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我念念不忘的老师
2015-09-10吴迪
吴迪
“我知道,凡是美丽的,总是不肯也不会为谁停留。”席慕蓉在纸上如是写道。
美丽,我用手指轻轻描摹着这两个字,几张模糊的面容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
一
我早早地就上了学。这当然不是因为我从小聪明绝顶,而是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照看我罢了。
因为年龄尚小,上课听不懂,便总是伏在桌上看窗外湛蓝的天,看窗框上的斑驳树影。
我住的小镇并不富庶,校舍不过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但是白墙黑瓦明净整齐,坐在教室里,满是阳光的碎影,颇有几分诗意。操场也很简陋,是一块不大的黄土地,平坦,干净,中央有一棵大榕树,树冠覆盖了大半个操场。
我在那所小学里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却唯独记得一位眉清目秀的女老师。
她教语文,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纤长,莹白如玉,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就像一只蹁跹的蝴蝶,高高低低地飞着,我常常一不小心就看入了迷。
她总是爱穿红裙,乌发雪肤红裙,明媚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我从小就是一个很沉默的孩子,即使喜欢也不会说,只是一直盯着,好像这样别人就能读懂我的心意似的。大概她是发现了,我总觉得她待我比待别的学生要亲近些,喜欢摸我的头,有时会请我吃些小零食,一起坐在操场上聊天,我觉得很开心。
记忆里她是个很漂亮的人,我却无法清晰描绘出她的面容,只记得她有一对瞳色很浅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蜂蜜一样剔透的颜色,温暖又甜蜜。
小时候的喜欢总是固执而简单的,因为她很漂亮,所以我喜欢她。我从没有想到自己可以铭记这么多年,即使在我的记忆里她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我依然觉得也许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二
因为学习不够用心,我在上小学一年后得到了语数不及格的回报。父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我接到身边,转校进了城里的一所小学。
城里的学校比镇上的学校当然要大气得多,人也多得多,我却不喜欢。我常常想起在镇上上学时,夏日午后趴在桌上补眠,聒噪的蝉鸣,风吹起的热潮,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张开呼吸,有时也会睁着眼,看电线上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一只停下一只飞走,一只飞走另一只又停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使人惬意的懒散气氛,即使是坐在那里做白日梦,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城市里的女老师并不像镇上的女老师一样偏好艳丽一点的颜色,她们的穿着总是素雅的,像墙角的茉莉花,清晨的阳光一照,脸上才有了一丝绯红。
在某个令人昏昏欲睡的课间,我突然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她在窗外缓缓走来,阳光炫目,衣裙洁白。其实她并没有笑,只是声音里有跳跃的音符,仿佛一片阳光照进长满青苔的墙角,很温暖。
她的衣服也是素色的,扎两个辫子,像个稚气未脱的女学生。她的素和别人的素是不一样的,像林风眠笔下的仕女,身形窈窕,低眉是娴静,抬头是优雅,有一种他人难以企及的神韵。
我看着她,只看出了四个字:素净如雪。
我还记得,有一次上课,她拿出一根香蕉,问我们香蕉的形状像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月亮,镰刀,眉毛,花瓣……
我说:“像老师的辫子。”
她将香蕉放到自己的辫子旁,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在笑,眉眼弯弯,很漂亮。
三
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憧憬快快长大,看见长相出挑身姿婀娜的女子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如她们一样。但我明白,按自然生长的规律,我不可能出落成秀美的女子,我只有一张平凡的脸。每每想到这点,我就感到心酸委屈,对漂亮的女子也有了一些小小的嫉妒。
大概是要毕业了吧,我们换了一位新的女老师,据说带毕业班经验老到,成绩辉煌。她已不再年轻,脸上也有了细小的皱纹,但她化精致的妆,喜欢穿长长的风衣。
冬天的时候,我常常看见她走在校园里落光了叶子的树下,那光秃秃的枝丫像寒风中的勇士,直直地指向天空。她就在那样的树下走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有着整齐的节奏,背脊挺直,目不斜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觉得一个人的姿态是能表现她的性格的。她就是这样,简洁干脆。我看着她的背影,真的觉得很美,满心羡慕,我希望未来的自己能有那样的姿态。大概就是那时,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那么执着地想要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四
我读初中的那所学校,坐落在一座山上,有很多的树,郁郁葱葱。
我喜欢那里,有石榴和玉兰,有栀子和木棉,我最喜欢的是学校唯一的一棵蓝花楹,春天开大片大片蓝紫色的花,忧郁又深情。化学实验室窗外就是那棵蓝花楹,因此我在上化学课的时候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偷偷望着那棵树出神。
大约是太明显,被老师批评了。我一直是个不惹眼的人,那一瞬间同学们的视线聚焦在我身上,让我感到十分不自在。同桌说:“你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我不敢走神了,认认真真地听老师上课。教化学的是位年轻的男老师,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我心里想,长得挺好看的。
没想到,他明明表面很斯文,性子却很粗犷。夏天穿宽松的短裤,趿着一双凉鞋,坐姿豪放,笑容爽朗,和班上男生勾肩搭背。班上有女生偷偷讨论,认为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老师,我深表赞同。
有一次做完值日,已是夕阳西斜,我路过操场时看见他正和一群男生在打篮球。他赤膊上阵,在一群男生中显得皮肤特别白,我停住脚步远远看着,不知为什么便突然红了脸,不敢再看,匆匆走了。
后来在想,那大概就是青春期所谓的喜欢,好看的异性大概谁都会喜欢吧。
我总是会被美好的外貌吸引。然而美好的外貌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它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枯萎,我只是欣赏了它正当盛时的风华。好友笑骂我肤浅,我也笑着接受了,连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我一介凡夫俗子焉能抵挡美丽的诱惑。
记忆,真的是会遗忘的。那些老师,我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忘记了他们说过的话,仅剩的不过是几张模糊的面庞。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像我看一场烟火,我不会在意它怎样升上夜空,怎样绽放,怎样坠落,我只要记住它最美的时刻就好了。
那瞬间的美带给我的冲击,应会如我的生命一般长久。
插图/胡嫄嫄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