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耶律大石与萧德妃同抵夹山”考辨

2015-08-15韩钧

西部蒙古论坛 2015年1期
关键词:金兵大石契丹

韩钧

(新疆师范大学历史系 乌鲁木齐 830054)

保大二年(1122年)三月,迫于金兵压力,辽天祚帝乘轻骑逃入夹山。留守燕京的诸权贵不知天祚所踪,以李处温父子为首的大臣拥立留守燕京的皇叔秦晋国王耶律淳为帝,史称北辽。耶律淳在位三月而卒,其妻萧德妃(萧普贤女)称制,但在金和北宋两面夹攻下无法挽救危亡败局,同年十二月率耶律大石、萧幹等人弃燕出逃。耶律大石和萧幹在松亭关分道扬镳,并与萧德妃一起投奔天祚帝所在的夹山大营,问题在于:二人是同时抵达还是先后抵达夹山?早期的研究者多认为萧德妃先抵夹山,率兵殿后的耶律大石于保大三年(1123年)四月在龙门附近被金兵俘虏,九月逃归天祚,持此论者有布莱资须纳德①布莱资须纳德原著,梁园东译注《西辽史》,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9页。、唐长孺②唐长孺《耶律大石年谱》,收录于《山居存稿三编》,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40页。、胡秋原③胡秋原《耶律大石新传》,收录于《中华丛书·宋史研究集第三辑》,台北:国立编译馆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66年,第424至425页。、舒焚④舒焚《辽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19至529页。等。而赞同二人同抵夹山的研究者有魏特夫和冯家昇⑤Wittfogel,K.A.&Feng Chia-Sheng.History of Chinese Society,Liao(907-1125)(下称《中国社会史:辽》),Philadelphia,1949,pp.628-9.、崔瑞德⑥(德)傅海波、(英)崔瑞德著,史卫民等译《剑桥辽西夏金元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68页。、魏良弢⑦魏良弢:《中国历史·喀喇汗王朝史 西辽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54页注3。、彭晓燕⑧Biran,M.The Empire of the Qara Khitai in Eurasian History:Between China and the Islamic World,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23.等,他们的观点可大致归纳为:大石与萧德妃于保大三年二月同抵夹山后,大石有过一次针对奉圣州(今河北省涿鹿县)的军事行动,并一度收复奉圣州,四月被俘,九月逃归。纪宗安从最初认为二人先后抵达①纪宗安《试论耶律大石西迁的原因》,《西北史地》,1984年第4期。,到后来改为二人同时到达的观点②纪宗安《关于耶律大石和西辽建国时期的几个问题》,《西域研究》1993年第4期,第49至50页;纪宗安《西辽史论:耶律大石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2—23页。。可见这确实是一个不容易确认的题目。笔者在翻阅了《辽史》、《金史》、《契丹国志》、《大金国志》等多种史籍后,更倾向于认为二人是先后抵达夹山。下面拟就此题作一考辨,希方家不吝指教。

若单以观史言之,似乎耶律大石定然是与萧德妃同时抵达夹山大营的。只是赞成同时抵达之论者难以解释以下两个问题。其一是假如大石与萧妃同时觐见天祚帝的话,以大石抗辩“即立十淳”的强硬个性,不可能眼见萧妃被诛而不发一言。其二是就笔者目前所见,没有任何史料证明大石针对奉圣州的军事行动是由夹山出发的,以翌年大石“待时而动”之谏时所持的谨慎态度来看,即便天祚帝强令,他也不大可能领兵向金朝发起军事进攻。然而反过来说,支持先后抵达之论者也难以解释大石如不曾到过夹山,又何以能够为金兵作向导偷袭夹山大营。可见无论支持哪一方的观点,都要解答另一方设置的问题,才能为该题提供一个比较完美的答案。现在我们首先考察关于耶律大石与萧德妃抵达夹山大营的史料,探讨这些记载是否确凿支持二人同抵夹山之论。

史料1 及金兵至,萧德妃归天祚。天祚怒诛德妃而责大石曰:“……”(《辽史》③(元)脱脱等《辽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卷三十,第255页)

史料2天祚播越,耶律大石立燕晋国王淳;淳死,与萧妃奔天德军。上诛妃,责大石。大石率众西去,自立为帝。(《辽史》卷六十九《部族表》,第1123页)

史料3 辽军从林牙,挟萧后以归天祚于夹山。……耶律大石林牙领兵七千到夹山。天祚命杀萧后并外甥常哥,余免本罪。(《契丹国志》④(宋)叶隆礼著,贾敬颜、林荣贵点校《契丹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卷十二,第129至130页)

史料4 国兵之入燕也,大石林牙以萧后归辽主于夹山。天祚杀萧后,萧幹以奚渤海人入奚。(《大金国志》⑤(金)宇文懋昭著,李西宁点校《大金国志》[二十五别史(17)],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卷二,第13页)

后世读者每阅史料1,脑海中难免会出现天祚帝、耶律大石、萧德妃三人集中于同一时空的场景:萧德妃和耶律大石或先后或同时觐见天祚帝,德妃被诛而大石被责。然而如同此记载前半段所示,归天祚者只有德妃一人,而大石并未明确指出其所踪:有可能与德妃同时抵达夹山;但也可能率军殿后,被落在了后面。纪宗安认为该史料后半段也可断句为“天祚怒诛德妃,而责大石曰”⑥《西辽史论:耶律大石研究》,第22页注77。,即天祚帝二月诛德妃在前,而九月责大石在后。此外,此句还可断为“天祚怒,诛德妃,而责大石曰”,即完全是发生在不同时空的三件事。史料2谬误甚多,不足为据。首先,立淳为帝者并非大石,而是李处温父子和萧幹⑦虽然《辽史》卷三十附《耶律淳传》中有提到耶律大石是立淳首拥者之一,又说“军旅之事悉委大石”(《辽史》第352至353页),但实际上按《辽史》卷二十九卷、一百零二《李处温传》、卷一百十四《奚回离保传》和《契丹国志》卷十一的说法,立淳首拥者为李处温父子和萧幹(《辽史》第343页、第1440页、第1516页,《契丹国志》第120页)。笔者认为,及耶律淳死,耶律大石与萧幹一起拥立萧德妃为皇太后,耶律大石从此才成为北辽重臣。关于耶律大石并非立淳首拥者,可参阅舒焚《辽史稿》,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08至514页。。其次,该史料将大石北奔可敦城(“大石率众西去”)的原因归之为天祚帝责大石立耶律淳,实际上令大石不自安而出走的是翌年的“待时而动”之谏。再次,大石北奔之时是自立为王,而非“自立为帝”。史料3看起来是最贴合同抵之论的一条记载。但是,《契丹国志》缺载大石被金兵俘虏、为金兵作向导、从金营逃归等诸事,故“耶律大石林牙领兵七千到夹山”一语应指从金营逃归后之事,唯有如此,《辽史》卷二十九所谓“天祚既得林牙耶律大石兵归,又得阴山室韦谟葛失兵,自谓得天助,再谋出兵”方才显得合理。叶隆礼错将此句置于萧德妃归天祚之时。史料4仅记述了萧德妃的结局,德妃被诛时耶律大石情况如何、身在何处也是不得而知。简而言之,史料3和史料4只指出了耶律大石的目的,他要将萧德妃带到天祚帝所在的夹山,但大石与萧德妃是否同时抵达夹山大营,并不肯定。实际上,我们所掌握的史实仅是大石与萧德妃于同时同地(松亭关①《契丹国志》卷十二记载萧德妃与耶律大石、萧幹等人由松亭关出逃,《辽史》、《金史》记载萧德妃与大石由古北口出逃(见下文史料8-2、史料10-4),惟《契丹国志》对此事细节所记甚详,故本文依从《契丹国志》的说法。)出发,但不确定二人是否同时抵达目的地(夹山)。

为了论述方便,笔者将天祚帝逃至夹山直至耶律大石自金营逃归这一时期与此题有关的史料逐一梳理如下。

史料5[保大二年(1122年)三月]丙寅,上至女古底仓,闻金兵将近,计不知所出,乘轻骑入夹山。(《辽史》卷二十九,第343页)

史料6-1[天辅六年(1122年)]四月辛卯,复取西京。……耶律坦招徕西南诸部,……金肃、西平二郡汉军四千余人叛去,耶律坦等袭取之。阇母、娄室招降天德、云内、宁边、东胜等州。(《金史》②(元)脱脱等《金史》,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卷二,第37页)

史料6-2[保大二年(1122年)]夏四月辛卯……云内、宁边、东胜等州皆降。……金已取西京,沙漠以南部族皆降。(《辽史》卷二十九,第344页)

2.2.1 供试品的制备 (1)切片:取姜黄样品切片(干品),每个样品任意选取10片,备用。(2)粉末:取姜黄样品粉末(60目),称取约2 g样品,装入自制的玻璃测色皿中,盖上测色皿盖,备用。

史料7[天辅六年(1122年)九月]丁丑,奉圣州降。(《金史》卷二,第38页)

史料8-1[天辅六年(1122 年)]十二月,上伐燕京。……庚寅,上至燕京,入自南门。……诏西京官吏曰:“乃者师至燕京,已皆抚定。唯萧妃与官属数人遁去,已发兵追袭……”(《金史》卷二,第39页)

史料8-2[保大二年(1122年)十一月]德妃出古北口,趋天德军。(《辽史》卷二十九,第345页)

史料8-3[天辅六年③《大金国志》误将此年系于天辅五年,按《金史》实为天辅六年。(1122年)十二月 ]初六④另据(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卷十二,第84页,以金太祖初五日抵居庸关,初六日入燕京。,入居庸关,晡时到燕。萧后闻居庸失守,夜率萧幹等出奔。(《大金国志》卷二,第13页)

史料8-4 保大三年(1123年)。春正月,金主入居庸关,晡时到燕。萧后闻居庸关失守,夜率萧幹及车帐出城,声言迎敌,实欲出奔。(《契丹国志》卷十二,第129页)

史料9[保大三年(1123年)二月]丙戌(注:初二日),诛萧德妃,降淳为庶人,尽释其党。(《辽史》卷二十九,第346页)

史料10-1[天辅七年(1123年)四月]壬辰(注:初九日),……师初入燕,辽兵复犯奉圣州,林牙大石壁龙门东二十五里。都统斡鲁闻之,遣照立、娄室、马和尚等率兵讨之,生获大石,悉降其众。……(五月己巳)斡鲁等以赵王习泥烈、林牙大石、驸马乳奴等来献。(《金史》卷二,第41页)

史料10-2 辽都统大石犯奉圣州,壁龙门东二十五里,娄室、照里、马和尚等以兵取之,生获大石,其众遂降。(《金史》卷七十二《娄室传》,第1650至1651页)

史料10-3太祖已定燕京,斡鲁为都统,宗望副之,袭辽主于阴山、青塚之间。宗望、娄室、银术可以三千军分路袭之。将至青塚,遇泥泞,众不能进。宗望与当海四骑以绳系辽都统林牙大石,使为乡导,直至辽主营。(《金史》卷七十四《宗望传》,第1702页)

史料10-4初,太祖入居庸关,辽林牙耶律大石自古北口亡去,以其众来袭奉圣州,壁于龙门东二十五里。娄室往取之,获大石并降其众。宗望袭辽主辎重于青塚,以大石为乡导,诏曰:“辽赵王习泥烈、林牙大石、北王喝里质……并释其罪。”复召斡鲁曰:“林牙大石虽非降附,其为乡导有劳,可明谕之。”时天辅六年也①《金史》此处误记了年份。实为天辅七年,即1123年。。既而亡去,不知所往。(《金史》卷一百二十一《粘割韩奴传》,第2636页)

史料10-5[保大三年(1123年)夏四月]丙申(注:十三日),金兵至居庸关,擒耶律大石。戊戌(注:十五日),金兵围辎重于青塚,硬寨②《辽史》卷七十属国表断句为“金师围辎重于青塚硬寨”。《辽史》卷四十五,百官志又云:“毡车为营,硬寨为宫。”故此处断句实有误,“硬寨”二字应紧跟“青塚”。太保特母哥窃梁王雅里以遁,秦王、许王、诸妃、公主、从臣皆陷没。(《辽史》卷二十九,第346页)

史料10-6 昔大石林麻,辽族也,太祖爱其俊辩,赐之妻。(《北使记》③(金)刘祁《北使记》,收录于刘祁著,崔文印点校《归潜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67至169页。第167页)

史料10-7辽亡,大实林牙亦降。后与粘罕双陆争道,罕心欲杀之,而口不言。大实惧,及既归帐,即弃其妻,携五子宵遁。诘旦,粘罕怪其日高不来,使召之。其妻曰“昨夕以酒忤大人,畏罪而窜。”询其所之,不以告。粘罕大怒,以配部落之最贱者,妻不肯屈,强之,极口嫚骂,遂射杀之。(《松漠纪闻》④(宋)洪皓《松漠纪闻》,收录于车吉心总主编、罗炳良卷主编《中华野史?辽夏金元卷》第394至401页,济南:泰山出版社,2000年。第396页)⑤《契丹国志》卷十九《大实传》,第184至185页,记载与此略同。史料11[保大三年(1123年)]秋九月,耶律大石自金来归。(《辽史》卷二十九,第347页)

以上史料所描述的事件经过大致可简述如下。1122年三月,由于金兵的进逼,天祚帝逃入夹山。四月,西京道的西京(今山西省大同市)、天德军(丰州,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云内(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境内)、宁边(今内蒙古清水河县)、东胜(今内蒙古托克托县)等州皆降金,战场形势进一步恶化。九、十月间,金兵攻陷奉圣州,与宋军一起对燕京形成围拢之势。十二月或次年正月,金兵经居庸关攻陷燕京,萧德妃与萧幹、耶律大石等人出逃,金太祖下诏发兵追袭。1123年二月初,萧德妃抵夹山大营,被诛。四月,耶律大石在居庸关附近的龙门东二十五里处被金兵俘虏,两天后,被迫为金兵作向导偷袭夹山大营。五月,金太祖下诏嘉奖大石,并赐婚。此后某天,耶律大石(大实)与完颜粘罕(宗翰)在金兵营帐赌双陆棋,大石因酒醉,言辞间顶撞了粘罕。大石惧祸,当夜弃妻携五子出逃。次日,粘罕询问大石妻大石何所往,大石妻不作答并极口嫚骂,终被粘罕射杀。九月,大石逃归夹山大营。

笔者之所以认为萧德妃与耶律大石是先后抵达夹山,并非同时抵达,其理由有如下几点。

第一,战场形势不允许大石带兵从夹山出征奉圣州。如史料5和史料6-1、史料6-2所示,天祚帝逃至夹山藏匿后,辽金战场的形势对辽方来说进一步恶化,西京、云内、东胜诸州的沦陷,使夹山大营东方、东南、南方、西南屏障尽失,只有与漠北的通道保持顺畅。可以说,若非夹山天险的保护以及由于金朝与北宋为争夺燕京而放松了对夹山的进逼,辽代早在1122年就彻底亡国。此时的形势与1124年七月天祚帝出夹山下渔阳岭之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尽管由于天祚帝仍然是一支独立的军事力量能令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比如1123年四月大石带领金兵偷袭夹山的同时天祚帝就亲率辽兵在应州作战,但我们没有理由在未有证据的前提下就假设大石于1123年二月抵达夹山的时候,天祚帝已经收复了云内州、西京等地①虽然《辽史》卷二十九提到耶律淳临死前曾听闻天祚帝将发五万骑于保大二年(1122年)八月入燕,又载保大三年(1123年)春正月天祚帝派耶律马哥讨伐萧幹(《辽史》第344至345页),但史料缺载这两次军事行动的结果。,以至于大石可以顺利领军打到并曾一度收复奉圣州。如若天祚帝未曾收复云内州及西京等地而强令大石出征,以1124年“待时而动”之谏比照,大石岂会服从?更何况,假设大石二月抵夹山,即便大石被强令出兵,以大石之心气,岂会从金营逃出后再归天祚?再者,大石曾为金兵向导偷袭夹山大营,若他在二月亲睹萧妃被诛,又岂会愚蠢到再返夹山?以上三问,是持同抵之论者难以妥当解释的。

第二,从时间上说大石也不可能从夹山打到奉圣州。萧德妃从燕京出逃的时间,各史料记载各有不同,《辽史》说是1122年十一月(史料8-2),《金史》未具言萧德妃出逃之事,但言十二月攻陷燕京,则其出逃亦在当月(史料8-1),《大金国志》所记最详,说是十二月初六(史料8-3),《契丹国志》则说是晚至1123年正月(史料8-4)。我们在此取个平均值,以萧德妃于十二月上中旬放弃燕京出逃。至于萧德妃到达夹山的日期,如无意外,当是她被诛当日,因一般言之,到达夹山后的第一要事应是觐见皇帝,因此她到达夹山的日期应取1123年二月初二(史料9)。如此说来,即便只是从松亭关出发经过沦陷区向夹山一路逃命,也需要花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假设大石与萧德妃同抵夹山,第二天便被天祚帝派上战场,四月初前后收复奉圣州(史料10-1)属实:然而逃命尚需两个月,而行军打仗亦只需两个月,即使以大石之帅才,岂非也过于神速了?所以奉圣州只是他率军路经时乘金兵不备暂时收复的城池,由于四周毫无稳固根基,故而轻易被金兵再次攻陷,自己也成了俘虏。

第三,大石被俘时的军职是都统(史料10-2、史料10-3),这是北辽授予大石的职务。大石的都统职衔应是《辽史》卷四十六《百官志二》所载“北面行军官”条下属之“行军都统”的简称。按辽代惯例,一般行军打仗时方设立都统,为行军时的全军统帅。上文我们说过,就笔者目前所见,没有任何史料证明大石针对奉圣州的军事行动是由夹山出发的,更无从证实都统之职由天祚帝授予。然而,北辽耶律淳授予大石都统一职,却史有明载,得到第三方材料的确认。《三朝北盟会编》卷七:“燕王遣王子班耶律大石林牙充西南路都统,以牛栏监军萧遏鲁副之,领契丹骑二千屯涿州新城县。”②《三朝北盟会编》,第47页。《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会师道进兵,与西南面都统、林牙大石遇。”③(宋)李心传著,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全八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6页。因此,史料10-2和史料10-3中所说的“辽都统大石”、“辽都统林牙大石”只能是北辽授予的军职,从抵御北宋驻守新城县开始一直沿用到逃奔夹山时作为殿后军队(殿后的原因是为了阻挡史料8-1提到的金太祖诏令对他们的追袭)总指挥的时候,而不应看作是天祚帝所授之职。

第四,假如大石从夹山出征,则无法解释何故妻孥从征。从史料10-7中可以看到被金兵俘虏的除了大石本人之外,还有大石的家人。五个儿子随同大石征战尚可理解,但假如大石携带内眷从夹山出兵则是不可理喻之举了。而这里被粘罕杀死的大石妻子,显然不是史料10-6所说的金太祖所赐之妻。以史料10-4金太祖的诏令来看,金太祖可谓相当爱惜大石这个人才,纵使不以宗室女赐婚,也定然不会是下等之人,粘罕不可能有胆量杀掉皇帝赐婚之女子。粘罕所杀的只能是大石被俘前就已经有名分的内眷。故此持同抵之论的魏特夫和冯家昇在提到这个妻子的时候亦不无疑惑地标记为“(契丹?)”④《中国社会史:辽》,第623页。。这就是说,大石只能是在西奔夹山统领殿后部队的时候被俘,所以家眷也连同一起被俘。而大石逃出金营,笔者以为当是在金太祖驾崩,失去了金太祖这柄保护伞之后的1123年八月某日。

第五,文词之间暗示出大石并非与萧德妃同抵夹山。史料10-4中“辽林牙耶律大石自古北口亡去,以其众来袭奉圣州,壁于龙门东二十五里”一句,按正常理解应是大石未曾到夹山即攻下奉圣州。史料11中“耶律大石自金来归”一句,笔者以为,若并非第一次到达夹山大营,似用“耶律大石自金复归”或直接云“耶律大石自金归”更妥。而在这里却用了一个“来”字,隐隐然有一种首次归附天祚帝之意。

既然笔者站在了支持萧德妃与耶律大石前后抵达夹山的立场,就必须反过头来解释大石如不曾到过夹山,又何以能够为金兵作向导偷袭青塚大营这个问题。

原来天祚帝所倚仗的夹山天险,不在于山谷间道如同迷宫,或山道险要容易设伏,而是一片常人无法通过的沼泽。这片沼泽,据史料所载,只有契丹人才能通过。《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云:“夹山者,在沙漠之北,有泥潦六十里,独契丹能达,它国所不能至。……金人每以力不能入夹山为恨。”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第10页。《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又云:“夹山者,沙漠之北,传谓有泥淖六十里。独契丹能达,他虏所不能至也。”②《三朝北盟会编》,第33页。史料10-3为以上两条材料作了很好的诠释。完颜宗望面对这片大沼泽(“泥泞”)时,不得不以绳系大石,一来害怕他在这种熟悉的地形中能轻易逃脱(由史料10-4金太祖之言可知大石并非真心投降金朝),二来也需要让他首先带领几个金军统帅走过这片会陷人的危险沼泽,从而找出一条安全路线让三千兵马顺利通过。天祚帝自恃泥淖之险,竟不在此处加以设防,连探马斥候也没有,以至于三千金兵就能将毫无防备的青塚契丹守军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没有到过夹山的大石又如何能够为金兵准确带路?笔者认为,既然辽军在这片沼泽地根本没有部署任何驻防兵力,所以也不可能有人为第一次来到夹山的萧德妃一行带路,那么萧德妃一行之所以能够通过这片沼泽,靠的就是以上两份史料所谓“独契丹能达”的能力。这种能力与契丹人喜好四时捺钵、游牧渔猎的民族性格和所处的地理环境有关。对于契丹人的生产方式,《辽史》卷三十一有如下的概括性描述:“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③《辽史》,第361页。卷三十二又云:“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④《辽史》,第373页。辽朝诸帝春捺钵的活动,一般是钓鱼和捕鹅(天鹅),钓鱼是在江河,捕鹅则是在湿地。《辽史拾遗》卷十三引《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晁迥使还。言始至长泊,泊多野鹅鸭,辽主射猎,领帐下骑击扁鼓,绕泊惊鹅鸭飞起,乃纵海东青击之。”⑤(清)厉鹗《辽史拾遗》,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47页。此处所谓的“泊”,不能单纯以湖泊视之,而应以今日新疆巴音布鲁克草原这种半沼泽型湿地与之对应。“泺”与“泊”通假,所以辽朝诸帝春捺钵的固定地点——鸭子河泺⑥《辽史》卷三十二,第373页。,也是这种半沼泽型湿地。至于辽朝的龙兴之地——西拉木伦河流域更是湖泊星罗,湿地棋布。《辽史》卷三十七载:“辽国其先曰契丹,本鲜卑之地,居辽泽中……高原多榆柳,下湿饶蒲苇。”⑦《辽史》,第437页。有学者认为辽泽大致相当于今日的科尔沁沙地,当年河、湖纵横交错,根据《辽史·地理志》及相关资料记载统计,上京道东南部、中京道、东京道西部,分布河流、湖泺数十个⑧杨福瑞《辽代松漠地理环境研究》,《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02期,第5至7页。。契丹人从小成长于湖泊湿地之间,契丹贵族每年均随皇帝四时捺钵,每个春天都要进入湿地捕天鹅,可见对于契丹人,尤其贵族而言,凭着多年累积的经验走过一片会陷人的沼泽实非难事。至于女真出自渔猎,比起契丹近水的机会远为多,何以女真反而不能过沼泽?笔者以为,女真的原居地在白山黑水之间,这种地形决定了它是单纯的渔猎民族,其生产生活方式以森林狩猎和江河捕渔为主,多接触乌苏里江、松花江这类大江大河而少接触沼泽湿地。而且以骑术而言,女真必然比不上以游牧为主,渔猎为辅⑨关于游牧与渔猎在契丹民族中的关系,张正明在《契丹史略》(张正明《契丹史略》,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0页中评论道:渔猎“只是一个从属性、辅助性的生产部门,远不及畜牧业和农业那么重要”。的契丹,这就是所谓“金人每以力不能入夹山为恨”的原因。

猜你喜欢

金兵大石契丹
胆小鬼的长裤子
陈家有女
十岁练什么
无名石头国
“一国两制”由契丹人首创?
旗帜的威力
旗帜的威力
胸口碎大石等
若干契丹大字的解读及其它
女真文“契丹”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