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刊物与新诗发展
2015-08-15雷斌
○雷斌
(四川文理学院四川革命老区发展研究中心,四川 达州 635000)
一、现代文学刊物:新诗发生的原生态场域
中国现代文学的诞生是与现代出版、大众媒介联系在一起的,现代出版和以报刊为主要传播手段的大众媒介承担着组织、发表和引导着现代文学的生产、接受和传播,从根本上改变和塑造着现代文学的传播方式、接受方式和现代文学复杂的审美时尚。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文学是报刊文学,吴福辉先生的新著《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打破了传统现代文学史叙述的逻辑起点,“选择从上海望平街这条中国最早的报馆街(相当于伦敦报业中心所在地的舰队街)开始,来作现代文学史的叙述,是为了强调以后延绵了一百多年的文学,当年已是处于一个与古典文学不同的时代环境里了。这个环境除去经济经济生产力的水平之外,对文学来说最重要的是思想界的急剧变动和物质文化条件的重新构成,而这两方面都可集中体现在现代报刊出版业的兴起上”[1]2,这种现代文学史的叙述角度令人耳目一新,这里有两个重要的节点值得注意:一是现代文学的兴起与现代中国报刊出版是联系在一起的,现代文学的生长的社会环境与古典文学有了很大的不同;二是现代报刊出版业的兴起带来了现代文学发生的两个重要的基础:思想的大变动和新的物质文化条件的形成。这是现代文学研究崭新的出发点,在以前的现代文学研究界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可以这么说,现代文学的作家群和现代文学流派的发生、形成和发展就是围绕现代文学刊物而逐步形成的。新文学初期影响较大的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主要就是围绕《小说月报》和《创造季刊》等文学刊物而逐步形成的。现代文学第二个十年的“左翼”、“京派”、“海派”都拥有自己的同人刊物,形成了三大文学潮流之间的对峙与互渗。现代文学报刊形成的现代文学制度,促进了现代文学的发展,沈从文当年就说,报纸对作者和读者都极有意义,“报纸分布面积广,二三年中当可形成一种特别良好的空气,有助于现代知识的流注广布,人民自信自尊的生长,国家关系的认识……这一切都必然因之而加强。在文学方面,则更有助于新作家的培养,与文学上自由竞争传统制度的继续。这个制度在过去,已有过良好贡献。有希望的青年作家,得到用笔的方便,于工作上容易有以自见”[2]65。不仅如此,现代文学刊物对现代文学观念和文学形式也有着巨大的影响,现代小说、新诗和杂文等文学文体都可以说是现代报刊的产物。
如果我们承认“现代文学”不仅仅指一个简单的时间段落,而是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文学形态的话,那么现代文学研究,就更应该关注它“自身的”丰富性和复杂性问题。现代文学刊物作为文学文本的载体,它直接关涉着现代作家身份、文学社团、文学流派、读者接受、文学文体、文学理想等诸多被遮蔽文学场,为现代文学提供了极为广阔的审美空间。
中国新诗作为现代文学的一个文类,其产生和发展也不例外的与现代出版、大众媒介或专业的诗歌刊物联系在一起。可以说,现代的文学刊物基本上都有诗歌的一席之地。早期的白话诗主要发表在《新青年》《诗潮》《少年中国》《学灯》等报纸、杂志上,最早的诗歌刊物是1921年中国新诗社出版的《诗》月刊,其后的刊物如1928年出版的《新月》,1926年《晨报副刊·诗刊》,1930年代有左联的《新诗歌》,《现代杂志》《七月》杂志,1940年代的《希望》杂志,1950年代以后出版的《人民文学》从创刊到现在都设有诗歌栏目。《诗刊》《星星诗刊》,这些刊物都有。到了二十世年八十年代中期以来,作为专门发表新诗的刊物空前繁盛起来,仅1986年5月在广州召开的诗刊诗报协会的就有《诗刊》《诗探索》《绿风》《诗选刊》《琥珀诗报》等15家,包括不在会的《星星》,至少16家。至于当时的诗歌社团,《星星》诗刊86年11号说:“中国究竟有多少诗歌社团,谁也说不清。估计是三百至五百个之间吧。”据不完全统计,到了90年代中期,以新诗或以新诗为主的综合性诗歌刊物(多数为民刊)就有188家。当今,很多文学杂志的诗歌栏目,如《人民文学》的诗歌栏目,或以发表新诗或以新诗为主的刊物如《诗刊》、《星星诗刊》、《绿风》等成为诗歌传播的主要载体,也是新诗与社会最直接的联系方式,新诗迥异于古典诗歌的审美观念、文体意识,借以得到广泛传播和认可。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报纸杂志把新诗的“现代性”文体和形式生产出来,为新诗观念的“流行”呐喊彷徨,推波助澜,并促进了中国新诗合法性的形成,文学刊物对新诗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新诗作为表现现代诗人独特的思想,情感和形式的现代文体,“同时也理应包括生产现代性的文学制度。文学意义生产于文学制度,文学制度也是文学现代性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社会中的文学品格和意义在很多程度上取决于文学生产方式和生产体制,以报纸、杂志、印刷出版等大量媒介和图书流通文学生产机制,构成了文学意义的生产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同时也生产和决定着文学的意义”[3]5。这里指出了隐藏在新诗之外的生产新诗意义与品格的文学制度,现代社会中,新诗的意义与品格是由诗歌刊物生产出来的。诗歌刊物传播了新诗的形式、内容和精神品格,读者经诗歌刊物而阅读、理解着诗歌,新诗的现实也是诗歌刊物的现实,所以新诗研究应当关注诗歌刊物,现代文学研究至今没有形成刊物批评。
二、消费文化的兴起与诗歌刊物的策略
近三十年来,中国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氛围随着改革进程的深入、当代传播媒介的急速变化,一个突出的现象是消费文化的兴起,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就有学者指出,中国的审美文化正在向世俗文化的时代转向:“告别崇高,消费社会意识形态的兴起;告别悲剧,‘喜剧’时代的来临;告别诗意,‘散文时代’的来临”[4]309。今天看来,这种预言无疑是正确的。当代经济全球化趋势,更使得消费文化超越了经济生活和经济活动的领域,具有普遍而广泛的意义,它在社会生活中不仅已经成为最普遍的事物,而且也成为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因素和力量。消费文化“不仅是社会大众和上层精英分子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且也是他们的精神面貌、生活喜好、内心欲望和整个心态的表现”[5]3。同时,现代网络、影视图像、移动通信等新兴媒体的广泛传播,这些都使得诗歌刊物与诗歌创作的语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传统社会的知识经验、价值观念的变迁,大众心态的扑朔迷离;旧有文化与新兴知识的矛盾与背离,都导致了人们追求生活的多元化,读者的阅读兴趣也由此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近三十年来,新诗艺术呈现了多样化的写作方式,现代主义诗歌面临着艺术的难题,出现了“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论争。以李瑛为代表的现实主义诗歌出现了新的面貌,在生命、美和人生中,呈现出现实主义诗歌发展的新方向。以重庆诗人傅天琳和云南诗人雷平阳为代表的“新来者”,融化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诗歌艺术的冰层,在自然山水、历史文化和内在世界中,发现和演绎着忧思与诗兴。当今时代每天都有大量的诗歌作品出版面世,诗歌刊物也在不断的提高其刊物作品的质量,坚守诗歌的精神家园,以一种体制的力量黏合着一定数量的诗人和读者。但是,诗歌刊物实际上并未为新诗走出一条必由之路。诗的读者在减少,诗歌找不到一条可以前行的路而边缘化。新诗审美观念的“向内转”带来的语言表述跟日益专业化的社会中人的角色不相符合了。丹尼尔·贝尔指出:“社会地位变动中的人往往缺乏现成的指导,不易获得如何把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的知识。于是,电影、电视和广告就来为他们引路。在这方面,广告所起的作用不只是单纯的刺激需要,它更微妙的任务在于改变人们的习俗。一句话,教会人们适应新地位的生活方式。”[6]116诗歌刊物的广告宣传不够,只在业内的刊物上作小块广告,且其广告内容模糊,不能引导人们对新生活的想象。更不能把握时代变迁的气息而在广告策划上作何改革,还在苦苦坚守传统社会中诗歌的理想、气质和对诗歌的一厢情愿。
在现代社会,读者要读的不仅仅是一首诗(况且新诗不再那么受欢迎了),还得多方面的充实版面,来满足诗歌和广大读者。诗歌刊物在推出好诗的同时,还要传播诗歌的理想和气韵,它既有现实感,也有历史感,既有个人的抒情,还应体现深刻的时代风貌和读者欣赏诗歌的途径。诗歌刊物作为一种富有启发性的媒介,理应采取多种多样的媒介手段和专栏设置,来激发诗歌探索者和欣赏者的想象力和刺激其消费时的心智活动。比如一份时装杂志,我们不仅欣赏的是流行精美的时装,还有那美丽绝伦的模特,那与时装相关的艳丽倾心的色彩和广告,它把我们带进的不仅是时装叠翠的世界中去,它更开阔了我们生活的视野、传播了知识,经验和生活时尚。对于诗歌刊物来说,编辑或许从此获得灵感与启发,作为一本体现现代人深层心理经验的诗歌刊物,它不仅仅是一首首诗的堆砌,编辑应力求处理诗歌表现的情景氛围,设置一些背景或一些暗示、暗纹;或者一页书扉,甚至一张发黄的照片,一幅木刻,或一块墓碑。正如阿恩海姆指出的“心灵,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呈现到要有背景,并且深受这个背景的调节和影响”。[7]85《星星》在八十年代作过这类有意义的探索,表现得不算太大胆,如1985年7号有刊头图案或画作共48幅,1985年10期有26幅,1986年10期有23幅,1986年11期有20幅等。《诗刊》1985年3期有黄永玉的国画《海岸夕阳》,有杨波的《乡野小径》配诗;封底有邹卡的版画《湖畔》,这幅画生活气息浓厚:晨光、水鸟,打水的农夫,小憩的农妇,摇尾巴的狗,拉着水车的老牛和那高高悬起的牛鞭。2008年《诗刊》在封底印刷了精美的油画,这些都是有益的探索。鲁迅先生曾经在致朋友的信中说:“我以为插图,不但有趣,且亦有益”;并专门撰写了一篇《“连环图画”辩护》的杂文,奉劝青年艺术家一样看着并努力于书报的插图,多研究欧洲名家的作品,注意中国旧书上的绣像和画本,并指出:“书籍的插图,原意是在装饰数据,增加读者兴趣的。但那力量,能补助文字之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种宣传画”,[8]446把诗与画,诗与其他艺术形式的相互关系,特别是一些生活气息浓烈绘画作品,诗与其他艺术交相呼应的艺术形式结合在一起,或是诗歌刊物应考虑的策略之一。
不仅如此,诗歌刊物还应把诗歌与旅游、时装以及现代审美时尚联系起来。随着现代交通的高速发展,社会流动性空前增加,固有距离感的消失,乡村和城市的封闭空间让位于旅游,让位于海滨、让位于购物广场和娱乐世界,一个城市,一个乡村不仅仅是一块地方,而且还是一种心理状态,这其实给现代诗歌写作提供了无限广阔的心理景观,如李瑛的《莫高窟》、雷平阳诗歌的“云南”、傅天琳的“果园”,高粱的“庙宇”,都把诗与旅游等联系起来,在记游的审美体验中开掘出震撼人心的新感觉。所以我们说,在一定程度上,正是诗歌刊物把现代诗歌的“现代”和“时尚”生产出来,为现代诗歌观念的“流行”推波助澜,并促使现代诗歌审美观念的公共空间的形成,现代心理学研究证明:各种不同的形态、色彩、空间结构都会给人不同的心理感知,引发出内心的审美知觉和审美意象。
在栏目设置上,要有新诗前沿诗学问题的持久关注和有效阐释。诗歌刊物应注意新诗与传统古典诗的异同,引导读者不用古典诗歌的传统观念来衡量新诗和阅读新诗,传统诗歌的精粹如何实现在新诗中的现代性转化;现代新诗在语法功能削弱的情况下,如何再现古典诗歌的感物、观物方式;新诗与西方现代诗的异同;经典重读过程中新诗价值的认同及其合法性危机;消费文化与新诗创作等等,这些都是诗歌刊物需要积极关注而不可回避的诗学问题。2013年的《诗刊》,在其上半月开辟了“读诗”和“诗学广场”两个栏目,开始引导读者对新诗经典的阅读和现代诗歌批评,但做得还不够,还需要在版面设计和栏目设置上做更多的尝试,来回应时代变迁带来的新气息和新诗的新气象。
这些都是一份诗歌刊物理应探索和思考的问题,诗人、编辑、诗论家、读者只有共聚在诗歌刊物这块小小的刊物平台上,关注诗歌刊物的成长,真诚鼓励和召唤新诗的探索者,历经细致、辛勤的刊物追求,我们才可能培养我们的诗心及欣赏者耳目一新的审美认知,从而形成鲜明、洗练、朴实、静雅的刊物风格,迷茫纷杂的世界才可能有令人倍感希望与生机的艺术里的绿洲:中国新诗。
[1]吴福辉.插图本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沈从文.新废邮存底22[C]//沈从文全集:第十二卷.花城出版社,1992.
[3]王本朝.中国现代文学制度研究[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4]周宪.中国当代审美文化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5]高宣扬.流行文化社会学[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6]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7]阿恩海姆.视觉思维[M].滕守尧,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
[8]鲁迅.鲁迅全集(4)[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