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 (天台)方言的状态形容词

刘 英，唐艳平

(1.宜春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宜春 336000;2.袁州区天台中心小学，江西 宜春 336000)

一、引言

袁州区属宜春市，位于江西省西部，袁河上游，东连新余，西临萍乡，南界安福，北接万载、上高和湖南浏阳。袁州区总面积2532.36平方千米，人口过百万。袁州方言属赣方言宜浏片。根据饶星 (2004)研究，袁州方言从内部差异来说可分四路:①东北路 :彬江、芦村、柏木、寨下。②北路:三阳、洪塘、金瑞、丰顶山、楠木。③西北路:竹亭、天台、水江、慈化。④中南路:春台、下浦、湖田、渥江、新田、辽市、西村、温汤、南庙、洪江、新坊。［1］本文以宜春市袁州区西北片的天台话为代表，对袁州 (天台)方言的状态形容词进行相关探讨。发音合作人:易仁生，55岁，高中文化，一直居住在袁州区天台乡。

朱德熙在《语法讲义》(1982)中将形容词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两类，其中又将状态形容词分为五小类:(1)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小小儿的;(2)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干干净净(的);(3)“煞白、冰凉、通红、喷香、粉碎、稀烂、精光”等;(4)带后缀的形容词，包括ABB式:“黑乎乎、绿油油、慢腾腾、硬梆梆”，A里BC式:“脏里呱唧”，A不BC式:“灰不溜秋，白不雌列”。双音节形容词带后缀的只有“可怜巴巴，老实巴焦”等少数例子;(5)“f+形容词+的”的形式的合成词 (f代表“很、挺”一类的程度副词):挺好的、很小的、怪可怜的。［2］(P73)状态形容词的生动形式反映了汉语形容词的构词和构形的特色，无论是普通话还是各地方言都值得深入研究。袁州方言的单音节或双音节的性质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与普通话一样，重叠后可以表示程度的加深。下面主要从组合形式、语义、功能三个方面讨论袁州方言有特色的状态形容词。为了讨论及叙述的方便，用“A”代表词根， “X”代表词缀，语源不明，多用同音字记录。根据词缀所处的位置可以分为如下三类:

1.前缀状态形容词XA式，如“乜烂、焦干”等;

2.后缀叠音状态形容词AXX式，如“眼鼓鼓、肉坨坨”等;

3.中缀状态形容词，根据中缀的不同可分为四小类:X里巴A式，A煞巴人式，X古YA式，A里AB式。

二、前缀状态形容词:XA式

袁州 (天台)方言的“XA”式状态形容词由单音节的形容词词根前附单音节词缀构成，“XA”除了具有描写性外，表示的状态程度上要高出“A”很多，一般表示“很A”或“A得很”的意思。据不完全统计，袁州 (天台)方言中约有80个“XA”式状态形容词。

“XA”式状态形容词可根据人的感官的不同将其进行如下分类:

1.表示视觉方面的词语:森黄、工青、揪青、芽绿、寡白、瑕白、墨乌、墨暗

2.表示味觉方面的词语:乜烂、羹浓、纠硬、飒健、焦干、邦燥、卡涩、巴老、飞嫩、津咸、刮淡

3.表示触觉方面的词语:泡滚、贴紧、凳重、飘轻、冰冷、结湿、撇滑、拉粗

4.表示嗅觉方面的词语:喷腥、喷臭、喷骚、喷香、喷馊

5.无法明确归类的词语:咯活、啦活、喷饱、咻凉、卡木、刮木、巴急、鬼精

此类状态形容词只有少数是用来形容人的，主要是表示事物的属性状态的程度高。因为事物不同的属性需要人通过不同的器官去感知，所以采用人对事物的感知来给事物属性进行分类，但是这种感官上的分类并不是绝对的，因为人在感知事物属性时经常会同时调动多种感官进行，如: “瘪”、“泡”既可以用视觉看，也可以用触觉去摸。

“XA”式状态形容词还可以根据“X”所表示的意义，将它们分成两类:

1.X的意义抽象，没有词汇意义，但程度意义明显，相当于“很”、“非常”。X与A之间的联系也没有理据可靠，X一般有音无字，多借同音字记音。例如:“喷臭、乜烂、卡木”等，这一类占绝大多数。

2.X有一定的词汇意义，一般表示事物或动作的性状，像X一样的A，即表示“非常A”。这一类比较少，常见的有“飞快、冰冷、焦干、墨乌”等。

句法功能上， “XA”式状态形容词只有附加“个”或“叽个”构成“XA个”或“XA叽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作谓语、补语或定语。例如:

(1)四季青一年四季都工青个。(四季青一年四季都是特别青的。)(谓语)

(2)我袋里彻光个，冇一分钱哩。(我袋子空空的，没一分钱了。)(谓语)

(3)我作识吃乜烂叽个粥。(我喜欢吃稀烂的粥。)(定语)

(4)芽绿个小白菜。(绿绿的小白菜。)(定语)

(5)渠屋里个坪前扤得坡平叽个。(他家的院子搞得很平整。)(补语)

(6)衣裳晒得焦干个。(衣服晒得很干。)(补语)

“XA”也可以作主语、宾语。当作主语、宾语时，“XA”由描写性转化为指称性，即指称它所描写的事物。例如:

(7)菜市场有胶白卖，飞嫩个更贵叽。(菜市场有胶白卖，特别嫩的更贵一些。)(主语)

(8)渠买个落生都是些邦燥个。(他买的花生都是一些很干燥的)(宾语)

袁州方言中“XA”式一般不能受程度副词“蛮”、“几”、“最”、“忒”、“硬”等修饰，但由于被长期的高频使用，部分词语逐渐产生了语义磨损，也可以被程度副词修饰。例如:“蛮飘轻、几飞嫩、忒贴紧”等。表示消极意义的“XA”一般可以被表低程度义的“有微叽有点儿”、“有滴叽有点儿”修饰，可表达轻微不满的感情。例如

(9)今阿个鱼叽焊得有滴叽喷腥个。(今天的鱼仔炒得有点腥。)

(10)渠身上有微叽喷馊个。(他身上有点馊。)

XA的完全重叠式为XAXA，表示的程度比XA更高，意思为“很XA”，具有很强的主观色彩。例如:

森黄森黄、寡白寡白、墨乌墨乌、乜烂乜烂、焦干焦干、邦燥邦燥、巴老巴老、飞嫩飞嫩、津咸津咸、泡滚泡滚、贴紧贴紧、结湿结湿、拉粗拉粗、喷臭喷臭、拉粗拉粗、卡木卡木、巴急巴急、鬼精鬼精。

XAXA属于高程度的状态形容词，因此不受任何程度副词的修饰。句法功能上，与“XA”式状态形容词一样，只有附加“个”或“叽个”构成“XAXA个”或“XAXA叽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作谓语、补语、定语，也可以作主语和宾语。

三、后缀状态形容词:AXX式

“AXX”式状态形容词是由单音节词根后附双音节的叠音后缀构成。普通话中有一些这样的词，如“娇滴滴”、“胖乎乎”、“血淋淋”、“明晃晃”等。袁州话中也有“AXX”式，但大部分与普通话不同，即便词根“A”相同，后附的“XX”也不同。词根“A”主要是形容词性语素，也有些是名词性语素，动词性语素极少。“AXX”表示事物的状态，具有很强的描写性。在句法功能上，“AXX”式跟“XA”式一样，只有附加“个”、“哩”或“哩个”构成“AXX个/哩”或“AXX哩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作谓语、补语、状语、定语、宾语和主语。当“A”的词性不同，整个词义也有所差异。

(一)当“A”为形容词性时，“XX”多表示性状的程度高。例如:

硬邦邦 软哒哒软绵绵湿溻溻

干巴巴 轻飘飘 红通通

光溜溜 懒洋洋 慢吞吞

圆鼓鼓 矮凿凿 乱糟糟

空荡荡 孤零零 阴沉沉

新崭崭崭新崭新的冷凄凄冷清清琐啦啦很不好，差劲

这些词的“XX”是对某种性状的描写，且程度较高。例如:

(11)今阿不晓得哪塞搞个，一身软哒哒哩个，冇劲。(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一身软绵绵的，没劲。)(谓语)

(12)屋里个细人叽都去上课去哩，屋里都冷凄凄哩个。(家里的小孩子都去上学了，家里都冷清清的了。)(谓语)

(13)净都是新崭崭个钞票。(全都是崭新崭新的钞票。)(定语)

(14)硬邦邦个 ［饭］唔好吃。 (特别硬的［饭］不好吃。)(主语)

(15)渠个数学琐啦啦哩个，就只考五分。(他的数学很差，只考五分。)(谓语)

(二)当“A”为名词性时，“XX”呈现出事物不同的情态、性状。例如:

毛乎乎 气鼓鼓 火辣辣 水灵灵

汗渗渗 汗积积 水滴滴 油滴滴

眼巴巴 眼鼓鼓 灰蓬蓬 雨淅淅

“汗积积”形容衣服或皮肤上汗干后的感觉;“汗渗渗”即汗淋淋;“眼巴巴”形容急切地盼望，或形容急切地看着不如意的事情发生而无可奈何;“眼鼓鼓”形容人生气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灰蓬蓬”形容灰很多的状况;“肉坨坨”形容肉多。例如:

(16)今阿早晨跑哩下步，而今阿背甲上都是汗积积哩个。(今天早上跑了下步，现在背上都粘粘的。)(宾语)

(17)良伢俚打刮一下昼个球，面上汗渗渗哩。(小良这男孩子打了一下午的球，脸上汗淋淋的。)(谓语)

(18)屋里个人都眼巴巴哩个等渠回来。(家里的人都眼巴巴地等他回来。)(状语)

(19)渠冇得钱嘛，加就只可以眼巴巴哩个看到老人家在屋里等死。(他没有钱嘛，那就只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在家里等死。)(状语)

(20)渠等不听话个崽气得眼鼓鼓个。(他被不听话的儿子气得眼睛都瞪得圆圆的)。(补语)

(21)大晴个天，车子一过，满世都是灰蓬蓬个。(大晴的天，车子一过，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宾语)

(22)你莫等得肚子肉坨坨哩个时机正想到减肥呀!(你别等到肚子很多肥肉的时候才想到减肥啊!)(补语)

(三)当“A”为动词性时，“XX”多表示动作幅度大小的情状。

例如“笑眯眯、笑嘻嘻、笑昂昂笑哈哈”这三个词在表示笑的动能上是逐渐增加的。 “笑眯眯”是指微笑时上下眼皮稍稍合拢的样子;“笑嘻嘻”是指露出愉快的表情，发出欢喜的声音;“笑昂昂”是指开口大笑，发出很欢快的声音。例如:

(23)渠一直笑眯眯个。(他一直笑眯眯的。)(谓语)

(24)渠笑嘻嘻个看着我。(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状语)

(25)孙女叽考哩一百分，婆婆面上一工都是笑昂昂哩个。(孙女考了双百分，奶奶脸上整天都是笑哈哈的。)(宾语)

四、中缀状态形容词

在袁州 (天台)方言中，中缀状态形容词这种形式很普遍。根据中缀的不同，可以将此类词分为四类:“X里巴A”式、“A煞巴人”式、“X古YA”式、“A里AB”式。

(一)“X里巴A”式

“X里巴A”是由XA加中缀“里巴”构成，其语义程度比“XA”更高，词义的感情色彩可褒可贬。这一类状态形容词不多，常见的有:

客里巴气形容女孩长得漂亮，或待人客气

齐里巴整形容人长得标致自里巴在很自在

斯里巴气形容人长得漂亮老里巴实很老实

干里巴净很干净啰里巴唆很啰嗦

土里巴气很土气喷里巴臭很臭

“X里巴 A”不受 “蛮”、 “几”、 “最”、“忒”、“硬”等程度副词的修饰。在句法功能上，“X里巴A”只有附加“个”或“叽个”构成“X里巴A个”或“X里巴A叽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作谓语、补语、定语。例如:

(26)女俚叽长得客里巴气叽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补语)

(27)细人叽蛮懂事哦，对哪个都客里巴气叽个。 (小孩子很懂事，对哪个都是客客气气的。)(谓语)

(28)箇只女俚长得硬齐里巴整个。(这个女孩子长得真标致。)(补语)

(29)下哩班就自里巴在叽个。(下了班就很自在。)(谓语)

(30)宜春街上满世都是斯里巴气个妹叽。(宜春街上到处都是漂亮的姑娘。)(定语)

(二)“X古YA”式

“X古YA”式是由“XA”加入中缀“古巴”或“古煞”构成，其语义程度比“XA”还要高，即表示“非常A”。这一类状态形容词不多，常见的有:

津古巴甜 津古巴咸 揪古巴酸

舍古巴软 乜古煞烂 邦古煞硬

“X古YA”不受“蛮”、“几”、“最”、“忒”、“硬”等程度副词的修饰。在句法功能上，“X古YA”只有附加“个”或“叽个”构成““X古YA个”或““X古YA叽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作谓语、补语、定语。例如:

(31)津古巴甜叽个饮料。(非常甜的饮料。)(定语)

(32)箇碗菜津古巴咸个，真是吃不得。(这碗菜太咸了，真的吃不得。)(谓语)

(33)箇些米酒留哩一年多，变得揪古巴酸个!(箇些米酒留了一年多，变得特别酸)(补语)

(34)箇些番薯滗得舍古巴软个，蛮好吃!(这些红薯焖得特别软，很好吃!(补语)

(35)乜古煞烂个饭不好吃。(特别烂的饭不好吃。)(定语)

(36)许块骨头邦古煞硬个，狗都咬不动。(那块骨头非常硬，狗都咬不动。)(谓语)

(三)“A煞巴人”式

袁州方言的“A人”的形容词约有130多个，如“辣人”、“苦人”等。“A”一般是形容词性或动词性语素，“A人”一般表示“使人A，使人觉得A，使人A得难受。” “A煞巴人”则是由“A人”加中缀“煞巴”构成，其语义程度比“A人”更高，即“很A人”。这一类词常用来表达一种不满或者抱怨的语气。常见的有:

烫煞巴人 炙煞巴人 累煞巴人

冷煞巴人 痛煞巴人 厌煞巴人

愁煞巴人 牚煞巴人 硬煞巴人

热煞巴人 革煞巴人 冷煞巴人

胀煞巴人 触煞巴人 腻煞巴人

猴煞巴人 躁煞巴人 咬煞巴人

闭煞巴人 晒煞巴人 挤煞巴人

饿煞巴人 熏煞巴人 吵煞巴人

痒煞巴人 呕煞巴人 操煞巴人

骂煞巴人 搞煞巴人 磨煞巴人

“A 煞巴人”不受“蛮”、“几”、“最”、“忒”、“硬”等程度副词的修饰。在句法功能上，“A煞巴人”只有附加“个”构成“A煞巴人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可以作谓语、补语和定语。例如:

(37)今阿冷煞巴人个。(今天特别冷。)(谓语)

(38)累煞巴人个事我不愿做。(特别累的事我不想做)(定语)

(39)女俚叽莫日日骂煞巴人个。(女孩子不要天天这么爱骂人。)(谓语)

(40)我中午吃得胀煞巴人个。(我中午吃得特别胀人。)(补语)

(41)莫坐得我身上来，压煞巴人!(别坐到我身上来，太压人了!)(谓语)

(42)欢欢磨煞巴人个，日日总勒到渠婆婆。(欢欢特别缠人，每天总粘着她奶奶。)(谓语)

(四)“A里AB”式

“A里AB”式是由性质形容词“AB”中的语素“A”重叠后嵌入中缀“里”构成，其语义程度比“AB”高，即表示“很AB”。此类形容词多为贬义词，多含有厌恶，轻蔑，不喜欢的意味，常见的有:

古里古怪 邪里邪气 雀里雀气说话死板

零里零碎 妖里妖气 魔里魔气很傻

神里神气神经质

少数“A里AB”还能表褒义，例如:

和里和气 秀里秀气 正里正气

在句法功能上， “A里AB”只有附加“个”或“叽个”构成“A里AB个/叽个”形式才能进入句子可以作谓语、补语和定语。例如:

(43)渠只人古里古怪个，别人做啥么事渠就要打破碎。(他这个人特别古怪，别人做什么事他都要劝阻。)(谓语)

(44)渠每日就只晓得操叽零里零碎个事。(他每天就只知道操心些特别零碎的事。)(定语)

(45)人倒是长得秀里秀气叽个。(人倒是长得很秀气。)(补语)

本文主要从组合形式、语义、功能这三个方面进行了讨论了袁州方言的状态形容词，重点讨论了以上有袁州方言特色的三类六式。除此之外，袁州方言状态形容词还有与共同语大部分相同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 (AA式)和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BAB式)。在句法功能上，AA式和ABAB式常常后附词缀“叽”或“哩”构成“AA叽/哩”或“ABAB叽/哩”才能入句，多作定语和谓语。一般消极意义的形容词常与“哩”连用，用来表示责怪、不满或抱怨，如“昏昏哩”、“憨憨哩”、“滴滴细细哩形容人长得瘦小”。非消极意义的形容词常与“叽”连用，如“细细叽”、“慢慢叽”、“齐齐整整叽指姿容端庄、标致”。

［1］饶星.袁州方言词汇(上)［J］.宜春学院学报，2004，(5):29.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商务印书馆，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