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拉特大内讧与17—18世纪欧亚中央草原带的政治、民族新格局
2015-08-15马磊
马 磊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西安 710119)
16世纪末17 世纪初,卫拉特社会面临种种内外危机,其深层根源在于对新牧场的需求与争夺。1625年和硕特部吹库尔①关于吹库尔的身份考证,存在两种观点,一种是帕拉斯、兹拉特金为首,认为该历史人物是准噶尔部的楚库尔;另一种是若松宽等人,认为应该是和硕特部的吹库尔。本文采用第二种观点。(详细参见乌兰著:《卫拉特蒙古文献及史学—以托忒文历史文献研究为中心》,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360—361页)。与拜巴噶斯②关于吹库尔身份的两种观点,都将其敌对的一方理解为“贝巴吉什”。根据最新的俄文档案译文(《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第70号,马曼丽、胡尚哲译),本文认为此人物为拜巴噶斯更为妥帖,这也与16世纪末17世纪初全卫拉特盟主——拜巴噶斯的和硕特身份历史活动相符合。堂兄弟之争,直接起因为争夺遗产,实质正是对经济资源——牧场需求的一种战争表现形式和内部纷争的间歇性延续,并迅速席卷作为游牧部族的卫拉特蒙古诸部。
一、“阿拉特”之争:1625—1630年卫拉特大内讧
正是争夺牧户——“阿拉特”,成为1625—1630年卫拉特大内讧的导火索。由于内讧根源的经济性,即对经济资源——牧场的需求与争夺,也就决定斗争目的的经济性。卫拉特诸部领主内讧的目的:一方面是争夺其他领主的经济资源,如阿拉特(牧户)、牲畜和牧场,另一方面则是保护继承来的和“自己获得”的经济资源免受其他领主的争夺。
1.卫拉特大内讧的起因
关于卫拉特内讧的经济根源下文将有交代,这里只讲大内讧的表面原因。据俄文档案记载,1625年,
……因为楚库尔(应为吹库尔——笔者加,下同)和拜巴噶斯的兄弟庆台吉死了,拜巴噶斯拿走了庆台吉的全部牲畜和1000属民,不想分给楚库尔,于是这两兄弟之间为了人畜遗产发生了严重纠纷争执。后来和解了,拜巴噶斯把庆台吉的600属民分给了楚库尔,他自己拿400属民。调解人是哈喇忽剌台吉。调解之后,楚库尔台吉还想要剩下的那些属民,拜巴噶斯不肯再给。为此谈判双方开了战。①(苏联)М·И·戈利曼、Г·И·斯列萨尔丘克著:《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马曼丽、胡尚哲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70号。
这里提到和硕特部的吹库尔与拜巴噶斯两个堂兄弟之间的经济遗产之争。虽经过准噶尔部首领哈喇忽剌台吉的调解,吹库尔与拜巴噶斯暂时和解。但由于吹库尔要索取全部遗产,与拜巴噶斯最终爆发战争。
2.卫拉特大内讧的经过及结果
从1625年开始,到1630年吹库尔被杀为止,以杜尔伯特的达赖台吉角色转化为界,大内讧分为两个阶段:
(1)达赖台吉协调冲突阶段(1625年约至1627年前半年)
随着吹库尔对拜巴噶斯战争的继续,准噶尔部的哈喇忽剌台吉放弃了调解人的角色,开始直接援助同一领主集团的和硕特部的拜巴噶斯:
楚库尔(应为吹库尔——笔者加,下同)台吉率1万军队来打拜巴噶斯,相助的还有墨尔根·捷麦尼台吉的1万人,还有塔布囊台吉和巴腾库扬台吉的2000卡尔梅克人,而拜巴噶斯却只有军队2000人。他们交战在盐湖下游,这场战斗中楚库尔台吉杀死了拜巴噶斯的兄弟亚沙克拉台吉,还杀死了许多人,拜巴噶斯其他的人都逃散了,只剩下了1000人,他跟这些人在额尔齐斯河那边的河弯处也被围困了。哈喇忽剌台吉闻讯急忙从额尔齐斯河的另一面赶来援救拜巴噶斯。这是楚库尔就跟哈喇忽剌台吉打了起来,这期间许多蒙古俘虏就从他们的兀鲁思逃回了蒙古。所以达赖台吉赶去调解楚库尔和拜巴噶斯的争战了,他是怕蒙古人会趁机来攻打卡尔梅克……②(苏联)М·И·戈利曼、Г·И·斯列萨尔丘克著:《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马曼丽、胡尚哲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70号。
这里提到吹库尔的盟友,如墨尔根?捷麦尼台吉、塔布囊台吉和巴腾库扬台吉,近2.2万人一起攻打拜巴噶斯的2000人,表明内讧的进一步扩大和加剧。盐湖之战失利后,拜巴噶斯率领的1000余部又被包围,此时准噶尔部哈喇忽剌台吉出兵援救了拜巴噶斯。由于担心喀尔喀的阿勒坦汗趁机攻打卫拉特,作为西北部领主集团的杜尔伯特达赖台吉充当了调解人,协调吹库尔与拜巴噶斯的战争。双方的战争得到暂时的缓解。
(2)赖台吉成为冲突的一方阶段(约1627年后半年—1630年吹库尔被杀)
进入1627年以后,冲突的双方有了新变化。战争的一方拜巴噶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原同属于西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的达赖台吉、和鄂尔勒克台吉与吹库尔不知什么原因,由曾较为长期的“亲密无间”关系急转而下,达赖台吉与鄂尔勒克台吉誓将杀死吹库尔台吉。俄文档案文献记载这一变化,1627年9月21日:
卡尔梅克的楚库尔(应为吹库尔——笔者加,下同)台吉和他的女婿、和鄂尔勒克的儿子岱青在一起游牧,因为达赖、和鄂尔勒克和另外一些台吉想杀死楚库尔台吉。所以岱青台吉怕也被杀害就率领全体属民逃离楚库尔那里,来到他父亲和鄂尔勒克这里。达赖台吉和另外一些台吉率领大批卡尔梅克人去攻打楚库尔台吉,任他逃到哪里,也要杀死他。而楚库尔台吉逃匿到伊希姆河彼岸,想到秋明上游的托波尔河过冬,但是达赖台吉和另外那些台吉决意无论他在哪里游牧都要除掉他。①同上,第72号。
至1630年3月底或4月初,大卡尔梅克人达赖台吉和顾什台吉率1万多人的大军来到亚依克河攻打楚库尔跟墨尔根·特默纳和罕捷尔台吉,杀死这3位台吉的许多人,卡尔梅克大台吉们到罕捷尔台吉那里用皮鞭把他打死了,而楚库尔台吉死在战争中,至于墨尔根?特默纳的情况,不清楚。②同上,第77号。
从1625年的冲突双方为和硕特的吹库尔与拜巴噶斯两兄弟,到冲突双方发展为吹库尔与达赖台吉等。期间准噶尔部的哈喇忽剌台吉和杜尔伯特部的达赖台吉都充当过协调者。至于这些变化,尤其是西北部领主之间的战争,目前尚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恐怕与对经济资源——牧场的深度关切有关,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内讧目的。
二、大内讧中的两大卫拉特领主集团
大内讧涉及了两个重要人物,也是内讧的两个重要调解人——哈喇忽剌台吉与达赖台吉。他们分属不同的部落与领主集团。16世纪末17世纪初,卫拉特蒙古诸部就已形成两大领主集团:一是以杜尔伯特部达赖台吉为首的西北部的领主集团;二是以和硕特部的拜巴噶斯台吉和绰罗斯部的哈喇忽剌台吉为首的东南部的领主集团。而了解其形成、发展情况,利于对大内讧所造成的影响有更为清晰的认识与把握。
1.西北部的领主集团
16世纪末17世纪初,游牧于额尔齐斯河和伊希姆河一带,形成了以杜尔伯特达赖台什为首③杜尔伯特的达赖台吉并不是一直都是该领主集团的首领,就在1608末1609年初—1615年间,一度由乌泽涅的寡妇和戈舍夫奇的领导。(参见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84、88—89页)。,包括土尔扈特的和鄂尔勒克台吉(1609年以后加入)、和硕特的吹库尔台吉(1614年加入)等在内的西北部的领主集团,共同商议决定他们的内外政策:对内,加强内部团结、巩固地位,参与1616年全卫拉特皈依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活动;对外,征服邻近较小的部落群和民族,如巴拉巴和库兹涅茨克的鞑靼人,向他们征收农、猎产品和铁制产品;④(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89页。参与对抗喀尔喀阿勒坦汗的整体战争,如大内讧前的1619—1621年等;从1607年开始,西北集团建立了与沙皇俄国正式关系,在西西伯利亚俄属诸城开辟了新的市场。⑤(苏联)М·И·戈利曼、Г·И·斯列萨尔丘克著:《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马曼丽、胡尚哲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号。到17世纪10年代末以前,一直是唯一与沙皇俄国建立正式关系的卫拉特领主集团。
2.东南部的领主集团
东南部的领主集团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上游,以和硕特的拜巴噶斯台吉和准噶尔的哈喇忽喇台吉为首,包括大多数卫拉特居民和大部分领地。该集团维持的时间最久,两位领主的儿子——准噶尔的巴图尔珲台吉(1634年)与和硕特的鄂齐尔图汗(1639)继而成为“合约儿台吉”(即二台吉),最后再到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僧格执政时期(1653—1671年)与鄂齐尔图汗的联盟。
关于和硕特部的拜巴噶斯台吉的历史活动:1587年以后,其成为全卫拉特领主代表会议(丘尔干)的盟主。《咱雅班第达传》中提到1616年,拜巴噶斯参与决定了全卫拉特归信藏传佛教格鲁派的这一有深远政治、文化影响的重大决策。①成崇德译注:《咱雅班第达传》,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主编:《清代蒙古高僧传译辑》,第4页。除此,就是俄文档案(如《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中提到是1625年成为了卫拉特大内讧发起的一方。
而准噶尔部的哈喇忽剌台吉,其势力迅速发展。到17世纪10年代末,其影响剧增,超过了和硕特拜巴噶斯。对内,参与1616年皈依格鲁派事件;对外,与邻近的阿勒坦汗发生局部的战争。在17世纪10年代末以前,这一集团尚没有与俄国当局发生过交往。
当然,作为共同的卫拉特联盟,除了内部因争夺经济资源而引发纷争,两大领主集团之间还保持亲密的联系,如诸部通婚、参加全卫拉特代表大会(如1616年皈依格鲁派、1640年四卫拉特与三蒙古的代表大会)和军事远征(如1619—1621年对喀尔喀阿勒坦汗与哈萨克玉兹的战争)。
三、牧场需求增加——大内讧的根源
虽然卫拉特这次大内讧发生的时间,是在17世纪20年代,但造成这一表象的根源,则来自16世纪末17世纪初卫拉特蒙古内外部的社会危机,准确来说就是对经济资源——牧场需求的增加。
1.卫拉特蒙古的内部危机
作为游牧部族,卫拉特蒙古内部牲畜群的自然增长造成了原有牧场的相对紧张,如1643年,咱雅班第达得到杜尔伯特昆都伦乌巴什5000头牲畜的贡献;到1645年,他和其他喇嘛都得了土尔扈特部封建领主们的厚礼:咱雅得1万匹马,其他高等喇嘛各得1000匹和500匹以上,普通喇嘛各得100匹以上、60匹以上和10匹以上;1647年,和硕特部塔尔罕额尔德尼浑台吉奉献给咱雅6000只羊。②成崇德译注:《咱雅班第达传》,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主编:《清代蒙古高僧传译辑》,第6、7—8、9页。这些奉献牲畜的数量一方面反映对格鲁派的尊崇,另一方面则表明卫拉特蒙古封建领主所拥有的牲畜数量之大。虽然这些是40年代的数字,但领主们大畜牧经济存在的事实本身和他们的畜群数量的增长,仍然是毫无疑义的③(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3—64页。。而牲畜的增加不能不引起对牧场需求的增加。
又由于各领地(兀鲁思)被领主众多的后裔日益分割而更加严重。16—17世纪时,卫拉特领主们为封地被分割而忧虑,并且因为这个缘故,力求改进继承制度。④巴图尔乌巴什丘缅:《关于杜尔本·卫拉特人的故事》,载波兹德涅耶夫:《阿斯特拉罕卡尔梅克人的古代文献》,第78页。转引自(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61—62页。但由于习惯法中的古老传统没有可能改变,领主们便寻找新牧场,以此来减缓或抵消封地因分割而日益缩小的压力。
2.卫拉特蒙古的外部危机
其外部,与邻邦喀尔喀阿勒坦汗、哈萨克玉兹的局部或整体斗争失败,造成牧场进一步缩小,这又使卫拉特领主们内部的斗争日益尖锐。虽然有人认为,“1587年的战争是卫拉特历史上的转折点”⑤雷特金写道:“从那时起,卫拉特全神贯注于恢复与建立自己的声望和力量。1587年是他们的名望,他们的新憧憬、新生活开始的一年。”(《阿斯特拉罕省报》,1861年,第7期),转引自(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71页。,但是阿勒坦汗与哈萨克对卫拉特蒙古诸部的巨大压力依然存在,尤其是前者的压力还要持续到1667年。
就在1625年大内讧之前,1619—1621年,卫拉特诸部先后遭到哈萨克与阿勒坦汗攻击,被迫向西北迁移,如俄文档案记载:“达赖集团的台吉们带着属民们游牧来到了离西伯利亚各城市很近的地方,即他们在伊希姆河和托波尔河之间沿上游游牧,说是因为他们在跟阿勒坦汗和哈萨克人打仗。”①(苏联)М·И·戈利曼、Г·И·斯列萨尔丘克著:《俄蒙关系历史档案文献集》(上册1607—1636年),马曼丽、胡尚哲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47号。
紧接着1623年的战役,全部卫拉特人和阿勒坦汗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②(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99页。这也足见战败造成牧地缩小的局面并没有改善,由此其加剧卫拉特内部对牧场争夺的影响也没有消除。
这些内外部因素,对经济资源——牧场需求的增加与实际牧场面积的缩小巨大反差,从根本上造成卫拉特诸部的间歇性冲突或内讧。
四、大内讧与17—18世纪欧亚中央草原带的政治、民族新格局
从最初的和硕特内争,到持续近五年的四大部族(和硕特、土尔扈特、杜尔伯特与准噶尔)、两大领主集团参与的矛盾冲突,尤其是原属于西北部卫拉特领主集团内部的冲突所引起的联盟分裂与迁移,改变了整个卫拉特社会的内部形势,并对接下来的17—18世纪欧亚中央草原带③这里指中央亚细亚、南西伯利亚和下伏尔加河流域。政治格局与民族分布产生了重大影响。
1.大内讧对卫拉特的两大领主集团的影响
(1)西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的分裂
直到1625年大内讧初期,西北部的游牧领主集团内部基本上和睦相处,内讧的肇事者之一的吹库尔更以“亲密无间的台什”与达赖台吉共存。然而随着斗争的发展,内讧的双方已突破了和硕特内部,演变为西北部领主集团内部,即以杜尔伯特达赖台吉为首、包括土尔扈特的和鄂尔勒克台吉在内的一方,同曾经的盟友——以和硕特吹库尔为首的一方。1630年,吹库尔在战争中被杀,内讧结束。此时,杜尔伯特的达赖台吉又与土尔扈特的和鄂尔勒克台吉分裂,达赖台吉开始与东南部的哈喇忽剌集团接近。西北部的领主集团不覆存在。
(2)东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的发展
作为东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的拜巴噶斯台吉,在内讧前期就已经惨败,实力大减。准噶尔部的哈喇忽剌台吉从内讧的调解人到直接援救拜巴噶斯,但并没有成为冲突的一方,仅此而已。而再早17世纪初,实力就不断增强的哈喇忽剌,随着原西北部的达赖台吉的靠拢,其领导的东南部领主集团势力更加强大。1635年,是作为准噶尔汗国正式存在的第一年,这时哈喇忽剌的继承者——巴图尔珲台吉已经成为全卫拉特的实际执政者。虽然不能说大内讧造成的结果最终奠定了准噶尔汗国的建立,但是大内讧所造成的西北领主集团的瓦解,却为东南部的领主集团,尤其是为哈喇忽剌及其儿子巴图尔珲台吉的准噶尔汗国的建立发挥着某种积极作用。
2.大内讧对17—18世纪欧亚草原带局势的影响
大内讧以后,分裂后的西北领主集团中的一部,以土尔扈特和鄂尔勒克为首,迁徙到伏尔加河的一带,由此奠定了17—18世纪欧亚草原带(如中央亚细亚、南西伯利亚、下伏尔加河地区)的政治新格局、民族与文化分布的新特点。
促使土尔扈特部向下伏尔加流域迁移的根本动力,是前文里提及的,在准噶尔汗国形成之前,卫拉特蒙古诸部所共同面临的内外部的社会危机所引发的,即对新牧场的需求。不过由于对故土的眷恋和间歇性危机的缓和局面,土尔扈特等部的迁移过程是缓慢与复杂的。这次大内讧才加速土尔扈特部离开额尔齐斯河、鄂木河以及伊希姆河一带,和鄂尔勒克则带着几个儿子和大部分土尔扈特领主向伏尔加河下游地区迁徙,同行的还有和硕特、准噶尔部的部分领主。①(苏联)伊·亚·兹拉特金著:《准噶尔汗国史》(修订本),马曼丽译,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01—102页。
从政治格局上看,和鄂尔勒克的迁徙为17—18世纪与准噶尔汗国同期的另一个卫拉特汗国——卡尔梅克汗国奠定了基础,如托忒蒙古文记载:
在古代,和鄂尔勒克打算率领1.5万户由和布克赛尔和额敏迁徙,向巴图尔珲台吉禀告后,迁徙到了辉特北边的“乌拉引嘎克查墨顿”(山顶上的一棵树)。听说和鄂尔勒克部安居乐业,许多卫拉特人投奔他,几年内其部众就增至4万户,再次迁徙到伏尔加河、乌拉尔一带。此后,又有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等部的领主加入,使土尔扈特更壮大了。②《托忒文手抄本——和鄂尔勒克历史(初稿)》,新疆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编:《新疆宗教研究资料》第9 辑,1984年,第48页。
显然该史料的记载并不准确。因为和鄂尔勒克的土尔扈特部迁往伏尔加河下游是在20年代末,即1628年,而巴图尔珲台吉开始执政在其父哈喇忽剌去世的1634年。不过,迁往伏尔加河下游的和鄂尔勒克的实力大增,却是事实。建立起来的卡尔梅克汗国与准噶尔汗国同时活跃于17—18世纪的欧亚中央草原地带,与周边民族和政权争战与交往,不能不对周边领国——俄国与游牧或农耕部族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发展产生某种外部的影响。
从民族与文化分布上看,土尔扈特等部族开始分布于下伏尔加河流域,并成为后来沙皇俄国及苏联境内的民族。时至今日,生活在伏尔加河的卡尔梅克共和国的卫拉特人,就是大内讧之后迁徙过去的土尔扈特等部的后裔。相对于草原民族的游牧文化特点,更为明显是宗教文化——藏传佛教文化开始在下伏尔加地区传播、发展。我们知道在1616年,全卫拉特共奉藏传佛教格鲁派,此后,藏传佛教就迅速传播开来。随着部族的迁徙,藏传佛教文化也来到土尔扈特等部的迁徙地区。在17—18世纪的岁月,该宗教文化在土尔扈特部日常的政治、文化生活中,在与准噶尔汗国、西藏的联系中,在土尔扈特东归的决策中,在对抗沙皇俄国的东正教化策略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和发挥着重要作用。
上述之,大内讧造成了西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的瓦解和东南部的卫拉特领主集团实力的进一步增强。分裂后的西北集团原成员——土尔扈特等部迁往伏尔加河地区,也就是约25万人离开了原来卫拉特人集中游牧的额尔齐斯河流域,不仅土尔扈特等部寻找到了自由的新牧场。对于留居在原地的,也一直寻求新牧场的其他卫拉特人来说,准确来说是对以哈喇忽剌及巴图尔珲台吉的东南部的领主集团来说,无疑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卫拉特内部对新的牧场需求,进而内部的争夺牧场的危机也会得到很大程度上缓解,为紧接着的17—18世纪的欧亚中央草原带的与游牧部族的争战,如哈萨克、吉尔吉斯等民族,与沙皇俄国的西伯利亚诸城的经济贸易交往、领土、属民与政治臣属等博弈拉开了历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