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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造纸的传承难题

2015-09-10郭铁

民生周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古法作坊石桥

郭铁

潘玉华,江湖人称潘老三,他几乎忘了这个名号的由来,只记得2006年之前,也就是他在外飘着的几年里,这个名号就已经有了。

2006年,有人给他算了个命,说他这辈子要想成事就必须临水而居或从事与水有关的生计。潘老三信命,于是他回到了贵州省黔东南州丹寨县的石桥村。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一条南皋河径直穿过整个村子,最终汇入清水江。潘老三把家安在了南皋河边。

每至春夏傍晚,南皋河便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段。石桥村以古法造纸闻名,造纸离不开水,南皋河于是成了石桥造纸人家的“母亲河”,为揉洗构树皮(古法造纸主要原材料)提供了清洁、充足的水源。河畔山崖下的天然岩洞,便成了石桥古法造纸的主要传承地。

2006年,石桥古法造纸被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村里也出了几位非遗传承人。然而,由于缺乏市场需求,石桥造纸也走到了“生存还是死亡”的十字路口。

造纸人家

在外兜兜转转几个回合,潘老三最终还是回到了石桥村,选择了一份与水有关的职业——古法造纸。造纸对潘老三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的爷爷曾经是石桥村有名的造纸师傅之一。

按照传统做法,石桥古法造纸需要经过煮料、选料、打浆、配料、抄纸、压纸、晒纸几道工序,一张纸出来需要15天左右的时间。在煮料和选料的过程中,师傅要把握好时长和火候;而在抄纸环节中,师傅手法的细腻程度往往决定着纸张的薄厚及均匀程度。

在潘老三的记忆里,传统造纸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专门的师傅把关,分工极细,学徒过程也极其严格。刚进门的徒弟要先做一年苦工才能成为某一道工序的专业人才,而要学会造纸的整个流程则至少需要3年时间。

“爷爷当年招徒有几个入门条件:一是反应快,知道师傅下一步要做什么;二是勤快、力气大,所以女徒弟很少;三是抄纸要细腻。抄纸过程中要在纸浆里兑上分散剂,使团状的纸浆分散成细腻的米浆状。放多了纸难捞,放少了纸又太厚。”潘老三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冬天的南皋河略显冷清,看不到夕阳下、碧水里洗料的造纸人。由于水温过低,大部分造纸师傅在纸街活动。纸街存在已久,从南到北只有1000米左右,却聚集了十几户造纸作坊,两边则是极具民族风情的苗家建筑。冬日里的纸街十分安静,走进去却不难发现挑选构树皮的苗寨老人和冒着青烟的煮料火炉。

几经沉浮

如果从唐朝中期算起,石桥古法造纸至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历史上,由于交通闭塞、经济欠发达,石桥古法造纸一直都是小范围应用,产量不高。1955年,石桥村成立了同心造纸工业社,并在1978年改为丹寨县国画纸厂,古法造纸也由此迎来鼎盛时期。

1983年3月,石桥纸厂苗族造纸师傅杨达文赴加拿大表演造纸技艺,使古法造纸名扬海内外。1985年,石桥古法造纸遗址被列为贵州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单位,石桥造纸也于2006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然而,历史地位的确立却未能挽回石桥古法造纸的颓势。据潘老三回忆,上世纪80年代,国画厂由于规模过大加之管理不善而倒闭。潘老三的爷爷是当时厂里的股东之一,国画厂倒闭后只能随其他师傅一起回到村里。年轻学徒大多外出打工自谋生路,年老的师傅们则自发成立了造纸作坊,做一些简单的民信用纸、土产包装及一些低端的生活用品。

至上世纪90年代,造纸作坊几乎在石桥村消失匿迹。潘老三记得爷爷在临终前曾把他们兄弟二人叫到身边,嘱咐他们其中一人要把古法造纸的手艺传承下去,“如果手艺在他之后失传,就太可惜了。”

潘老三的爷爷在村里是技法纯熟的造纸师傅,奶奶的晒纸手艺也堪称一绝。然而到了下一代,潘家造纸技术传承险些断了档。潘老三的父亲读过书,毕业后做了一名基层干部,无法传承造纸技艺;潘老三的亲叔叔则没有做这一行的天赋,把心思花在了别的事物上。选来选去,只有潘老三的一位堂叔学了点配料技艺。

2006年,受人“点拨”的潘老三回到石桥村,在南皋河边买下了一座老宅,几经翻修后成了一座二层木楼。潘老三为宅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夏日如年”。

初回石桥村,潘老三还只是个造纸工匠,离成为师傅还差好几个等级。当时整个石桥村都沉浸在旅游开发的热情里,一些土产公司开始在村里收购纸张做产品包装,造纸作坊由此一度增至50多家,仿佛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的繁盛光景。

受这种气氛感染,潘老三笑称自己当时一时冲动就成立了造纸作坊。出于天生对纸张技艺的爱好,潘老三先后探访了云南丽江、泰国清迈等地,考察了当地的手工造纸技艺和产业运作模式,回来后便对石桥古法造纸工具、技法进行了改良,同时也对古法造纸的前景更为看好。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几家土产公司突然撤销了订单,石桥村再次陷入了“纸危机”。至2008年左右,全村造纸作坊只剩下十余户,规模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扩大。

潘老三貌似押错了宝,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大钱赚,却也没饿死”。如今已成师傅的他意识到,能够维持传统手工技艺传承的关键在于市场需求,“没有需求,再好的技艺也没了存在的根基,终将消失”。

传承难题

从正式成为造纸师傅的那天算起,至今已有20余个徒弟从潘老三的工作室走出,其中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用上”了造纸手艺,成立了自己的作坊,但也有很多年轻人选择了中途放弃。

潘老三对那些中途放弃的年轻人已经习以为常,因为他知道这个行当赚不了什么大钱,且对人的要求很高,要能吃苦,还要耐得住寂寞。与爷爷相比,他对徒弟的入门要求已经放得很低,而经他改良后的造纸技法也轻松很多,不再挑战人的体力,但寂寞这个问题始终没能解决。

“拿抄纸来说,有时一个人站在水池边一干就是一天,连句话都不说。”为了排遣寂寞,潘老三笑谈自己抄纸时姿势“骚得很”,能变幻出很多花样。

如今,潘老三已成石桥古法造纸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之一,每年享有国家补助,但他认为,“传承人”设立的初衷是为了鼓励传统手工艺者坚持下去,却无法从根本上挽回技艺失传的大趋势。

“许多非遗传承人只是做做样子,都不靠技法吃饭,更不愿意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而未评上传承人的也会觉得不公平,认为自己并不比那些评上的技艺差。”潘老三说,“市场对传统技艺的引导性很大,而没有市场需求也就谈不上技艺创新。”

即便有了市场,石桥古法造纸也无法做到产业化经营,因为工业化的批量生产与古法造纸的手工方式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矛盾。“手工艺品可以千人买一次,但不能一人买千次。”

潘老三曾在贵州西江景区开设过一个小的手工作坊,他的石桥造纸受到很多游客欢迎,生意也一度十分红火。有人曾经向他下过订单,想要1000个一模一样的小纪念品,可潘老三最后还是回绝了,因为但凡手工制品就难免存在差异,无法做到“一模一样”。

由于考察过云南丽江等地的古法造纸生存问题,潘老三对石桥古法造纸前景依然看好,并把希望寄托在了即将开通的高速公路上。每到夏天,石桥村都会迎来一些游客,几乎每一位游客都会带走一两件传统纸制品。由于以往交通不便,来石桥村旅游的人不是很多,且以外国游客为主。道路畅通后,对石桥村的旅游发展无疑是个机会,也会间接带动石桥古法造纸的发展。

旅游业发展起来后,潘老三唯一盼望的就是政府政策能够始终如一。在西江做生意的那几年,潘老三尝到了古法造纸的市场甜头,却也尝到了政策不稳带来的苦头。

最初几年,为了吸引游客,西江景区并不收取门票,大部分游客都会购买一两件纪念品,潘老三和其他传统手工艺人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2012年,西江景区开始向游客收取每人100元的门票,景区生意也由此直落千丈。

“100元门票尤其对于全家出行的游客来说不是笔小数目,钱都用来买门票了,也就没人愿意再多掏钱买我们这些传统手工艺人的纪念品了。其实景区可以转变思路,少收些游客的门票,多从我们商家收些税,这样对谁都有好处。”潘老三说。

在丹寨,除了石桥古法造纸,蜡染、手工苗银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面临同样的传承问题。身为非遗传承人,潘老三认为,真正能够传承这些传统技艺的是年轻人。即使有一天古法造纸从苗寨消失了,只要有这些年轻人在,技艺就还在。一旦有了市场需求,这些技艺就能像沙漠植物遇到雨滴一样,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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