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监狱回顾
2015-09-10古贺初一徐宗志译
古贺初一(日本) 徐宗志译
从1894年甲午战争开始,日本帝国主义在历次侵略战争中,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位于旅顺白玉山北麓的“旅顺监狱”,就是日本历史罪证的见证者之一。
这篇文章,是我在旅顺医专时的日籍同学古贺初一先生所写。他从1944年4月到1945年7月,在旅顺监狱任医官一年零三个月,后回到日本松山市牧病院工作。中日两国恢复邦交后,我们之间有书信来往。1984年,旧《官立旅顺医专同窗会志》第20号会志里,登载了古贺先生撰写的这篇文章。他将在旅顺监狱的所见所闻加以实录,对狱中的恐怖、暴虐和残酷,均有一定程度的揭露。由于作者立场观点、思维方式等原因,对文内某些部分的描述,我不能苟同。但为了不忘记过去的历史,振兴中华,特将该文按原意译出,以供参考。
——徐宗志
旅顺监狱
毕业之前,天气乍暖还寒,校方向全体同期同学征求了就职志愿。我竟中了最不走运的签,被分配到旅顺监狱工作。起初以为,田校长的夫人是我的老乡,因此在毕业分配的问题上,我不至于这么倒霉。现在,校方既已作出决定,也就万事休矣,无可奈何了。
四月,我回到(日本)家乡,直到月末,才去旅顺赴任。当时的旅顺监狱里囚禁了约 1500多名囚犯。到职之后,狱方口头上说要任命我为技师,其实只是一种敷衍,在我委任书上只是写着医务官的职务。对此,我虽发过牢骚,但也无济于事。但是我住上了唯一的一处部长级官邸,这里环境幽雅,房间宽敞,使我得到了一丝安慰。
这个监狱,长期以来没有专职医师。狱方希望能从我校毕业生中选拔人才,担当此任。此前有位姓小岛的医师,是熊本医大毕业的。他在大连分狱当医生,又到旅顺监狱出诊。这次我们来了,才填补了空缺。记得当时狱中有总务、保安、供应、财务、教务等课。监狱长是东北(北海道)口音的日高氏,他在执行保安工作时,经常耸肩瞪眼。我和张国才同学到任后,才正式成立医务课。由于初做这项工作,全然不得要领。后来经与张国才同学共同探索,才逐渐熟悉,工作也走上了正轨。当时的犯人身穿上下一片红的囚衣,只有表现比较好的,才给穿蓝衣青服。在临近战争末期(1945年)的时候,监狱里的法西斯氛围愈演愈烈。对于上司的命令,只有绝对地服从;人权、自由全被剥夺了,囚犯们只能默默地进行强制性劳动,不能有任何怨言;由于粮食不足,囚犯只能得到少量麦子饭或栗子饭,饭里只加少许盐水或蔬菜等。被囚者个个营养不良、身体消瘦,甚至染上了肺结核等多种疾病。而医疗器械也十分简陋,药品奇缺。重病囚犯被抬到医务室后,只能做点形式上的诊疗,别无他法。因为麻醉剂的珍贵,遇到有患龋齿的囚犯,便不作麻醉,即用钳子或钉起子硬拔;对于患痔瘘的囚犯,也只稍作麻醉,强拉缝合。医务课附设六七个病房,只有二十几张床位,经常超满员负荷。一些危重病号,整日在病房里呻吟着,即使熬过了今天,明天是死是活又怎么知道呢?由于管理不周,病房里衛生条件很差,到处脏乱不堪。加上尸臭味的吸引,成群的苍蝇便顺着铁窗缝隙钻进来,而同样敏感的乌鸦,也成群落在病房的屋顶上。
在旅顺监狱的囚犯中,日本人约占十分之一,其余多是中国人。他们很多是无辜者,被冠以莫须有罪名强行抓进了监狱。在我任职的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件,自杀者有之,杀人者有之。一名中国囚犯,因不堪忍受长年累月的监狱生活,跳入了狱内的一口圆形大井,自杀而亡;一个日本犯人,用锐利的剪刀刺杀了在后门值勤的朝鲜人看守,抢得钥匙,夺门而出,逃入山中,引起狱中一片惊慌忙乱。后来,警察和消防团等一齐出动,进行搜山围捕,终于把他抓回。被刺杀的那个朝鲜人看守的尸体,即交由母校的向笠教授进行解剖,我作为助手,至今记忆犹新。
关于笞刑
这里也与日本国内一样,也许是德川时代的一种残余。拷打50到100板子的体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两百名满、蒙等地的要犯,从大连分狱转送过来,每一个都受过这种笞刑,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一片紫黑色,血肉模糊。这些受刑部位,不久便化脓溃烂,苍蝇争噬,产卵其上,久而生蛆,四处乱钻,最后拱出蜂窝似的密孔。还有些受过笞刑的囚犯,从分狱押过来时,受刑部位已经生了蛆,同厕所里的蛆一般大。没有比消灭这种蛆更难办的事了。面积大,有孔穴,成百上千条蛆在身体上活动,用镊子钳取,几乎不管用。这种蛆非常地敏感,稍微一触动,就往里钻。我们用注射器装上红药水、来苏尔液或双氧水等药物,灌注加涂抹,仍然无济于事,最后只好撒手不管。距离监狱约300公尺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坟地,那里沉睡了成百上千的生灵,许多尸体的手足和头颅都暴露在外。在医务室里负责勤务的一位年长者的引导下,我把坟地里一些合适的颅骨拣回了狱中。颅骨肉还附着很多腐肉,蛆虫就钻在里面。这些腐肉非常坚韧,怎么也剥不下来,作为生体试验,虽然已经不中用了,但可以用来做灭蛆试验。为了杀死这些蛆虫,我先用毒性药硝斯道和青酸钾配成溶液,再将衣类物浸泡其中,然后把颅骨的空隙填塞上,再放进20公分深的罐子里,埋入地下。10天后,我一边祈祷能杀灭蛆虫,一边挖掘之前埋下的罐子。打开一看,只见蛆虫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迅猛增多,其生命力之旺盛,令人惊叹不已。时值炎夏,我便不再继续,等到寒冬季节再试。但届时竟遗忘了,终未实现这桩心愿。
旅顺监狱里,女囚犯很少,大概不到十分之一,但其中竟有七八名日本尉级军官,她们都是军官学校毕业生或被动员入伍的学生,被提交军法会议后判了罪而坐牢。她们在狱中很守规矩,并能帮助看守各栋牢房的辅助任务。我记得囚犯中还有一些下士官(军士),可能也是从关东军遣送来的,人数与上述尉官差不多。
执行死刑
现在我将任职期间狱方执行的近20名囚犯死刑的实际情况,概述如下:
旅顺监狱里的重罪犯,大多数是从满、蒙等地送来的。执行死刑的命令由关东军司令官直接下达。如果没有医师在场,便不能执行死刑,因此,在执行的头一天,监狱长便传达命令,确定执行死刑的具体时间。每一次执行死刑,多的时候有五六人。虽然作为一名医务官已经司空见惯,但每次浮想那令人痛心的凄惨情景,我都夜不成眠。这些将要被处死的中国人中,很多都有妻子和儿女,但狱方禁止一切会面,他们只能在单人牢房里,孤苦地过着日日夜夜。到即将行刑时,死刑犯人的脸上被蒙上像草帽一样的头套,穿着红色囚服,带着手铐,由三四名看守押送,向著坡度很小的土丘走去。我记得刑场就在围墙东角的一隅,一块稍高一点的土丘上,刑房是一栋二层楼建筑,每层的面积约有10张草垫般大小,呈长方形。临刑时,狱长,医师及各课长都并排站立在二楼阶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便把死囚拖到阶下,由监狱长宣读该犯的罪状,接着严肃地宣布判决:根据关东军司令官的命令,处以死刑,立即执行。按惯例还要问过死囚是否有异议或需要申诉之类的话,这些都是通过翻译进行的,时间大概只有5分钟左右。接着开始行刑,囚犯被拖到1公尺见方的木板上,戴上手铐,蒙住眼睛,套上吊首刑具,再用纽带把脖颈系紧。这些动作完了,我便快步下楼,等合页一开,死囚就从活板上落下。刑房的高度大概有4公尺,死囚吊落时脚不着地,距离约有30公分。一经吊落,死囚的舌骨即便骨折,这时,鲜血和分泌物如同涎沫一般渗出,鼻腔里也喷出带血的鼻涕,蒙面纸已经渗成深深的紫血色。在心跳停止期间,人就像刚钓上来的鱼一样,前后左右猛烈摇晃。为防止晃动,3名看守分别从三方面拉着从犯人腰间系出来的绳子。在这个“阎罗殿”中,我随即把犯人身上粘满血迹和分泌物的衣服扒开,在心跳部位放上听诊器,以测知心跳的变化。呼吸即使停止了,但心跳由于有自主性,常能继续搏动,等到出现“吱、吱”这样血液的流动声,搏动也就没有了,这段时间大约有一两分钟。等到心动完全停止,心脏就失去了机能,证明人已经死亡,然后我便举手向监狱长递送信号。第一具尸体装棺转移之后,就等待下一个:一具,二具,以至五具,必须连续地测听下去。面对如此轻易陨落的生命,我痛切地感到自己担任的职务是多么地不幸。听说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10月,在中国哈尔滨暗杀朝鲜统监伊藤博文(日本在朝鲜设置的最高统治长官)的朝鲜英雄安重根氏,也是在这里结束了短暂的生命,最后埋葬在我做实验的那座土坟里。对于死刑的是非,姑且不论,但绞刑实在太过残酷,太惨无人道了。写到这里,我又浮想起在电视中看到的情景:作为甲级战犯的山下将军及其他一些将校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土丘上,一个接一个地向绞刑台走去。这大概是昭和二十一年(1946年)的事,地点在菲律宾的马尼拉。
我于昭和二十年(1945年)7月l6日离开旅顺监狱,到阜新步兵部队任队见习军官。这期间所有死囚的尸体,几乎都被运到母校的死尸房去了。
(摘编自《大连党史》,小标有增改。图片来源:网络)
(责任编辑:邓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