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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文化景观的空间生产与消费——以成都东郊记忆为例

2015-08-15

新闻研究导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文化景观园区景观

马 超 李 璐 付 敬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一、空间生产理论与城市化

空间是人类生存的基本维度。然而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空间却未能进入社会学的研究视野。难怪学者约翰·厄里认为“从某些方面来看,20世纪社会理论的历史也就是时间和空间观念奇怪的缺失的历史。”[1]这种情况持续到1974年列斐伏尔出版了代表作《空间的生产》以后,关于空间生产的研究才逐渐成为西方理论界的一个重要话题。正如列斐伏尔在文中提到的“空间的生产,在概念上与实际上是最近才出现的,主要是表现在具有一定历史性的城市的急速扩张、社会的普遍都市化,以及空间性组织的问题等各方面。[2]

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将空间划分为“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的再现”(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再现的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s)三个维度。其中“空间实践”是围绕空间进行的生产和再生产活动,而这种空间是可测量和描绘的;“空间的再现”是概念化的空间(conceptualized space),是科学家、设计者、城市学家、工程师与政府官员所构想的空间;“再现的空间”是艺术家、哲学家等想象的空间,它是一个被动体验的或被统治的空间,是被想象力改变和占有的空间。[3]列斐伏尔进而指出,工业化进程对城市空间不断进行重构,现代城市的规划成了空间的规划。[4]

城市化是列斐伏尔对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考察的重要维度。列斐伏尔通过对城市建设进行考察后认为,资本主义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将投资转向城市建成环境上。在城市的多次规划与改建之中,城市空间在不断地被破坏、开发和扩建中成为资本的权力场,城市建成环境经历的这种不断重构的过程就是资本统治的内在逻辑的体现。[5]

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对于处于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当今中国来说具有重要的启示。在城镇化进程不断推进的当下,城市空间的规划与使用蕴含着许多社会矛盾,如改造拆迁中引发的征地补偿问题,商业性用地侵蚀居民公共生活空间的问题,这些问题如果得不到妥善处理,势必将会影响到社会管理。因此,如何处理好城市空间的开发规划和利用保护之间的关系,成为城镇化进程中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二、都市空间生产的样本——成都东郊记忆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工具技术、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等也发生着变革,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传统德国工业区在完成历史使命的同时也面临着新的转型。德国老工业基地鲁尔区就是典型案例。[6]其实这种情况不独国外,中国东北的老工业基地同样面临着转型的阵痛。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西部重镇的成都,也面临着旧工业区的规划处置问题。

成都东郊工业区形成于20世纪50年代,主要为机电工业的集聚区。当时苏联援助中国的9项电子工业,4项集中在成都东郊。[7]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国家的三线建设使东郊工业区成为国家重要的军事工业生产基地。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体制的转型,原有的工业企业不再符合经济发展的需要。2001年,成都市委、市政府做出了实施东郊工业区结构调整的战略决策,对东郊老工业基地企业实施搬迁改造。经过数年改造东郊也成了城市东部副中心,集生活居住、交通枢纽、旅游休闲为一体。

成都东区音乐公园位于成都市成华区二环路东二段外侧,由原成都红光电子管厂旧址上改建而成。成都国营红光电子管厂始建于20世纪50年代,诞生了中国第一支黑白显像管和第一支投影显像管,曾有“北有首钢、南有红光”的美誉。21世纪初,成都市政府对成都东郊老工业区内的企业实施搬迁,红光厂作为工业遗址完整保留。①

据时任成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川介绍,早在2009年,成都市制定了《成都市文化创意产业发展规划(2009-2012)》,其中成都东区音乐公园,也被成都市委市政府确定为重点文化创意产业园区。[8]

从2010年开始改造,仅用不到一年时间,一个集生产、体验、消费等于一体的音乐主题园区——成都东区音乐公园正式开园运营。2012年11月1日,“东区音乐公园”又更名为“东郊记忆”。自开园以来,园区内举办了多种多样的活动,我们在东郊记忆西门内侧的明星墙一隅,也看到该园区先后获得了“亚洲音乐产业杰出创意奖”、“四川省首批重点文化企业旗舰企业”、“四川省文化产业示范基地”等牌匾。

从东郊记忆的运营历程中,我们看到了物质空间、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的历史演化过程,以及这一空间形态背后所蕴含的文化生产机制。东郊记忆空间生产的值得称道处在于,不是盲目地“大拆大建”,而是在秉承保护、传承现代工业文化遗产理念的基础上,从可持续性城市发展的角度出发,确定了“保留为主、新旧协调、品质至上、创意时尚、注重现实、多样呈现”的改造总则,对已具备建设现代城市条件的旧工业区进行功能再造,同时带动城郊地区的工业化和城市化。[6]

三、集体记忆与文化景观

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由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在《记忆的社会框架》一文中首次提出,他指出“集体记忆可以用以重建关于过去的意象,在每一个时代,这个意象都是与社会主导思想相一致的”[9]目前学界关于集体记忆的研究,主要是从功能主义和结构主义两种视角来展开的。其中功能主义的代表是美国社会学家保罗·康纳顿。康纳顿认为,研究记忆的社会构成,就是研究使共同记忆成为可能的传授行为。他进一步指出,有关过去的意象和记忆是通过纪念仪式或身体实践等操演来传达和维持的。[10]而建构主义代表人物莫里斯·哈布瓦赫在其重要著作《论集体记忆》中明确提出,“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9]事实上,功能主义强调集体主义的保存与传播,建构主义强调集体记忆的变迁,只是两者的研究视角不同罢了。

本文采用建构主义的视角,探讨都市文化空间是如何被社会所共享、传承和建构的。意大利建筑师罗西在《城市建筑学》一书中指出,集体记忆参与了公共作品中的具体空间转变,从某种程度上说,城市的空间生产就是城市集体记忆的生产。不同的空间生产模式产生相应的有形的空间形态和无形的集体记忆。[11]

德国地理学家洪堡德(A.von Humboldt)于19世纪初首先提出了景观作为地理学的中心问题,探索由原始自然景观变成人类文化景观的过程。[12]此后,美国学者苏尔(Sauer)把关注点引向了“文化景观”概念。在他看来,文化景观是任何特定时间内形成一地基本特征的自然和人文因素的复合体。[13]1992年的世界遗产委员会第16届大会正式提出“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的概念,指一种结合人文与自然,侧重于地域景观、历史空间、文化场所等多种范畴的遗产对象进一步丰富了人们对历史遗产的认识。[14]我国的学者将文化景观分为“设计景观”、“遗址景观”、“场所景观”、“聚落景观”、“区域景观”几类。

关于景观与记忆的研究,西方学者的开掘较早。1975年,英国地理学者D·洛温塔尔(David Lowenthal)在他的一篇重要论文《Past Time,Present Place:Landscape and Memory》中,论述了关于景观与记忆的关系。他提出了怀旧的概念,认为人们对往日的记忆与建构是由现在所塑造的。[15]Steven Hoelscher 和Derek H.Alderman 通过对社会文化记忆的研究,认为很多学者都将记忆视为社会行为,并营造了空间的社会特性。而社会记忆和社会空间则共同生产了地方、国家的现代认同。[16]

有国内学者指出,现代都市的重要特征是其“景观性”,现代都市景观的快速流动与富于变幻,使人们无法借助固定的场景与空间想象来进行自我角色的定位与记忆的巩固。[17]

按照前述学者的分类定义,成都的东郊记忆属于“被使用者行为塑造出的空间景观,人的行为活动赋予这类景观以文化的意义”的场所景观。[14]工厂是城市文化遗产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特殊的城市空间形态。改造后的东郊记忆,不仅是物质意义上的空间,还成为具有社会和文化意义的空间。城市化进程中的旧城改造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而都市现代性下的怀旧心理则是其产生的社会文化原因。

从“东区音乐公园”到“东郊记忆”的更名,相关负责人在谈到的其中两点原因颇耐人寻味“‘东郊记忆’凸显了项目传承老工业文明遗产这一最大特色”;“记忆源自历史、联系现实、寄语未来……‘东郊记忆’既能引发人们东郊时代的历史记忆,又能激发市民对东郊老工业区改造提升的时代激情和未来展望。”[18]

我们在园区的游客中心里看到,一台作为签到台的精密普通机床甫一映入眼帘,便立即勾起人们对于往事的回忆。曲折回环的工业管道被复制到仿制的车间内,各式的工业齿轮、小型的生产器械在青灰色墙壁的映衬下,仿佛让人听到了昔日工厂内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另一间陈列室内,以照片形式展示了红光电子管厂的历史沿革及其生产工序。一幅幅照片,一段段文字,讲述着工业文明的荣光。“劳模之家”则高度仿真地呈现了工业大生产初期的日常生活场景。当时工人家庭空间中最为重要的客厅在这里被集中展示。暗红色的实木家具、现代化的黑白电视机、手摇式电话、脚踏式缝纫机以及当时最普及的交通工具——凤凰牌二八圈的自行车。仅仅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便集中呈现了那个时代人们的家庭生活状况。

我们看到,由工厂到景观的嬗变,不仅没有出现流动景观使人难以巩固记忆的担忧,反而实现了工业传统、城市景观与历史记忆的共融,打造出了一张城市靓丽的新名片。

四、文化空间的再生产与空间消费

从传统工厂到文化园区,意味着空间营造的需求由原来的封闭式生产空间转变为开放的消费性空间。由传统的工业生产空间,转型为文化生产空间和消费空间,大致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空间生产需求的变化将会引起空间景观的变化。传统的工业生产空间中,各种机器和原材料是主要的空间景致,而在如今的文化产生空间里,废旧机床、玻壳半成品、废旧罐体、管道等全部被改造成装饰类的艺术品,就连工厂里的推车也被改造成花坛盛放鲜花。二是新的空间需求还会引发公共服务设施的变迁。典型的例子包括跨度24米,层高16米的大车间,已被改造为影院和剧场,原本的半成品堆放场被改造为参照威尼斯圣马可广场而建的中心广场——成都舞台。

而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推进,西方社会开始向后工业社会过渡,与之相应的是城市由生产中心转变为消费和服务中心,其生产空间很大程度上被消费服务空间所取代,大众消费构成了城市生活的主导力量。[19]更有学者认为,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使西方的消费主义文化及生活方式对发展中国家也产生了日益重要的影响,众多的城市现在已“成为一个超级商场似的消费中心”[20]列斐伏尔也认为,对于空间的征服和整合,已经成为消费主义赖以维持的主要手段。[3]

从最初的“东区音乐公园”开始,便确立了“二园”的定位,即以音乐产业集聚园和音乐文化体验园为主题的定位,在园内招商和营运实践中,引入了中国音乐产业龙头企业——中国移动无线音乐基地和10余家链条企业。而如今的“东郊记忆”定位则是“一基地、多名片”。“一基地”即音乐产业基地。“多名片”即在音乐名片之外,园区要力争成为融合多元文化艺术的复合文化平台,既是中国工业遗产保护的样板,又是传统工业文明向现代文化创意产业转型的典范;既是西部有影响力的小剧场文化聚落,又是摄影及影像艺术等基地;既是成都时尚发布中心,又是市民文化娱乐高地。[18]

由此看到,作为文化产业园区,园区一方面既有发展公益性文化事业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有发展经营性文化产业的一面。其功能也由文化传承扩散到文化消费。当消费主义潮流和大众文化相结合时,园区的城市空间上的生产就表现出一种鲜明的消费文化色彩,这种消费特征主要体现在工业形态的大量商业性的文化复制与消费主义式的改造。我们可以在园区的“供销社”和游客中心看到,这些地方出售关于工厂旧貌的明信片、邮册和小人书等,此外还售卖一些关于成都历史的图册。

如果过多倚重于产业性质的定位,东郊记忆很容易在政府的支持和运营商的资本操纵下将文化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政府这种“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做法,实际上取得的效益并不显著。在我们的现场访谈中,鲜有游客对这些文化产品进行消费。

在我们连日的观察与现场的访谈中发现,游客们在园区的消费意愿并不强烈。在谈到对园区的印象时,一些游客甚至直言不讳地指出景区商业味太浓而文化气息不足。许多商铺更是门庭冷落,一家音响品店的老板告诉我们,今年以来店铺的生意不好做,不独是她们店铺,听说园区内其他店铺的生意也不太好。据她观察,来店铺的消费者以路过的游客为主,专程赶来购买的不多。而消费顾客主要是中年和青年人,但大多是走马观花地闲逛,真正掏钱购买的不多。

历史文化遗产具有一定的不可复制性,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作为一种具有垄断性的城市文化资本。东郊记忆通过对工业文明历史的消费和再生产,从而制造出城市遗产旅游产品——工业文明产品的功能性置换和商业性改造路径想法很好,然而却因为商业色彩太浓文化气息太淡而经营惨淡,东郊记忆也容易逐渐蜕变为一个文化空壳。为此,我们不得不对东郊记忆这样的都市文化景观进行空间反思。

从空间重构的角度来看,未来应该进一步强化非物质的工业文化的开发,打造自己与其他文化创意园区不同的概念特色,特别是注重强调与工业文明相关的空间建构,通过差异化定位来实现良性发展。

从空间消费的角度来看,运营部门应该合理思考文化空间景观的转化路径,开发与工业文化景观相关的主题消费产品,从传统工业与现代艺术中挖掘出具有现代新意的理想消费产品,使这些都市文化空间景观以现代消费空间的姿态成为所在城市的地标性景观。

五、结语

都市文化景观的打造实质上是一个“空间生产”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文化景观记忆传承的过程。通过对成都东郊记忆的分析后我们发现,文化景观的空间生产,应注重把握文化的特色和生命力,注重历史的记忆与传承,在追求文化产业发展的同时更要融入城市发展和公共文化体系建设,充分利用城市独特的文化遗产资源,处理好文化空间传承与文化空间消费之间的关系,明确遗产保护与开发的路径,只有思考如何处理好空间生产、空间消费等方面的问题,才能增强城市文化景观的吸引力。

注释:①笔者在东郊记忆西门入口处的园区简介牌上实录文字。

[1] 约翰·厄里(英).关于时间和空间的社会学[M].载布莱恩·特纳. blackwell 社会理论指南[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505.

[2] 列斐伏尔(法).空间政治学的反思[A].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62.

[3] 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牛津:布莱克维尔出版公司,1991:38-39,86.

[4] 赵罗英.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理论及其启示[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36-38.

[5] 李春敏.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探析[J].人文杂志,2011(1):62-68.

[6] 欧阳铭骏.融合与共生——浅析成都“东郊记忆”旧工业区建筑更新与再利用[J].艺术科技,2014(3):232.

[7] 吴晓铃.成都东郊一座城市的工业记忆与典藏[N].四川日报,2011-09-16(17).

[8] 张玉玲.有真园区 更有实文化——成都做强文化产业园区打造“城市名片”剖析[N].光明日报,2011-12-1(16).

[9] 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71,39.

[10] 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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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肖笃宁,钟林生.景观分类与评价的生态学原则[J].应用生态学报,1998,9(2):217-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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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霍尔舍,奥尔德曼.记忆与地点:批判性关系的地理学[J].社会和文化地理学,2004,5(3):347-353.

[17] 刘燕.国族认同的力量:论大众传媒对集体记忆的重构[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6):77-81.

[18] 陈蕙茹.成都东区音乐公园升级为“东郊记忆”[N].成都日报,2012-11-05(1).

[19] 连连.试析大众消费时代城市空间的文化意义[J].浙江社会科学,2003(3):145-149.

[20] 王宁.消费社会学——一个分析的视角[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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