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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国仲兄

2015-08-29付军凯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8期
关键词:评剧牡丹江

付军凯

2014年11月10日上午,我与夫人正在北京的一个宾馆内收拾行囊,准备乘当日飞机去海南岛。手机响了,传来的竟是国仲兄辞世的消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直到又有几位朋友的电话陆续打来,我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无论这个事实是多么地难以接受:再回到牡丹江时,见不到我们的国仲兄了!

无以排解的哀痛首先发自最深切的惋惜:国仲兄体魄之雄健;酒量之过人;爱好之广泛(诗书画印“四项全能”之外,篮球、乒乓球、钓鱼……);精力之充沛;思维之敏捷;性格之乐观,这一切不都预示着他会长寿的吗?

在海南岛的5个半月,暖阳下,椰风中,对国仲兄的怀念如同藤蔓,在我的心田里疯长。

国仲兄是牡丹江重量级文化官员,我不想拉旗做皮,谬托知己,但实事求是地讲,他对我,对与我一样“死乞百赖”“轱辘戏曲”的一帮哥们儿,确确实实是高看一眼、厚爱一层的。

唱出华夏第一声

1993年底,由我编剧、刘守诚导演、殷杰(市评剧团团长)主演的评剧《毛泽东在1960》问世。后来在全省戏曲剧目调演、全国评剧调演和中国戏剧节上连连引起轰动,甚至被专家誉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里程碑的作用”,“可以传世”。剧组每次载誉归来,时任市书画院院长的國仲兄都要为主创人员设宴,接风洗尘。

国仲兄不止一次说:“一名演员的成功,一个剧团的成功,可以使一门艺术提高一个品位,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你们是牡丹江的英雄。我和你们虽然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但我愿意跟你们交朋友,因为我敬佩你们,发自内心地敬佩你们。”

“敬佩”我们?殷杰,16岁从艺,此时已50出头,在舞台上形神兼备、唱做俱佳。这个在艰难困苦面前从没皱过眉头的汉子,感动得流下大颗大颗的热泪。那时,剧团演职人员开不了全支,去成都参加中国戏剧节(前几届还没有评剧剧目入围过),到处“化缘”才凑够的路费(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也只能在没有法子中想点“馊”法子)。

国仲兄说:“你们不是戏称自己是‘艺术乞丐吗?我愿意加入你们的‘丐帮。”

有了这句话,我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有困难就异口同声地“找咱们国仲兄”。

评剧团早就想延揽社会上的一流音乐人才,办一个“松散型”的“半专业”的交响乐团。但需要一大笔资金支持。找到国仲兄,他爽快答应下来,很快联系好一家企业,每年赞助6万;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若干周年,想为离退休老艺术家搞一场展览演出,也是卡在“差钱”上。国仲兄拨了几个电话,邀来几个私营业主吃了顿饭,你三千他五千,就把问题解决了;

春节前,评剧团想给几家“联谊单位”拜拜年,却拿不出钱买像样礼品。国仲兄大包大揽,一口气创作了书法和国画作品20余幅,连夜装裱好派人“送货上门”。

2001年6月,评剧《邓小平在那个春天》排出来了。省文化厅副厅长、著名音乐家刘锡津(歌曲《我爱你,塞北的雪》的作曲)率专家组来牡丹江审看。大幕还没有拉开,乐池里轰然奏响了气势恢弘、摄人心魄的主题曲。戏结束后刘锡津激动地说:“我没有想到,在黑龙江哈尔滨之外的一个城市,还能听到如此美妙的音乐!”这是交响乐团的功劳,不也是为这个交响乐团牵线搭桥拉赞助的国仲兄的功劳吗?

戏首演那天,国仲兄“组团”前往观看,以示站脚助威。刚演到三分之一处,百年不遇的事情发生了:剧场停电。马上联系电业部门,答复说排除故障需要40分钟。不少观众等不及纷纷离去。已是市文联主席的国仲兄发出命令:“文联系统的听着,我是看过这个戏的剧本的,后几场尤其感人,大家不要走!”

国仲兄曾在他的办公室里为《邓》剧的初稿组织过一个小型讨论会。他让我坐到他办公桌后面的转椅里宣读剧本。我清楚地看到国仲兄几次抹泪。我读完了,他带头鼓掌,率先发言,说了一大堆夸奖的话。当有人说出不同意见时,国仲兄居然跟那人面红耳赤地争执起来:“我们不应该指责作家为什么不‘那么写,我们只能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写——这是理论常识问题。你知道现在的剧团搞一出戏是多么地不容易吗?咱们千万不能挫伤戏剧家们的积极性啊……”话里话外透着的,是滚烫的善良。

2002年第三届中国评剧节上,《邓小平在那个春天》荣获“特别奖”,并应邀进京演出。离开牡丹江前,国仲兄写了一首七律,在精心制作的巨幅宣传板上赫然醒目:

春歌一曲遏行云,荡气回肠催泪频。

整顿山河凭圣手,度裁细琐鉴冰心。

清茶当酒轻轻品,轶事成诗漫漫吟。

最是令人崇敬处,滔滔碧水浴忠魂。

第5句“清茶当酒轻轻品”,指戏中“小平茶馆忆当年”的情节;末句“滔滔碧水浴忠魂”,说的是戏中“小平交代将骨灰撒入大海”的情节。

殷杰2003年退休前,我们为他庆贺六十寿诞。国仲兄为殷杰赋诗一首,手书并装裱好当堂相赠:

一出铁汉满堂红,歌罢毛公颂邓公。

当代梨园称大手,唱出华夏第一声。

首句“一出铁汉满堂红”,是指殷杰1989年5月率团参加在沈阳举办的全国“振兴评剧交流演出”,在《身外有个世界》中主演大字不识的淘金汉李铁成,好评如潮(该剧荣获最高奖“优秀剧目奖”,开创了牡丹江戏剧拿国家级大奖的先河)。

2004年评剧团复排了已在全国各地演出了300余场的《毛泽东在1960》,参加第四届中国评剧艺术节,再度获奖多多。2009年,已患失忆症的殷杰带病三排《毛泽东在1960》,参加“黑龙江省新中国60年优秀戏剧展演”,情景十分感人(那是一场无事故完美演出,是殷杰用生命创造的奇迹)。殷杰很快就卧床不起了。国仲兄心情沉重地说:“《毛泽东在1960》没人演了,怕是‘此曲终成广陵散。”

谁也没有想到,2013年12月,为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京剧、评剧、话剧、歌舞四团合一的“市文化艺术中心”决定重排《毛泽东在1960》。殷杰的弟子,先接班继任了评剧团团长、后又担任“中心”首任主任的陈维枫(曾陪伴殷杰在《毛》剧中先后扮演卫士长和周恩来),担纲扮演毛泽东!国仲兄看了陈维枫从北京用手机发来的毛泽东造型照,兴奋地看了又看,高兴得像个孩子,连说:“真是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说,“其实,不可思议处正是大可思议处啊——《毛泽东》一演20年,绝对不是偶然的……”

化作长歌万古留

1998年,由我编剧、刘守诚导演、李鼎(市京剧团团长)主演的京剧《周恩来与大庆人》问世。后来在全省戏剧汇演、大庆油田巡演、北京中南海展演,都是“三叫好”:领导叫好,专家叫好,观众叫好(后来,李鼎本人荣获第18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也是在1998年,国仲兄就任市文联主席(仍兼任书画院院长)。最高兴的就是我们这帮哥们儿了:国仲兄成“正式”的“丐帮帮主”了,有困难再找他,可就“名更正言更顺”啦!

国仲兄大胆创新,设立了数位兼职副主席,我是其中之一。为十几个下辖艺术协会办了许多实事,实现了“三有”:有活动场所(找门路),有活动经费(拉赞助),有市级领导兼职(动员)。许多经验在全省推广。

2000年,省文联评选黑龙江十城市“迎接新世纪文学精品”,《周恩来与大庆人》获“特等奖”。我随国仲兄赶到鸡西市的兴凯湖畔参加颁奖会。曾在牡丹江驻军某部任政委的著名军旅诗人苗雨泽大校,时任鸡西军分区政委,驱车探望我们。国仲兄兴致勃勃地向苗大校介绍了《周》剧在全国各地演出,直演到深圳、香港的情况。还动情地讲了剧团大楼因几年前失火烧毁,排戏是在租用的一个工厂俱乐部里完成的。大冬天排练场没有暖气,领导审查时只好给每人买了一个电褥子。一般的剧团排一出新戏动辄投入几十万、上百万,李鼎他们勒紧腰带能省就省,只花了6万块钱。国仲兄总结性地说:“可见,精品后面是精神。”苗大校点点头说:“你这可是至理名言!”

还记得,当时国仲兄鼓动我,把戏中周恩来与铁人王进喜“痛饮诀别酒”那段唱词给苗大校背诵一遍。他对“这是一杯壮行酒,革命者来也风流去也风流”和“小小一杯茅台酒,化作长歌万古留”那幾句是很欣赏的。我说:“你俩一个是旧体诗大家,一个是新体诗大家,我岂敢‘关公面前耍大刀。”

我们一起笑起来,笑声融进此起彼伏的湖涛声里,此时此刻仍在我的胸中鼓荡。

我想,国仲兄对戏剧情有独钟这段佳话,也会“化作长歌万古留”的。

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北京市刘秀荣评剧团于2011年7月推出了《宋庆龄与新中国》。我担任编剧;李鼎扮演戏中“男一号”周恩来;我市评剧团著名作曲家樊继忠设计唱腔;国仲兄的继任文联主席刘平(刚刚卸任)为艺术总监兼副导演;也是牡丹江籍的我国著名戏剧理论家李春熹做艺术顾问。该剧一年内演出140余场,荣获文化部颁发的戏剧精品大奖。

我于第一时间向国仲兄作了详细汇报。他竟意味深长地吐出4个字来:“可喜,可惜。”见我愣怔,叹了口气说,“通过又一出‘伟人戏,好几位牡丹江人有所展现,固然可喜;可是,戏为什么不是牡丹江剧团排出来的?实在可惜。”他当时对牡丹江专业艺术表演团体现状和前景的心存忧虑,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真的不希望我们“辉煌不再”了呀。

再绽奇葩慰刘郎

随着市场经济的兴起,连纯文学(也叫严肃文学吧?)都越来越被“边缘化”,戏剧就更惨不忍睹了。其实艺术界很早以前就是用俯视的目光扫射着戏剧界的,特别是戏曲(一向被从西方舶来的话剧看不起)。戏曲演员不叫艺术家,叫“戏子”;戏曲编剧不叫作家,叫“打唱本儿的”。长期地“低谷徘徊”,时不时地“推”(多么无情的一个动词)向市场,剧团已经多年不“卖”戏票了,而是由专门的班子“组织观众”,大都组织中小学生“包场”了。久而久之,我们对什么喝彩之声,什么青眼之睐,再也不敢奢望。

偏偏就跳出来这么一位国仲兄,视我们为“人物”,敬我们为“上宾”,送上同情和鼓励,递来抚慰和温馨。国仲兄在我们的心目中是那么可亲,那么可敬,那么随和,那么高尚,他在我们面前树起了一座丰碑。

人生就是一场戏。国仲兄提前洗尽铅华,谢幕而去了。有遗憾,有无奈,更多的是依恋。不过,他生命的最后几年还真是好戏连台:诗作、书作、画作之丰,几乎超过了前几十年的总和;他以超凡气魄办起的牡丹江国学院,更是有板有眼,有声有色,高潮迭起,精彩纷呈。

我们这帮后死者,还得把自己或大或小或重或轻的角色演下去。仅仅是为了爱过我们一场、疼过我们一场的国仲兄,我们也要争气地演得好些,更好些。

他,在天堂里看着我们呢。

写到这里,我想起国仲兄有一年极其认真地给评剧团撰写的一副春联,大张旗鼓地贴在大门口:

展领袖风采绘盛世风情勇标梨园风范

发旷世奇思创人间奇品再绽艺苑奇葩

此时读来,字字入心。我们理应不负国仲兄所望,争取啥时候“抽冷子”再绽“奇葩”慰刘郎。

果如此,我还会于第一时间向我们的国仲兄作详细汇报——只能用“捷报飞来当纸钱”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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