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中的时空转换与主题表现
2015-08-19王明睿
王明睿
[摘要]本文以《金锁记》、《倾城之恋》和《年轻的时候》为例,主要从张爱玲小说的时间与空间入手,分析时空转换与主题表现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时空转换;叙事理论;主题表现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5)10-0054-02
一、时间转换对“绝望”主题的呈现
《金锁记》是张爱玲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其中回环往复的空间、时间描写颇具特色。读张爱玲的小说往往会感觉到时空交叠,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表现手法,让读者产生一种宇宙洪荒、人世苍茫之感。小说关于曹七巧的心理有这样一段描写: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她微微抬起脸来,季泽立在她跟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她恨他。他还在看着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呵!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这一段叙述经历了多次的时空转换,曹七巧在“现在—过去—现在—过去—现在”之间不停的思虑,述本时间大于底本时间,给读者一种瞬息万年的沧桑感。看着眼前的人,想着过去的事,这些都让她感到绝望,她的过去、现在都被一只金锁牢牢地锁起来,唯一能让她看到未来的季泽如今只是为了她的钱来讨好她,曹七巧内心极其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如果她承认了,就相当于泯灭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一点希望、一点悸动。如果她选择自欺欺人,那么她失去的不只是精神的依托,还有物质能给予她的生活。命运给曹七巧的是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选择,但是,这同样是一个无论她怎样选择都会绝望的命运。在这个时空结构里虽然没有引入未来,但是通过过去和现在的循环已经给未来得出了结论。
这样的时空转换在之后的一段描写中更为精彩:
七巧虽是笑吟吟的,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她端起盖碗来吸了一口茶,舐了舐嘴唇,突然把脸一沉,跳起身来,将手里的扇子向季泽头上滴溜溜掷过去,季泽向左偏了一偏,那团扇敲在他肩膀上,打翻了玻璃杯,酸梅汤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七巧骂道:‘你要我卖了田去买你的房子?你要我卖田?钱一经你的手,还有得说么?你哄我——你拿那样的话来哄我——你拿我当傻子——”她隔着一张桌子探身过去打他,然而她被潘妈下死劲抱住了。潘妈叫唤起来,祥云等人都奔了来,七手八脚按住了她,七嘴八舌求告着。七巧一头挣扎,一头叱喝着,然而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她很明白她这举动太蠢——太蠢——她在这儿丢人出丑……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七巧扶着头站着,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一段转换频繁复杂,曹七巧于“定格(当下)—现在—定格(未来)—现在—过去”这一系列复杂的时空交错中,曹七巧的内心也是风起云涌一般,由她与季泽的爱恨纠缠想到人生世事的是非对错,再到产生对错都枉然的情绪。在这其中起到贯穿作用的是“定格(未来)”的时间,对应在小说中是“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这里的底本时间为“零”,述本时间却达到了近乎永恒的状态。处于两极的时间状况,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感,极富有戏剧性。由瞬间写到永恒,连接了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间状态,“这寂寂的一刹那”也是“这寂寂的永远”,这正契合了《金锁记》想要表达的出题,人间的事本无因果,也无对错。有的只是自己真切的爱与痛、希望与失望,抑或是“绝望”的本质。夏志清将张爱玲与鲁迅相提并论是很有见地的,因为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在表达着“绝望”的真相。因为曹七巧的内心已经无法“复活”,所以她之后对待儿子女儿感情问题的态度就变得情有可原。她认为人世本就没有什么真情可言,一切的贪嗔痴念都源于自己的内心,所以她对待感情是戏谑和鄙夷的,在她眼里,长白、长安无论怎样也都是枉然。
在小说中,经常进行“停顿”和“永恒”的转换,会有一种瞬间即永恒、永恒即瞬间的感觉,能让读者让一瞬间的事件放大,也能将久远的事件推到眼前。时间转换常常能提供一种假设打通现在、过去与未来,并让这三种时间状态中的感觉相互连贯,产生一种共时性,将历时感转化成共时感,将情绪积攒在一个时间点爆发,随之会有一种满溢感,或者将事件分散在时间轴上,产生一种空旷感及孤独感。
二、空间转换与“人生如戏“主题的呈现
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
正拉着,楼底下门铃响了。这在白公扪是一件稀罕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晚上绝对不作兴出去拜客。晚上来了客,或是凭空里接到一个电报,那除非是天字第一号的紧急大事,多半是死了人。
在《倾城之恋》中,作者并未急于写故事,而是概括了戏剧中一幕幕的经典场景,然后忽而转入叙述。这与《孽海花》的开头十分相似。这种方式在电影中就是典型的蒙太奇手法。有些蒙太奇镜头跳跃性很大,但是此处的两个场景却有着类比关系,即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芸芸众生,庸庸碌碌,悲欢离合,就犹如在戏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这里的两个场景会让读者自然而然地进行关联性思考,虽然这是小说的开始,读者并不知道结局,但是此刻读者怀着阅读期待还有自己平时看戏的经验,对整篇小说会有一个大致的预期。在戏中,谁都是身不由己,从开始到结束,戏子们的所做所思又有多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哪一出、哪一场才是真实的自己。怀着这样的预期阅读,就很容易和作者达到默契,从而获得阅读快感。现实是戏台,戏台也是现实,哭哭笑笑,难分真假。
三、《年轻的时候》与“注定”主题
在小说的一开头,作者就给出了一个“轮廓”:“潘汝良读书,有个坏脾气,手里握着铅笔,不肯闲着,老是在书头上画小人,他对于图画没有研究过,也不甚感兴趣,可是铅笔一着纸,一弯一弯的,不由自主就勾出一个人脸的侧影,永远是那一个脸,而且永远是向左。从小画惯了,熟极而流。闭着眼能画,左手也能画,唯一的区别便是:右手画得圆溜些,左手画得比较生涩,凸凹的角度较大,显得瘦,是同一个人生了场大病之后的侧影。”这个频频出现的侧影就是之后出现的沁西亚。人生往往如此,在某时某刻遇见的人或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就是命中注定。这种“冥冥之中”就是通过这种“印证”去实现的。这两个空间有些特殊,一个是二维的虚幻的空间里出现的“侧脸”,一个是真实的三维空间里出现的“沁西亚”。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这个侧脸不会频频出现,当遇到沁西亚时也不会觉得似曾相识。
张爱玲通过这两个场景将虚幻与现实联系在一起,便有了些神秘的、不可琢磨的意味。在纸上的二维“侧脸”像是一种预示,犹如已经书写好的命运走进现实一般,给读者一种很强的宿命感。在汝良的回忆中,沁西亚是徘徊在现实与想象中的形象,时而真实时而虚幻。这就像是命运给人的感觉。
在小说中,时空相互交错就有一种互文的性质,彼此依存,相互解释。读者在阅读中可以感受到跳跃、联想,其实也是一种召唤结构的构建。读者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来回穿梭,能够融入很多自己的阅读经验,去填补小说中预留的空白点。这样的结构使得读者能够更积极地参与小说的二次创作,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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