”新闻处处长一职,两人多有接触,但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这一年,在公安系统的一个春节联谊会上,刘光人遇到了曾经的同事、同样是地下工作者的外交学院副院长王玉,聊天中谈及阎又文和他的后人,王玉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刘光人回忆,王玉先是长叹一声,然后对他说:“已经40多年了,阎又文应该而且可以解密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阎又文的子女。”王玉揭开的谜底证实了刘光人的猜测:阎又文是中共隐蔽战线的地下党员、统战工作的秘密使者。
在王玉的带领下,阎家人见到了原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罗对阎又文的子女说:“什么是精干,就是阎又文这样的战士,那么多年‘白皮红心’,他是隐蔽战线的典范。”1993年,农业部分别向阎家6个子女的工作单位分别发去公函,证明“阎又文1938年参加中国共产党,长期在傅作义部从事党的秘密情报工作,在此期间,他利用担任秘书的有利条件,为党提供了许多重要情报。关键时刻起到了重大作用,为北平和平解放作出了突出贡献。”然而,这个证明僅仅局限于其子女单位。
1997年7月10日,《北京日报》在第三版以醒目的标题刊发了罗青长的《丹心一片照后人——怀念战友阎又文同志》一文,正式为阎又文公开正名。罗青长在文章中写道:“我的战友阎又文同志是我党隐蔽战线上的一位杰出战士,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党,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真正做到了‘白皮红心’。”文章结尾,罗青长满怀深情地引用毛泽东诗词《咏梅》中的诗句赞美阎又文:“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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