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埔校园生活
2015-09-10孟庆贤马春生
孟庆贤 马春生
整理者按:孟庆贤,字一平,曾用名孟绛龙,1920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五台县东冶镇杨白村。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第七分校(又称王曲分校)第十八期学员。1937年4月参加国民革命军陆军七十师阳明堡补充第一团学兵,后编入陆军六十六师二○六旅四三一团。曾任陆军十三军五十四师通信连通信员、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交通处上尉技佐、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交通处上尉处员、太原绥靖公署第四处三课课员。曾参加过人祖山阻击战。新中国成立后在山西省邮电管理局工作。本文讲述了孟庆贤在黄埔军校王曲分校期间的学习生活情况以及让他至今难忘的几件事。
黄埔军校的全称为“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 是近代最著名的一所军事学校。1924年成立,设在广州市黄埔区长洲岛,1927年改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抗战时期在全国共设九所分校,其中包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
1940年夏,山西省三青团的负责人王泽民先生在陕西省宜川县的秋林镇,将第二战区青年王宏烈(宁武人)、帅忠(大同人)、王益(太原人)和我(五台人)四人招收,送往位于西安市王曲镇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学习。第七分校的校址原在陕西省天水县,后移至西安市王曲镇。第七分校主任由胡宗南兼任。在九所分校中,西安第七分校规模较大,各地青年学生在第七分校受训的有2.5万余人,学员也有1万余人。1945年8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各分校奉令撤销。
入黄埔军校必须先参加入伍生团,先从士兵生活做起。所以,我先作为士兵入伍,编入入伍生第一团。最初住王曲镇附近引驾回镇藏驾庄村的一座寺庙里。早在西汉时期,刘秀就在这里住过,因此,这里有许多人文古迹,还有刘秀洞。我们虽然住的是庙,但早已没有圣像,已经改造为学校了。我在王曲分校上学期间,基本上是在庙里度过的。过去流行的一句话:“推倒爷爷做学堂”,这里所说的“爷爷”就是指庙里的神道爷。宿舍就是庙堂普通的房间,三四十个人一个家,铺的是稻草或秸杆,能睡下就行了。在入伍生团期间,主要任务就是学习、进行操练、整理内务等。整理内务包括擦枪、整理被褥、整理房间、个人卫生等,每周队里要进行卫生大检查。同时还要参加修整马路、除草、建设露天游泳池,到附近的终南山打柴等活动。此外,总队还安排我们搞民主生活演练,实行官兵平等,增进官兵感情等训练。
1941年夏,通过军训部甄别考试,我正式入校学习,被编入王曲分校第十八期第二十二总队第一大队第四队第七班第二名学员(按个头排序)。王曲分校第十八期设两个总队(十五总队和二十二总队)和一个大队(独立特种大队)。我们第二十二总队的学员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
这时,学校移驻大雁塔附近的关帝庙村,校部就设在王曲镇的城隍庙旧址。很早以前,王曲是一个庙宇和古迹较多的地方。我们的总队长是于厚之,南开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我们的教室很简单,只有一块粗糙的木头黑板。学员每人发一只小板凳作为听课用,还发一块长60厘米、宽50厘米的普通木板,这既是课桌,也是制图时的画板。军事课程有步兵操典、射击教范、测绘、孙子兵法等;公共课程有政治学、经济学、三民主义、力行哲学等。学校还印发《中央军校第七分校法规汇编》,供学生学习并严格遵守。我们还参加开荒、种菜、植树等劳动。这一时期,我们的学习比入伍生更加繁重,生活更加紧张。
我们在学校的业余生活主要是唱歌,经常唱的歌有:《总理纪念歌》、《满江红》、《正气歌》等。有时还去西安城里看韩剧,因总队有30多位学员来自韩国。抗战时期,日军侵占了韩国,一些韩国青年逃难到了中国。民国政府对他们进行了人道主义帮助,在西安、重庆、成都等地还有韩国政府的办事处。我校的韩国学员就是这样来的,西安的韩剧也是由韩国人演出的。我们看韩剧也是为了照顾韩国同学远离其祖国的感情,拉近与韩国同学的距离。当时有一位韩国的学生朋友,叫朴永燮,是和我最要好的。
我们的生活很清苦。当时,每队都推选伙食委员,由伙食委员安排伙食。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是27斤,每天平均九两粮。蔬菜就是白菜、萝卜、菠菜和茄子,用很少的油炒一下,除过节外,平时几乎吃不到肉。打饭时以班为单位,打回来再分别盛入大家的饭缸。班里同学轮流值日打饭。学校没有饭厅,我们就在院里或宿舍就餐。当时,我们都是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根本吃不饱,饭菜质量低,营养很差。我的韩国同学朴永燮经常抱怨说,学校伙食太差,我们的营养跟不上去。当时,我们农村来的学生还没有“营养”这个概念。一次,辛亥革命元老、国民政府委员张继老先生曾到学校作报告。他说,大家的生活很艰苦,但是老百姓的生活更艰苦。就拿陕西老乡来说,他们每顿饭除了小米、面条外,就是“四大金刚”(食盐、米醋、辣椒、咸菜)。总队长于厚之讲话时也对我们说:“你们现在的生活,是有草没料。”
1942年中秋节期间,时任财政部部长的孔祥熙个人掏腰包,托人给在西安上学的所有山西籍的学生每人发放了10块大洋,意在关心鼓励难区青年上学,帮助困难青年,同时也体现对山西青年的节日问候。我也得到了10块大洋,至于他此次善举共破费施洋多少,不得而知。
作为学员,我们都配有步枪,但第七分校学员的步枪与其他军校的有所不同,是苏式步枪。苏式步枪与当时国产步枪在性能上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国产步枪的刺刀是扁形的,而苏式步枪的刺刀是尖的,有点像现在的六棱刮刀。
在第七分校学习期间,有一喜一悲两件事,让我至今难以忘怀。先说喜事。1944年6月,我们第18期学员准备举行毕业典礼。这时,日军用重兵猛烈进攻潼关并要直逼西安。当时日军进攻潼关使用的最新式武器就是坦克,但西安驻军的武器还没有能敌过坦克的,我军明显处于劣势。西安城内一片逃难撤离的混乱现象:男人挑担子、女人背孩子,手推车、小平车、毛驴车和防空警报声、汽车喇叭声、小孩哭叫声混作一团,日军攻入西安城似乎已成定局。这时,上级给我校运来了战防枪,是专门对付坦克的。校方迅速抽调30名毕业生,连夜练习战防枪的使用方法和技能,第二天就上潼关战场投入战斗。同学们果然出手不凡,日军的坦克遇上了克星,在击毁、击伤几辆坦克后,日军灰溜溜地撤退了。
黄埔军校学生击退日军的消息很快从潼关传来,西安城内老百姓前几天的惊恐和愁云一扫而光。老百姓从逃难的路上,从大街上又返回自己的家中,脸上露出往日的神采。站街的老汉们还不时地议论、夸奖着黄埔军校的学生有出息。
当时,我在西安的大街上目睹了这一切,听到市民对黄埔学生的赞叹声,一股巨大的暖流涌入全身,我的眼睛湿润了。中华民族的神圣感、黄埔学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再说悲事。1942年春,校方要求学生开荒种菜。我队在驻地南面一个多年荒芜的堡子中开荒种菜。这个堡子的堡墙有3米多宽,5米多高。解放前,陕西省这种堡子非常多。有一天,我们都在起劲地干活,没想到堡子东北一段由于雨水浸透,地基松软,加之风雨剥蚀,突然倒塌,当场把6位同学活埋。我们奋力刨土,紧急抢救,待挖出6位同学时,已窒息死亡。总队接到报告后,立即派副总队长赶到现场。副总队长看到6位同学的尸体后,狠狠地打了刘队长5个耳光,并说,我看你如何向校方交代。刘队长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我们也惊呆了。可怜的6位同学和战友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其中一位同学叫林锡民,年仅17岁,浙江人。校方给6位同学买了棺材入敛,把他们埋葬在关帝庙村的一块高地。全体同学含着眼泪,脱帽向他们致哀!
同学情、战友情、老乡情,这是人生中的重要感情。好长一个时期,我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
1944年6月5日,王曲分校第18期学员在王曲镇举行了毕业典礼,我从总队长手中领到了印有孙中山先生头像的毕业证书。那一年,我24岁。总队从入伍到军官生考试毕业,其间,有部分学员被淘汰并转入战干团。
清晨,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的时候,我和我的学友乘坐母校的汽车奔赴祖国各地,又踏上了抗战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