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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书创作现状及其现代性问题分析

2015-08-15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意境书法创作

谷 重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美术系,湖南 娄底417000)

传统书法文化历史悠久,生存于较为稳固的文言文历史语境中。但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书法的生存语境也相应发生了大的转变。随着现代科技、印刷的发展以及西方现代知识的渗入,以白话文为书面言说的书法家对于传统书法在继承与发展的问题上,既面临着新的转机,又面临着重重困境。以隶书为例,在具体的创作中,便出现了新的契机与一些无法回避的问题。

一 隶书创作路径拓宽,呈现出取法多样及创作思想自由化的倾向

就新的契机而言,当代隶书创作呈现出明显的倾向,即书法家希望通过自身的作品表现出一种面目全新、风格独特的意味。现代社会信息发达,资源的利用率明显高于以往任何时代。又因考古出土的古代书法文物不断增多,加之现代印刷、出版业的发展,凡涉及书法碑帖的资料一般均可搜集齐全。这样,作为创作主体的书法家的眼界也就开阔了。

书法材料的齐整完备,使得书法创作者平时隶书临习的选择权变得极其广阔与自由,“如甲骨、古陶、钟鼎、简牍、诏版、权量、砖文、瓦当、古钱、封泥、石阙、摩崖、墓志、造像记、抄经等,均成为当代隶书书家涉猎的对象”[1]。这种较为完善的参考材料,或多或少地促使书写者在平时的练习中对于各种不同面目的隶书的重视,也促使书写者在创作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对各种隶书面目进行无意识的融合,甚至将隶书与其他书体糅合。因此,在具体的书法创作中,明显地出现以某块隶书碑文为重点,加入其他隶书碑文、书体的普遍现象。从历届国展入选及获奖的作品中也可以十分明显地看到,入选及获奖的作品多是具有创新意识的,主要表现为几种碑文面目夹杂,或篆、楷、行与隶书的较好糅合,如隶书创作中字体的普遍放大夸张倾向、明显的隶书篆化倾向、明显的拉长体式、隶书杂糅行书快写笔意、各种隶书调和、隶书简帛化倾向、隶书金石味倾向、隶书碑简融合、反八分化、隶书结字造型趣味化等。

当下隶书创作的上述明显倾向,反映的正是隶书创作中书写者隶书知识结构的拓展。这种知识结构不同于以往的古代书家,为配合自身艺术新面目的出现,当代书家在创作路径上具有更为广泛的选择性与可开拓性。这种广泛的选择性与可开拓性也充分反映了当代书家在创作思想上的高度自由。当代隶书生长于推崇多元、鼓励创新的文化环境,取法自由、推陈出新是当下隶书创作最为迫切的诉求。

二 在白话文言说体系下,书法作品的审美意境与书写内容的意境问题

作为现代意义的书法,当下书法创作已从传统的案头走向了现代的展厅。尤其是将书法作品悬挂于展厅之后,对于字体书写的大小、书家的情绪提出了新的要求,现代展厅的书法颇类似于晚明浪漫主义书风,均以大幅作品呈现。

晚明浪漫主义书风的兴起,一则缘于社会生活市民化现象突出,享乐与实用主义盛行;二则缘于其时哲学思想盛行。王阳明心学认为心即宇宙,并倡导致良知。思想家李贽认为“王阳明要‘致’的那个‘良知’只有保持纯洁的‘真心’才能达到,而这种‘真心’便是未受外界影响的‘童心’”[2]。在文学方面,公安学派提倡性灵说,使得晚明文化界直抒性情的现象明显。因之,晚明大幅书法能很好地体现书法家的创作心境。晚明大幅书法的作者都具备一个重要的特征,即他们不仅仅是书法家,同时又是文学家,具有双重身份。这种双重身份决定了晚明代表性书家能够很好地将“书法审美中的意境与诗(书写内容)的意境目标”[3]保持一致。现代书家最大的尴尬在于他们大都缺乏较为深厚的传统文化(国学)功底,无法同时兼具古典文学家的身份。

主要问题在于,书法家对于传统文言文体系的了解与认知逐渐陌生化,因为新的白话文言说体系即现代汉语言说体系的普遍日常化、书面化应用,使得当代隶书书家对于传统文言文的距离感逐渐凸显。而另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是,在当下的书法创作中,社会各界对于作品中普遍使用白话文又没有得到一致的心理认同。在这种情况下,隶书书家依然还是在书法创作过程中使用古代汉语,更确切地讲是抄录古代汉语进行书法艺术活动,这是当下隶书创作与晚明浪漫主义书风最大的不同点。

很难说这种抄录的艺术活动属于真正的艺术创作,透过历史我们可以看到,王羲之在兰亭与朋友们修禊,趁着高兴,当即为朋友们所作的诗文写下《兰亭集序》,其诗文的意境与书法的意境达到完美的融合。作为天下第二行书的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也同样表现出文章与书法意境的浑然天成。

当下隶书的创作问题,集中体现在新的白话文言说体系很难被包括书家在内的书法创作群体接受。同时,又因为在当下隶书创作群体中,通晓文言文且能随手创作诗文的书家极其少见。无法创作文言诗文,书法作品就难有融合的意境。就当下的隶书创作而言,即便我们如何推敲古代经典书法作品的笔墨、开合、收放、奇趣、变化,如何按照章法形式进行创作,似乎均难以解决诗文内容与书法内容意境的浑然天成的问题。

三 中学式微、西学盛行背景下的风格化问题

西学东渐以来,传统文化倍受打击,书法作为传统文化的典型,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20 世纪早期的废除汉字论、汉字拉丁化运动都是这一潮流下的具体表现。随着国门的再次敞开,西学热再度兴起,艺术界对于西方艺术的重视也十分明显。自1980 年代以来的第二次西学热,在某种程度上加深了人们对于西方艺术的认识,学术界对于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变得极为关注,传统书法艺术的现代化或者说书法的现代性问题也成了当下热点。

众所周知,西方传统艺术注重写实与模仿,逼真写实是其传统。而西方现代艺术,则逐渐摆脱了对于物象与现实的模仿,艺术形成了较为纯粹的、观念性强的、甚至纯抽象的创作。现代艺术,就其本质而言,则是关于各种不同艺术流派的风格史。西方现代艺术导源于塞尚。塞尚以后,所有的艺术均以差异的面目出现,艺术史的书写也转为各种流派的书写。例如,印象派重视光影,野兽派重视色彩与情绪,抽象主义讲究纯粹的符号绘画,达达主义反艺术反美学,超现实主义追求梦境,波普主义重视商业社会的复制与重释,等等。各种不同的艺术流派与艺术主张以不同的作品样式呈现,风格化、差异化倾向明显。

实际上,早于中国之前的日本书法,也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日本书家认为他们的“书法也要展示‘世界美术的标准’”[4]126,因此,日本与西方现代艺术几乎在同一时期出现了书法“墨象主义”。书法家参考美术的造型要素,分解原有文字的方正形象,以纯粹的线条表现艺术情绪,“类似‘野兽派’的分解构成”[4]127。“墨象主义”意在拓展书法的边界,其字类象,似字又似画,在视觉形式上制造出新的感受、新的艺术冲击,并试图以此将书法带入新的艺术言说体系,即新的风格。随着1980 年代中日文化的不断交流,二战后日本书法对于“视觉形式、文字内容的独特处理以及提出新的文字观创作观,对尚处在民国状态的中国书法界是一个强有力的刺激与启迪”[5]460。

书法艺术的现代性问题的集中点,即是在西方现代艺术史观念的影响下对于书法风格或流派的迫切追求。“八十年代以来美学热、方法论热的阵阵大潮,又逢文化开放的国策,各种西方流行艺术蜂拥而入,也使本来古典的书家们瞪大了困惑的眼睛不甘寂寞。所有这些,使流派问题成为热切的书坛问题。”[5]422

不管是直接受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影响,还是间接受日本现代书法的启迪,就其本质而言都是对西方现代艺术的借鉴。希望通过对西方艺术与理论的探索,在书法创作中形成新的、与现代艺术不同的艺术风格,从而产生新的艺术流派。

在当下隶书创作中,多方取法、自由创作和追求自身艺术面貌等现象,其思想根源及理论创新,正是参考了西方现代艺术。当下的书法创作,尤其是隶书创作可以概括为在新的西学思想影响下的艺术整合现象(取法多样、自由化创作),表现出对于风格面目的极力追求。

但是,对于现代性与风格化的过分追求,在某种程度上又会有失对于传统书法最为精髓处的理解。透过历史可以看到,即使历史上对于王羲之的书法有“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6]203的评价,但是,在这种大的感觉评判下,我们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目前确定为王羲之的书法中,不存在风格雷同的作品。《兰亭序》(摹本)遒美,《得示帖》真书与行书夹杂、古质,《姨母帖》高古……另外,五代杨凝式的书法作品也不存在固定的风格面貌,如《神仙起居帖》线条绞裹缠绕,面目十分独特,《韭花帖》则十分清淡,而《卢鸿草堂十志图跋帖》则庄重厚实。又如颜真卿的作品,《多宝塔碑》线条扎实、笔画劲健、面目森严,《大唐中兴颂》宏伟,《家庙碑》庄重,《自书太子少师告》字势错落、用笔生动、潇洒自如。

以上书家均无固定风格,所谓随其所感之事、所会之兴,游于艺而已。或许这便是中国书法的独特与绝妙之处,它总是合乎变化莫测、玄之又玄的“道”,不受具体的风格限定,却能做到件件作品不同,件件作品有风格。如,王羲之事后再写《兰亭序》,是怎么也写不出修禊时的感觉来的。

我们对于书法的现代性诉求或许显得较为急切了些,1990 年代的书法主义以及后来的学院派书法、流行书风等,虽然阵势强大,影响广泛,却都以短暂失败而告终。书法艺术是一种慢的艺术,经得住时间的筛选尤其重要。苏东坡明白这个道理,其书法内容写完,却时常留下半截空纸,以待500 年后的人来评价。历史上,凡一个朝代,几百年历史,也仅仅出了几个书法家(被书法史记录,经过历史检验,作品有自己的风格)。

对风格与流派的追求是可贵的,现代意义上的艺术史基本也是按照风格与流派来书写的。但在强化书法现代性诉求的同时,也存在不可忽视的问题,即对风格的过分看重,对传统的相对忽略,会失去书法创作中最为精深与自由、最难追求的却是作为传统文化最为绝妙的反映“道”的一面。

四 隶书现代性问题是当下书法文化背后不同文化的融合问题

不唯当下书法具有现代性问题,实际上,古代书法也具有其背后的文化问题。如果我们按照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态的时代特征来概括当时的书法,那各个被概括的时代背后的文化面目便一目了然。

十分明显的是晋人学术思想上推崇三玄,其时尚人物品评,注重神采,形致次之,其书法艺术重视神韵。肖衍在《古今书人优劣评》中评王献之书为“绝众超群,无人可拟,如河朔少年,皆悉充悦,举体沓拖而不可耐”[6]223,便是人物品评与尚神采的体现。唐人尚法,则可从其时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八诀》、唐太宗的《笔法诀》、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张怀瓘的《用笔十法》等著作中对于法的重视看出来。至于宋人尚意,则因宋代禅宗盛行。禅宗重视顿悟,不拘泥于具体的形式,讲究自性,这一时期的书法家如苏轼、黄庭坚、米芾等均注重自性流露,讲究天真烂漫,他们的作品与古法完全拉开距离,着重表现书家个人本有的意气。

那么作为当代书法,尤其是当代隶书创作,其背后的思想文化底蕴来自何处?应该说,当代隶书创作在形式上的取法多样倾向是对的,这种倾向的实质是为形成新的书法风格服务的。其背后的文化问题是在西方现代艺术影响下传统文化式微所形成的艺术风格化倾向。

今天的隶书尚什么?我们认为,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不断深化,对西方文化的不断研究与借鉴,近年来国家对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教育部决定明年在大学设置国学专业学位,并且规定中小学书法训练为必修课,书法的新现象与新局面将更加明显,而书法作品的审美意境与书写内容的意境的统一性问题也将逐渐解决。加之近年来,全国高校书法专业的不断设置,强化了书法的学术意义。中国书协近年举办的展览,在入展条件中,积极鼓励投稿者进行诗文创作,就是意在解决书法作品意境与书写内容意境一致性的问题。

以白话文从事书法创作至今普遍不被认可,既是西学东渐以来的问题,也是当下的问题。这种不被认可的现象,从其发生延续至今,已有近200 年的历史。解决之道似乎在于强化两个方面:一方面,强化传统;另一方面,加强传统与西学的融合。试想,如果没有唐代佛学中国化的禅宗出现,那么宋代的理学,以及宋代的尚意书风也是不可能出现的。当今的隶书创作背后的文化问题似乎也与宋代尚意书风背后的文化问题具有某种高度的相似性,即大的文化合理性融通问题。中西文化的不断渗透与融合,将使书法创作(包括隶书创作)再次出现繁荣的局面。如果说当下隶书创作处于现代化的发展阶段的话,下一个阶段将是深化与成熟的阶段。

[1]曹洪.浅议当代隶书的创作走向[J].运城学院学报,2005,23(3):100.

[2]上海书画出版社.二十世纪书法研究丛书:历史文脉篇[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8:649.

[3]陈振濂.书法美学[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177.

[4]朱培尔.亚洲当代书法思潮[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1.

[5]陈振濂.现代中国书法史[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7.

[6]潘运告.汉魏六朝书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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