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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东北满族民间故事中的母神崇拜

2015-08-15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格格民间故事满族

何 雨

(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中文系 吉林四平 136000)

东北大地孕育了白山黑水,世代的满族人民都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他们智慧、勤劳、勇敢,不仅创造了本民族的辉煌历史,还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其中,以满族民间故事最具代表性,满族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了其独特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他们按照本民族的审美观照以及朴实无华的民族语言,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这些人物中,女性形象尤为突出,她们美丽善良、朴实勤劳,她们有的是民族的始祖、拯救的女神,有的是牺牲奉献的女英雄,还有的由异类幻化为女性给人们带来美好的生活。总之,在这些满族民间故事中,总会有一位伟大的女性,她们的遭遇虽各不相同,但究其本质来说,她们都属于同一个原型,那就是东北的母神原型,这种对于女性的极力推崇,也是东北满族人民母神崇拜的一种体现,从这些女性形象中不难看出满族人对于母神原型的重视,还能感受到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渴望。

一、满族民间故事中母神的类型

(一)母神创世型。关于人类世界和民族是如何产生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和故事。满族人也不例外,在满族的民间故事传说中,认为女性不仅是世界的创造者,更是满族人的先祖,这些认知可从女神创世、始祖传说故事中得到验证。

《日月峰》这则民间故事中,塑造了一位具有牺牲和奉献精神的女神形象。故事中讲到,世界本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的发光体,天帝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使她化作太阳、月亮和星辰,而天帝自己也化作了长白山上的一颗石头。这是一个典型的母神创世传说故事,而在民族先祖诞生的问题上,满族人又有了这样的解释。《天女浴躬池》《天鹅仙女》《布库里雍顺》和《姑布利开石门》几则故事中都有着相似的情节:传说中的仙女来到了凡间,因误食了红果或鸟雀的卵而怀孕生下满族人的先祖,这与中国上古神话中的某些情节是一致的,《诗经·商颂·玄鸟》中就有简狄吞玄鸟卵生下商人先祖——契的情节,可见女神崇拜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当然这与母系氏族社会中的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社会现实有关,因此,满族民间故事中的这一情节自然也与女性崇高的地位密不可分。对于先祖的诞生除了以上说法外,还有其它的解释。在《人的来历》中,女主人公鄂云格格得知了天地要塌陷的消息后,将之告知了村民,但村民们并不相信她,她只好带着弟弟躲到了石狮子的口中,灾难过后,村庄和人类都消失了,七日后,鄂云格格与弟弟从石狮子的口中走出来,结为了夫妻,最后用泥土造出了世界上的人类。《女真族源传说》则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下凡的仙女到长白山洗澡,遇到了一个小阿哥,仙女便嫁给了这个小阿哥,他们所生育的后代就是女真人的先祖。从以上的民间故事中可以看出,无论是创造世界,还是孕育先祖,女性无疑都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也是满族人母神崇拜的一种表现。

(二)母神救世型。满族民间故事中的母神崇拜,不仅表现在母神创世方面,还体现在母神的救世方面。在满族发展演变的历史中,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女英雄形象,她们机智勇敢,为拯救苍生勇于自我牺牲,她们建功立业,不让须眉,造福了一方百姓。在这些女英雄中,有的为拯救世人而牺牲奉献,有的敢于和恶势力抗争,为正义而战。

《白云格格》讲述了九层天上的天神阿不凯恩都里,因为凡间出现了奇怪的生灵,所以要毁灭地上所有的生物,于是降下了大洪水,阿不凯恩都里的小女儿白云格格,为了拯救世间的生灵,盗取了天神宝匣中的沙土,止息了洪水,阿不凯恩都里为此极为震怒,惩罚了白云格格,但她宁死不屈,最终化作了一棵白桦树。《勇敢的阿浑德》讲述了远古时期的各部落之间为了争夺水源而连年争杀不息,以西伦妈妈为首领的部落渐渐强大起来,当时出现了怪龙祸害人间,西伦妈妈带着儿子阿里与诺温对抗怪龙,最终降服了怪龙,而西伦妈妈为了寻找作战未归的儿子,化作了一缕清泉,为百姓留下了用之不尽的水源。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在《朱舍里格格》中也有所体现,故事中的朱舍里格格为了消灭危害百姓的恶狼,化作了一丝清风吹散了恶狼喷出的毒气,救了整个部落的百姓。《天池》中的日吉纳为了消灭作恶行孽的火魔,历尽艰辛到了天庭,从天帝那里求得了制伏火魔的方法,抱着天帝赐给她的冰块钻进了火魔的肚子里,火魔被消灭了,百姓为了纪念日吉纳,将火魔喷火的山口命名为天池。

除了自我牺牲,女英雄们更是敢于与敌人和恶势力抗争。《女真定水》中的女主人公女真,不畏强大的黑龙,用自己的机智与勇敢制伏了作恶的黑龙,安定了江水。《多罗甘珠》中则塑造了多罗甘珠这样一位女英雄的形象,多罗甘珠本是阿克敦城部落长多罗罕的女儿,她文武双全、机智勇敢,在古顿城部落长哈斯古罕设计害死了她的父亲之后,多罗甘珠带领自己的族人与哈斯古罕对抗到底,最终杀死了哈斯古罕,为父报仇,从此,她部落的族人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与多罗甘珠命运相似的还有百花公主,《百花公主》讲述了作为首领的百花公主,带领将士击退敌人的入侵,并修建土墙、高台,保护了乌拉国全国的老百姓,使他们不再遭受到战争的侵害。这些女英雄显然也是母神原型的外化,她们身上所具备的超凡能力是满族人母神崇拜思想下的产物。

(三)母神救苦报恩型。满族人崇尚为人善良、知恩图报,因此,在许多满族民间故事中,都有一个朴实善良的主人公,他们有爱心,乐于帮助他人,就连小动物和其它的生灵也是他们保护的对象,而这些小动物或生灵往往会幻化为人形,报答救助它们的人,而幻化的人形大都为女性,她们为了报恩,会帮助她们的恩人寻求美好的生活,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这些幻化的女性正是母神崇拜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塔娜格格》中的主人公阿斯哈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治病,阿斯哈去辉发河的采珠场做了采珠奴,由于他的诚实善良与忠厚,感动了仙女塔娜格格,她同情阿斯哈的遭遇,帮助他完成了采珠任务,最后带着阿斯哈和他的额娘逃到了郭勒敏山,从此过着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白鹿额娘》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老猎人胡达哩救了一只受伤的白鹿,白鹿留在了老猎人的家中,并为他抚养孩子,直至帮助孩子娶妻成家。在这则故事中,白鹿其实就是母亲的化身,更是母神原型的一种象征,白鹿的知恩图报,正是东北大母神原型中善良品格的表现。在《梅花鹿》中,一个叫做阿甲的青年救了一只被狼咬伤的梅花鹿,梅花鹿其实是下凡的仙鹿,她为了报答阿甲的救命之恩,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姑娘,嫁给了阿甲。与这个故事相似的还有《达布苏与梅花鹿姑娘》,达布苏在狩猎回家的途中,从猛虎的口中救下了一只受伤的梅花鹿,梅花鹿为了报恩,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嫁给了达布苏,并且帮助他摆脱了贫穷的生活,过上了好日子。这三个故事中都有鹿仙的出现,而鹿在中国古代历来被视为神物,鹿象征着纯洁、温柔、灵性和善良,人们都认为鹿能够带来吉祥幸福与长寿,因此,满族民间故事中将鹿与女性相结合,其实就是对于母神原型美好象征的进一步阐释。

二、母神崇拜与民族心理

在这些以女性为中心的满族民间故事中,无不渗透着强烈的民族心理,这些故事中的女性,总是以不同的身份救苦、扶弱,而且这些女性往往具有超凡的能力和本领,在这时候女性其实已经符号化了,这种符号的内涵就是东北满族人母神崇拜的心理特征。

满族的先民对于自然规律还不能进行科学的解释,他们认为世界的创造者是大母神,生命源于女性,这种想法早在中国的上古时期就已经产生了,女娲造人这则上古神话告诉我们,生命的开始是由女性完成的,而一直以来女娲人首蛇身的形象更是与早期的生殖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刚好与满族人的思想达成了一致,所以有了母神原型的产生,但满族民间故事中的女性已经不只是繁衍人类的始祖,她们是拯救世界、苍生,扶弱抗强的神女,是东北大母神的化身。满族人对母神的崇拜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表现,它是构成民族心理和民族精神的核心内容,更是民族文化的根本。因此,在满族民间故事中,已经不再以“英雄救美”的模式为主,而多为女性救助、帮助男性脱离困境的新型故事模式,这种故事结构的出现是满族人在面临苦难时的一种迫切渴望,他们渴望母神救助劳苦大众,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是满族人民族心理的外化,也是母神崇拜产生的根本动因。这种民族心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满族人认为女性是家庭幸福的象征。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认为家庭是“共同居住、经济协助、有血缘关系的社会集体”①,家庭是人生当中美好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们渴望幸福美满的生活,因此对于家庭都有美好的期待,一个家庭是由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构成的,而“成人家庭角色是性别角色定义的核心。”②因此,每一个家庭中都有一个重要的角色,而女性之于一个家庭的重要意义,早在《诗经》中就有所体现,《桃夭》一诗就有“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的名句,它所揭示的就是女性在一个家庭中所处的重要地位。满族民间故事的《媳妇当家》《考媳妇》《织布格格》都是对这种民族心理具体阐释。

其次,满族人认为女性是美好品德的象征。满族民间故事中所塑造的女性,不仅强调了她们勤劳善良的外在美德,更是对她们机智勇敢、知恩图报的内在品德有所凸显。这些女性中出现了许多女英雄的形象,她们征战沙场,凭借其聪明才智,化解危机,解决难题,有着不输男子的英雄气概。百花公主、日吉纳、多罗甘珠,这些活跃于满族民间故事中的女英雄,正是验证了女性除了温柔善良,也可与男子一样金戈铁马,运筹帷幄。除此之外,知恩图报也是满族民间故事中女性所具备的另一种美德。俗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图报是中国传统思想中“义”的重要部分,在满族民间故事中,有许多的女性是天女、神女幻化而成的,她们在陷入困境时,总有一个贫穷善良的小伙子来搭救她们,之后,这些神女会幻化成为姑娘,嫁给小伙子,帮助小伙子及其家人过上美好的生活,织布格格、梅花鹿姑娘、塔娜格格都是这类知恩图报故事的典型。

三、母神崇拜与满族女性的地位

中国历史中,女性的地位一直都是很低的,“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流传了千年的时间,女性没有自由、没有权利,她们的存在往往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尤其在封建社会里,女性不仅要遵守“三从四德”,还始终处于被压迫、被欺凌的境地,但满族人对待女性的态度却与传统观念全然不同。满族的女性在生产、生活、家庭和社会中都居于重要的地位,甚至在很多方面,她们要比男性更具优势。这一点在满族的民间故事中都有体现,而这种优势地位也是母神崇拜产生的重要原因。

首先,满族女性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满族的女性在社会生产劳动中的地位是不逊于男性的,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是超越了男性。满族妇女在日常生活中,会参与到打猎、捕鱼、养蚕等劳动活动中,她们与社会生产有着密切的联系。满族经济生产中,养蚕业是居于首要地位的,而从事养蚕业的主要劳动者基本为女性,因此,许多满族民间故事中总会有一位与蚕有关的姑娘,而这样的姑娘总是会给人带来好运,《蚕娘娘》《蚕姑姑》等作品都有这种观念的反映,这些蚕姑娘或者帮助百姓致富、或为蚕的化身救助百姓,满族人将她们视为神女,统称她们为蚕姑,蚕姑就是母神原型的一种具体形式。

其次,满族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满族的传说故事中,有很多的神都是满族人自己创造的,而其中绝大多数为女神,这自然与母神崇拜密切相连,《满族的家祭》中涉及到了许多女神,如那丹那拉呼、歪梨妈妈、奥都妈妈等,她们分别掌管着星辰、妇女保护、战争等,即使是男神的身上也能够看到女神的原型。另外,萨满教中的萨满法师大都为女性,因此,女性在部落中的地位也是十分崇高的,甚至在许多部落中,最初的部落首领都为女性,只是后来由男性取代了。满族民间故事中的《朱舍里格格》《百花公主》《多罗甘珠》都出现了女性的部落首领,她们勇敢、坚强,带领族人对抗敌人,是当仁不让的女英雄。

最后,满族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满族人与汉人不同,在他们的观念中,女性无论在社会还是在家庭中都具有权威性。满族人敬祖母,祖母是一个家庭的掌权者,她们通常被称为“老寿星”“老祖宗”,除此之外,满族未出阁的姑娘,在家庭中也拥有各样的权力,如受教育和参加社会活动的权力,《姑嫂石》《姑姑》等作品中就有相关的表述。另外,已婚女性在婚姻家庭生活中也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满族人的婚姻中,男女地位是平等的,这与汉人的传统完全不同,汉人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女性在婚姻中只能处于从属地位,男性才是主导的一方。而在满族人的婚姻中,女性更具优越性,她们可以自由选择心仪的对象,水仙格格、采珠姑娘、镜泊公主都是在婚姻中掌握主动权的满族女性。

总之,东北满族民间故事为我们塑造了众多动人的女性形象,她们智慧善良、勇敢抗争、知恩图报,她们身上具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种美的投射也正是满族人民族心理的外化,更是他们母神崇拜的无意识表现。

注释:

①王宁.中国文化概论[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144。

②达维逊等.性别社会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76.

[1]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分会)编.满族民间故事选(第一、二集)[C].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

[2]夏秋主编.满族民间故事·辽东卷[C].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0.

[3]文旭众主编.凤城满族民间故事续集[C].辽宁省凤城满族自治县文化馆编,1985.

[4]刘中平.满族民间传说及其意蕴[J].满语研究,2011(2).

[5]江帆.满族民间叙事的文化质素与文本张力———谈《满族民间故事·辽东卷》[J].满族研究,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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