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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画像石墓中车马出行图像的发现与研究

2015-08-15黄永飞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车马画像石墓葬

黄永飞

(安徽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安徽合肥 230000)

两汉尤其是东汉时期留下了非常多的画像石资料,其上丰富的图像是研究我国汉代社会、历史、文化、艺术等的最直观形象的材料。车马出行是画像石图像中的重要题材之一,也是众多学者研究讨论的重点,鉴于这一题材的重要性,本文将车马出行图像的发现与研究情况做一综述,以方便后续学者的深入研究。

一、发现情况

车马在中国古代墓葬艺术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以真车马、偶车马、车马器、车马图像等不同形式一直贯穿在整个墓葬文化中。两汉时期,以队列出行形式为主的车马图像大量集中出现于画像石墓、墓祠、墓阙、壁画墓等丧葬建筑上,根据考古报告统计,在已发现的264座相对完整的画像石墓中有75座刻有车马出行图像,其中山东省29座,江苏省15座,陕西省12座,山西省9座,河南省6座,安徽省3座,浙江省1座。四川省25座崖墓中也有不少刻画有车马出行图像,因其主要刻画在石棺上,形式与其他各省有所不同,多为非队列或单车单骑形式。在地上祠堂如山东嘉祥、宋山一带较完整的孝堂山石祠、嘉祥武氏祠、经蒋英炬复原的宋山小祠堂,江苏徐州、安徽宿县等地的祠堂画像残石上,山东嘉祥、莒南等地的墓阙上均刻有大量与墓室中相似的车马出行图像。另外在我国近万块零散画像石中还分布有相当数量的车马出行图像,但这些画像石出土时由于大多并不知其所属墓葬的建筑结构,所以,对其具体是墓室画像石还是祠堂画像石以及其所属位置很难做出判断。

车马出行图像还广泛分布在两汉时的壁画墓中,20世纪至今已发掘的70座壁画墓中有车马出行画像的有26座。在画像石和墓室壁画之外,在画像砖墓和其他一些墓葬出土器物上也见有车马出行图像,江西赣州、江苏高淳、山东、河南等地画像砖墓上发现有车马出行图像,车马出行画像砖数量相对较少,图像队列形式及题材配置与画像石、壁画墓中图像有很大相似性。陕西、河南、浙江等地出土铜镜上也发现有车马图像,车马多为驷马或六马驾一车,由位置对称的两组车马构成,中间间隔以“东王公”“西王母”等神人或人物故事,此类车马画像铜镜除陕西西安红庙坡出土的西汉彩绘车马镜外大多带有铭文,内容主要为“……作镜四夷服,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复,风雨时节五谷熟,长保二亲得天力,传告后世乐无极”,其形式及意义与两汉墓葬中车马出行图像应有一定差别。此外长沙马王堆三号墓棺室西壁发现的帛画上绘有规模浩大的车马仪仗[1],此图虽有车马,但不是出行行列,与车马出行图不同。湖南长沙砂子塘西汉墓出土的漆奁上也绘有车马出行图像。

二、研究回顾

车马出行图像最早在宋代时由于金石学家对石刻文字的搜集而受到关注,当时金石著作中收录有很多石祠和石阙上面的车马出行图像。20世纪初考古学进入中国,随着田野调查和发掘的展开,大量壁画墓和画像石墓中的车马出行图像被发掘出来,丰富的材料使得对车马出行图像的研究越来越深入。

(一)金石学研究。宋代随着金石学兴起,金石学家热衷于搜集碑文和石刻拓片,画像石上的车马图像也因此受到了金石学家的关注,在著作中多有著录。北宋赵明诚《金石录》卷二十二《北齐陇东王感孝颂》中提到了孝堂山石祠的车马图像,全文如下:

右北齐陇东王感孝颂,陇东王者胡长仁也,武平中为齐州刺史,道经平阴,有古冢,寻访耆旧,以为郭巨之墓,遂命僚佐刻此颂焉。墓在今平阴县东北官道旁小山顶上,隧道尚存,惟塞其后而空其前,与杜预所见邢山上郑大夫冢无异。冢上有石室,制作工巧,其内镌刻人物车马,似是后汉时人所为。余自青社如京师往还过之,屡登其上,按刘向孝子图云,郭巨河内温人,而郦道元注水经云,平阴东北巫山之上有石室,世谓之孝子堂,亦不指言何人之冢,不知长仁何所据遂以为巨墓乎。按颂有孝子堂之语故知即水经所载也。[2](P8930)

这是目前较早的对车马图像的记载。从文中可见记载甚简,对祠内画像的描述仅一句“其内镌刻人物车马”。显然赵明诚此文目的也并不在于祠内的石刻画像,而是对感孝颂中定为郭巨墓的质疑,但这段文字从侧面上反映了当时对墓葬的一些研究方法和对墓葬中画像的态度,在方法上有类似于今天田野调查的实地探寻,胡长仁和赵明诚都曾亲自探访孝堂山墓地,并记录其地理位置和墓葬的基本情况;赵明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对墓葬进行基本的比较和考证,将墓冢与邢山郑大夫冢作型制上的比较,据祠内画像推断时代,结合文献质疑墓主等等,这些方法一直延续至今。对赵明诚而言,图像似乎不是主要的研究对象,而是考证墓葬时代的一种材料。

相比较而言南宋的洪适在《隶释》和《隶续》对车马图像给予了较高的关注,详细著录了部分车马图像,《隶释》卷十三洛阳令王稚子二阙车马图像:

右洛阳令王稚子二阙,王君名涣,其字稚子,广汉郪人也,东汉循吏,有列传,涣举茂材历温令、兖州刺史、侍御史、洛阳令,以和帝元兴元年卒。今成都新都县有涣墓,此墓前之双石阙也,其上各刻车马之状,一则二人乘马,一则二人乘车。见于隶释惟冯焕、高颐、金恭三人有阙又有碑。赵氏云本传稚子尝为温令而碑作河内令,乃史之误,其说非也。温者河内之邑,河内是郡名,无令也。碑云河内县令者以郡为尊,盖谓河内之县令而即温也,先灵之称它碑所无,碑中县字反系作□[3]。

《隶续》卷十七收录鲁峻石壁车马出行画像:

右鲁峻石壁残画像二石,并广三尺,崇二尺,水经云金乡山司隶校尉鲁君冢前有石祠、石庙,四壁皆青石,隐起自书契以来忠臣、孝子、烈妇、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形象,象边皆刻石记之。此石上下三横,首行一榜云祠南郊从大驾出时,次有大车帐下骑、鲜明骑、小史骑凡十六榜,大车之上一榜三字,上两字略有,左畔偏旁似是校尉骑字,车前两旁鲜明八骑,步于中者四人,铃下三十余骑如鱼鳞然列两行横车之后,后有驸马二匹,帐下一骑,小史执幢四骑,次横薦士一人,有榜奏曹书佐,主簿车各一榜,有车马骑史、仆射二骑,铃下二骑各有榜。第三横冠剑接武十有五人,人一榜,阙里之先贤也。次石上横两榜云君为九江太守时,车前导者八人,后骑石损其半少,前一榜云功曹史,导有车马,车前二骑,榜湮灭。中横但刻云气,下横十有六人形象标榜与前石同。后汉志大驾卤簿五校在前,按鲁峻碑尝历九江太守终于屯骑校尉,从驾南郊乃屯骑之职,藏此者不知为何人,碑既有九江标榜,又有屯骑职掌,更有先贤形象,定为鲁峻石壁,所刻其谁曰不然”[2](P7183)。

洪适在研究中继续沿用了赵明诚所使用的比较和文献考证方法,同时又更为细致的关注了图像自身的信息。他详细记录车马队列的规格组成和榜题,也注意到图像的尺寸与构图,著录材料力求严谨精确。从行文中不难发现,洪适之所以对车马图像作如此细致的记录目的仍然在于考证,他结合榜题、车马图像和汉舆服制度对墓主身份进行考证,这种考证方法对后世的车马图像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金石学对车马出行图像的研究主要是将其作为考证史实的佐证,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金石学家通常都是历史学家,由于受到传统史学的影响,他们将古器物和石刻上的铭文看作具有重要价值的史料,用以纠正和补充存世的文字记录,所以金石学家对图像的研究主要是从史学的角度出发,注重收集有文字榜题的图像拓片,将图像及石刻文字作为考证当时历史状况的史料来使用,赵明诚《金石录》中的一段话明确表现出了这种研究倾向:“若夫岁月、地理、官爵、世次,以金石刻考之,其抵牾十常三四。盖史牒出于后人之手,不能无失,而刻词当时所立,可信不疑。”[2](P8799)在这种史学传统的影响下,宋代金石学主要关注带有文字榜题图像材料,对没有文字榜题的图像石刻基本不予收录。这种传统使得他们在著录图像时体现出史学家的精确严谨,为后人的研究保存了很多车马图像的资料。但史学研究的传统也使金石学对图像的艺术形式、风格、功能意义等较少进行深入研究。再者,此时近代考古学尚未传入中国,金石学所收集和著录的画像石主要是未经科学调查和发掘的、地面上散存的石祠、碑、阙的画像石刻,墓室画像石的资料较少,在材料上不可避免的具有局限性。

(二)20世纪以来的研究。20世纪初考古学传入之后,我国逐步开始科学调查和发掘墓葬,获取了完整的墓葬材料,并编写细致的发掘报告,在此基础上对墓葬中车马图像的研究也逐步深入。

1.车马定名及车马制度等的研究。汉代墓葬中大量的车马图像形式是我们了解当时马车形制、驾法和车马制度等的最直观材料,不少学者在这方面进行了详细认真的考证。1954年山东沂南汉墓发掘以后出版了详细的考古报告,报告对墓葬中车马图像的队列组成、细节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与文献相对照考证了当时的风俗、车骑制度和车形[3]。随着材料的增多,不断有学者对车形车制进行考证,赵化成考证汉画像中出现的各种车,按形制对其分类定名[4];孙机收录了画像石和墓室壁画等图像材料中出现的各种车形,对其形制、类别、用途等进行了研究考证[5](P90-119);这些都为车马出行图像深入研究的展开奠定了基础工作。

墓葬中浩荡的车马出行图像曾一度被认为是考察墓主人身份地位的重要因素而受到较高关注。李发林在考证孝堂山石祠主人时将该祠驷马安车的“大王车”当作重要依据,推断该祠为汉代诸侯王级,祠主为西汉济北王刘胡[6](P86-92)。夏超雄也根据榜题和车马规格认为该祠出行图像与和林格尔墓中表现墓主从“举孝廉”到“举郎官”“西河长史”“行上郡属国都尉事”“繁阳令”“使持节护乌桓校尉”仕宦经历的车马出行图像及武氏祠石刻中标有“君为郡□时”“君为市掾时”等官职榜题的车马图像一样,都是墓主人生前任职时出行车马、仪仗的写照,是墓主人仕途形象化的记录,推测该祠主人为诸侯王级[7]。柴中庆在研究南阳汉画像石时也认为车骑图像是考证墓主人身份的重要因素,依此因素他认为唐河针织厂墓的墓主人生前官职应为县令或县长级,唐河电厂墓的墓主人生前官职应相当于太守至县长级[8](P45-52)。

这种考证方法影响了众多画像石墓和壁画墓考古报告的编写。随着墓葬出土材料的增多,这种将车马出行图像视作考证墓主人身份重要因素的研究渐渐开始被质疑,很多学者指出东汉后期存在的僭越之风使得这种方法并不可取。日本学者林巳奈夫在20世纪60年代就著文考察车马出行图像的队列组成,指出了图像规格与墓主身份的不对等性,认为车马图像并非墓主身份地位的真实反映[9](P183-226)。罗伟先等学者统计大量画像石墓发现,其使用阶层一般是在两千石官吏至一般富豪之间,汉代上层统治阶层不存在使用画像石墓的传统,而已经发现的诸侯王墓也无一例使用画像石墓,因此很难说车马出行图像是墓主人生活的写照,更不能据此推断墓主身份[10]。这让我们不得不重新检讨车马出行图像与身份的关系以及图像在墓葬中大量出现的原因这些问题。

2.图式分析。在图式分析方面,李凇、缪哲等学者对画像石上车马出行图像从形式角度进行了仔细的分析研究。李凇通过回顾汉及之前车马图像的形式变化,仔细分析了车轮和马腿的画法,甚至远追到甲骨文中“马”和“车”字的写法,指出车马图像形式的变化过程反映了中国绘画理论中对三度立体结构的理解与表达,图像的变化显示了平面图像表达方式的转换趋势是由形状性象形结构到平面性暗示,再到立体性表现视幻觉这样一种逐渐“生长”出体积与空间意识的过程[11](P469-511)。

缪哲对画像石中“正面骑”“背面骑”等图式做了朔源的研究,他将正面车马的图式与汉代之前的正面车马及古希腊、古罗马的正面驷马车图式相比较,通过排列正面车马在中国艺术中的谱系和在希腊、罗马艺术中的谱系并对比汉代的对外交流,指出该类型画像应为汉代吸收外来母题纹样;他还用同样的方式分析了汉画像石中正面骑与背面骑、侧面马等图像同样属于外来母题[12]。

3.功能意义研究。对车马出行图像艺术功能的讨论是研究中的热点问题,很多学者先后致力于此,其研究成果对我们理解车马出行图像的内涵意义具有很大启发性。林巳奈夫将车马出行图像与汉代文献中的车马舆服制度相对照,指出车马行列不是墓主官阶的如实写照,而是反映了当时人的一种普遍愿望[9](P183-226)。持类似观点的还有冯沂,他也认为车马出行图像是民众对死后生活的渴望,希望死后过上那种前呼后拥、车行满道的奢侈尊贵生活[13]。

信立祥综合考察了墓室和祠堂中的车马出行图像,认为在墓室和祠堂中分别存在图像学意义不同的两种车马出行图像,一种是可变性内容,多用来表现墓主人的仕宦经历或身份,显示其生前荣耀;另一种是不变性内容,表现为墓主灵魂从地下世界赶赴墓地祠堂接受子孙祭祀乘坐的车马队伍[14]。他对图像意义的具体分析虽还有待于商榷,但他指出车马出行图像具有不同的图像学意义无疑是十分正确的。巫鸿也认为汉代墓葬中的车马出行图像有着不同的目的,其中一部分表示墓主的官职或其生前经历,另一部分则是对送葬行列或是想象中灵魂出行图像的描绘,他分析了苍山墓中不同位置车马出行图的行进方向认为其表示了死后旅程的两个阶段,一个是死后进入墓葬,继而是离开墓葬抵达仙境[15]。

此外李立、谭思梅从神话学角度思考其意义,认为左向行进的构图体现了西向行进的方位趋向,西方是月宫所在地,掌管不死之药的西王母也居于西方,嫦娥奔向月宫获得生命的永恒,因此这种左向行进的车马出行图像是表示奔向西方寻求生命的再生和永生[16]。刘克从汉代意识形态中道儒二学消长的角度,分析车骑图像与时代生存状态和个人精神生活的关系,认为这种图像表现了对政治失望的消极情绪,他们对无忧无虑生活的刻意营求反映出对政治前途的割舍和对功名利禄思想的轻视,具有道家色彩[17]。

通过上述回顾可见,自北宋时期车马出行图像就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著录、考证、图式分析、意义释读使用各种方法进行研究,至今已经有了相当的成果。其中对图像意义的释读是一个争论颇多的热点问题,各研究者的切入点和关注角度不同,其结论众说纷纭亦各有其合理性。通过这样一个梳理,我们看到单就车马出行图像这个题材,研究已经很全面和深入,但我们应该认识到,车马出行图像是画像石的题材之一,与其共同刻画在墓室或祠堂画像石上的还有铺首衔环、楼阁拜谒、庖厨宴饮、弋射等题材,因此我们在研究中可以将车马出行图像还原到墓葬或祠堂中,结合其所属的整个墓葬图像体系分析车马出行图像的发展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整体思考图像意义。

[1]金维诺.谈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帛画[J].文物,1974(11).

[2]新文丰出版公司编辑部.石刻史料新编(第2 版)卷十二[C].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

[3]曾昭燏等.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R].文化部文物管理局出版.1956.

[4]赵化成.汉画所见汉代车名考辨[J].文物,1989(3).

[5]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

[6]李发林.山东汉画像石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2.

[7]夏超雄.孝堂山石祠画像、年代及主人试探[J].文物,1984(8).

[8]柴中庆.南阳汉画像石墓墓主人身份初探[A].南阳汉代画像石学术研究会,汉代画像石研究[C].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9]林巳奈夫.后汉时代の车马行列[J].东方学报(京都版),1964.

[10]罗伟先.汉墓石刻画像与墓主身份等级研究[J].四川文物,1992(2).

[11]李凇.马车画法与制图方式[A].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与艺术理论Ⅱ[C].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

[12]缪哲.汉代艺术中外来母题举例[D].南京师范大学,2007.

[13]冯沂.临沂汉画像石中所见车骑出行图考释[J].文博,2004(1).

[14]信立祥.汉代画像中的车马出行图考[J].东南文化,1999(1).

[15]巫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汉代艺术中的车马图像[J].中国书画,2004(4).

[16]李立、谭思梅.汉画车马出行画像的神话学诠释[J].理论与创作,2004(6).

[17]刘克.汉代车骑出行羽化升仙画像石葬俗论略[J].文博,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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