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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莫言小说生命力的贲然与现实的沉默

2015-08-15李胜

语文学刊 2015年21期
关键词:孩儿红萝卜红高粱

○李胜

(楚雄师范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小说中,当某种物象出现时总是让人无法遏制的想象,于是有限的画面总是在拓展,想象的张力在扩大,而这种想象是需要象征的。“象征是根据事物之间的某种联系,借助于某一具体事物的外在特征,寄寓艺术家某种深邃的思想,或表达某种富有特殊意义的事理的艺术手法;象征的本体意义和象征意义之间本没有必然的联系,但通过艺术家对本体事物特征的突出描绘,会使艺术欣赏者产生由此及彼的联想,从而领悟到艺术家所要表达的含义”。[1]莫言小说通过象征手法,把家乡高密完全呈现出来,显得那样神秘,又那样亲切,于是,在红高粱、红萝卜的掩映下,余占鳌、黑孩儿是那样的沉默与孤独,但作者的思想却活了起来。

莫言于2012 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实现了多少中国文人的梦想,于是声名鹊起。其代表作《蛙》《为了孩子》《酒国》《檀香刑》《透明的红萝卜》和《红高粱》等更是引起了世人的关注,“莫言用嘲笑和讽刺的笔触,攻击历史和谬误以及贫乏和政治虚伪。其写作技巧的独特性还在于揭露现实黑暗面及人类阴暗面时,似乎是在不经意间给象征赋予了形象,让形象富有了意蕴。”①读莫言的作品,感受到的是生命个体对自由的渴望,体会到的是作者对现实荒谬性的沉默,以及人类与世界关系的哲辩性的思考,而这一切都是通过自然物的外现来显现的。

故乡是文学创作一个永恒的主题。莫言为读者构筑了一个富有地域性,又充满想象张力的故乡——“高密东北乡”。高密东北乡也就成了莫言构筑梦想的据点,他在这个据点里让自己的梦想飞翔起来,也让广大读者在这个符号的解构中,阅读着他对现实与人生的思考。于是,红高粱、红萝卜、鸭子、河水、黄麻、百灵鸟、石头等便成了色彩斑斓的意象物,有了丰富的寄寓。于是,在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里,活跃着一系列的文学意象群,譬如有着神秘意蕴的“红萝卜”、象征着伟大民族精神和蓬勃野性生命力的“红高粱”、有着文化人类学意义的“丰乳肥臀”以及折射出人类欲望泛滥化的“肉”“酒”等等,所有这些意象在作家构建的小说文本中有着重要的意义。[2]

如果说莫言小说中真正把自然物象征性推到极致的是《蛙》的话,《透明的红萝卜》与《红高粱》则是其奠基之作。

《透明的红萝卜》主角似乎是寻常的红萝卜而已,但是它又是“透明的”,于是引起了读者的思考。小说也因此有了更多解读的可能。小铁匠让黑孩儿从邻近的农场偷来地瓜和红萝卜,之后黑孩儿与老铁匠、小铁匠、小石匠、菊子在桥洞里烤着吃。饱餐后的小铁匠把那支在炉火的映照下变得透明的红萝卜扔进河里,萝卜沉下去了,第二天满怀好奇的黑孩儿却再也找不到那支萝卜了。当菊子姑娘被刺瞎后,一切变得更加沉默,黑孩儿还在极力地寻找那只透明的红萝卜,即便他疯也似的到地中一只只地拔却再也找不到了,而他却被萝卜地的负责人抓住并扒掉了新衣服,于是光着身子的黑孩便像一条鱼一样钻进沉默的芦苇地里去了。普通的红萝卜在黑孩眼中变成了透明的,象征着黑孩内心的渴盼与对梦想的追求。《透明的红萝卜》有着朦胧美,小说带有很独特的甚至神秘的色彩,留给读者的是大量的艺术空白与想象空间。而解读红萝卜就成了其关键,读懂了“透明的红萝卜”就读懂了一代人的梦想。

黑格尔曾说过:“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较普遍的意义来看。即象征有两个要素一是意义,二是这意义的表现。”[3]“红高粱”在东北乡是食物、是真实存在的,然而在莫言笔下,它却象征着华夏民族:其一,它象征着人与自然的契合冥化,红高粱是千万生命的化身、是天地之间生生不息的生命律动,人与自然、生命与地域重叠、混然为一。其二,“红高粱”又是历史与现实契合的象征:纯朴而狂放、苦难而坚韧、贲张的复仇。

所以,“红高粱”不仅是高密东北乡的父老乡亲们所喜爱的食物,更是他们的精神图腾。红高粱贯穿小说故事情节的始终,于是其间演绎了一个集结着情欲、冒险、复仇、反抗的传奇味十足的“土匪”家族的浮沉故事,诉说着一个精神救赎的主题。

《透明的红萝卜》中的自然物似作者随手拈来,只不过是寻常之物,但就是寻常的“鸭子”、“河水”、“百灵鸟”、“石头”等自然物也有独特的象征意义。“鸭子”、“百灵鸟”象征着自由,同时也是对黑孩儿时代的无言的反衬。“河水”则象征着对于美好梦想的装载,它载着人们的愿望流向远方,带给人们希望;同时也带给人们绝望,愿望被带走了意味着一去不回的河水永远不可能在回到原点。就是墨水河河边“丛生着灰绿色的芦苇和鹅绿色车前草,还有贴地爬生的野葛蔓,枝枝直立的接骨草。”“河滩上的狗蛋子草发疯一样生长,红得发紫的野茄子花在水草的夹缝里愤怒地开放。”这些自然物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象征意义,“墨水河”有着自己奋斗的目标,因而不管它在流淌的过程中遇到什么障碍物都不断的努力着;“芦苇”、“车前草”、“野茄子花”这些自然物只有很短的生命,每当冬天来临它们只有枯萎的命运,可这些短暂的生命总是在有限的时间里郁郁青青,用蓬勃的生机来打破命运的枷锁;“黑骡子”是则是九儿的不幸的战利品和导火索,它见证着个体生命的盛衰以及那个年代的兴衰。

小说描写自然物只不过是为了写人。莫言笔下的人物“不仅饱含个体生命相互偎依的温暖,生命力迸发的激情,对抗命运无常的韧力”[4],而且也会成为“活生生的民间精灵栩栩行走在我们面前,带着微笑、欢欣、悲凉、痛苦和宽容,甚至不回避自身崇高和邪恶、善良和污秽同体,以其生命的本真与丰富展示了民间世界的永久魅力”[4]。他崇尚自由、叛逆、充满力量的生命形式,崇拜充满力量的生命,肯定生命,所以,小说中往往营构了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生命骚动的世界,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

个体的生命并不纯然作为一个观察、分析、思维的孤立对象而存在,他总是鲜活于一个活泼的生命世界之中。黑孩的特点为:①倔强顽强;②隐忍而无语的性格;③无限的生命力;④恶劣条件上尚存的美丽幻想;⑤顽强而执著的追求精神。黑孩做任何事都是心不在焉的,甚至对自己的苦难也没有任何感觉,这样的一个人反而对生命自由充满了强烈的渴望。文章中常常借助简单的话语来描述,比如:

墙角上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孩子赤着脚,光着脊梁,穿一条又肥又长的白底带绿条条的大裤头子,裤头上染着一块块的污渍,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结的鼻血。裤头的下沿齐着膝盖。孩子的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小疤点。

孩子向前跑了。有跑的动作,没有跑的速度,两只细胳膊使劲甩动着,象谷地里被风吹动着的稻草人。人们的目光都追着他,看着他光着的背,忽然都感到身上发冷。队长把夹袄使劲扯了扯……[5]

寒冷的天气,单薄的裤子,光裸的上身等等,我们很难想象当这些不利的条件同时出现在黑孩儿身上时,这个独特的孩子该如何生存。他希望拥有温暖,因此黑孩儿多次去寻找那支特别的饱含着温暖和关爱的红萝卜。然而,努力寻找的他却只能在得到菊子姑娘的关心、老铁匠的歌声里找到过那支红萝卜。

但是这个可怜的小孩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黑孩儿向往并渴望着生命的自由。

孩子站在闸上,把着石栏杆,望着水底下的石头,几条黑色的瘦鱼在石缝里笨拙地游动。滞洪闸两头联结着高高的河堤,河堤也就是通往县城的道路。[5]

这时候他的眼睛又盯住了水底的河虾,河虾身体透亮,两根长须冉冉飘动,十分优美。[5]

他常常观察着水里的游鱼、河虾,想象着空中飞翔的鸟儿,聆听黄麻地里的虫鸣。黑孩儿看到这些有着自由的生物,渴望自己也有着同样的自由。然而现实束缚了他,求而不得之后让他更加明白现实的冷酷。

莫言把高密东北乡作为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并构筑了红高粱系列符号。在红高粱语境里,作者将人物置于荒蛮而奇伟,粗粝而豪放的境地,从而表现出人物的高贵与尊严,绚烂与悲怆。作者塑造的余占鳌等一批具有独特个性和民族精神的人物形象,展览着山东人的粗犷豪放与狂荡不羁,呈现的是中国农民顽强旺盛的生命活力,赞扬的是血性、反叛意识和凛然的民族气节,大写的是自由。

余占鳌便是生命自由的化身。他十六岁时杀死了与守寡的母亲通奸的和尚,然后四处流浪;做轿夫时爱上轿子里的“奶奶”,与“奶奶”野合;杀死单家父子;“奶奶”被强盗抓走时与强盗决斗并杀死强盗;爱上“奶奶”的丫鬟而离开“奶奶”;“二奶奶”与“姑姑”被杀后为报仇而走上了抗日之路;抗日过程中又与“刘奶奶”同居。可以说爷爷余占鳌一生颠沛流离,却一直在渴望,在冒险,支配其生活的是不屈的像红高粱一样的坚韧不屈,勇敢反抗的精神。

大美不言,大音希声。莫言,不想说也不愿说,因为无声的世界是最美的。黑孩始终一言未发,沉默压抑了他和周围世界的交往,却也丰富了他孤独的内心体验。当他捏着灼热的钢钻蹲到欺负他的小铁匠面前,目睹小铁匠无法面对这一冷酷时,他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卑使他滋长了比小铁匠和小石匠都更为强烈的自尊,这种强烈的自尊使他冷冷地面对嘲弄和侮辱。于是,读者看到的黑孩便是孤独、忧郁和哀伤的,这种孤独、忧郁和哀伤在老铁匠的凄凉、哀怨的歌声中更加的凄凉、绝望,因此当透明的红萝卜出现时,黑孩儿便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但各种努力都是徒劳的,留下的是依然孤独、沉默着的黑孩,以及对透明红萝卜的美好记忆。

如果用电影来比喻《透明的红萝卜》,则这部电影就是一部简单的普通的朴实无奇的黑白电影,在一片几乎让人窒息的灰色中主人公一言不发,他对一切都那么逆来顺受,当黑孩被小铁匠指使去把淬火失败后被甩出去的半截钻子捡回来的时候,“黑孩儿的耳朵动了动,脚却没有动。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肩膀被捅了一钳子。”[5]一切都是在隐忍的沉默中,如果说黑孩儿对一切逆来顺受,还不如说他是在反抗、争取无效之后的无奈接受,即便是他有强烈的渴望和希冀。所以,沉默、发呆便是他的外在特征,反抗的是冷漠而残酷的现实。

《红高粱》中的余占鳌则渴望像野生的红高粱那样拥有生命的自由,所以他不断地在清除各种障碍然。为了拥有奶奶和儿子,他杀死了单家父子。因为“奶奶”被强盗抓走了而与强盗决斗,杀死强盗。直到“二奶奶”与“姑姑”被日本人杀死后,他又立志报仇,走上了抗日之路。社会的动荡孕育了余占鳌的血性,他总是像野生的红高粱那样疯长着。

对生的本能追求和必然走向死亡的结局之间、对原始生命力的张扬的梦想和种的退化的现实它们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的来源便是生命的存在和对于生命的追求所做的一切抗争和努力。[6]不论黑孩儿还是余占鳌,他们一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而另一个则总是反抗他所认为的不公平的一切。他们都渴望拥有生命的自由,然而他们所处的那个社会背景下不允许这样的自由,反抗也就变得那么苍白无力。于是,冷漠的现实只能换成人们对现实的沉默。

莫言小说的特色之一就是挖掘家乡寻常之物的不寻常之处,且赋予其意义。“蛙”本是一个古典物象,但在作者笔下又衍生出了新意。在《蛙》中,“蛙”象征着被引产的婴儿的鬼魂,隐喻着复仇与惩罚。姑姑万心是一个一生都和娃打交道的人,但是她患有恐蛙症。因为姑姑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引流了许多的娃。“受害者”家人通常往她怀里塞青蛙吓唬她、报复她;喝醉酒回家的途中又被群蛙袭击。这些不断出现的“蛙”是被引产的婴儿的化身。因此,这些娃便以蛙声蛙形来抗议不公。而姑姑退休后不断的捏“蛙”恐怕就是一种精神的救赎,也寄托着作者对独子政策的一种思考,因为,“蛙”也是“娲”的谐音,而娲乃造人之祖也。

另外,如《牛》中的牛也因为作者赋予了丰富的含义而富有可读性。在政治意识形态侵入到民间的前提下,作为社会中存在的动物牛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这是盲目的时代背景下人们的愚昧的行为的恶果。在体制和特殊时代背景(文化大革命时期)下,牛是不自由的,它们往往被阉割、被屠杀,直至最后成了公社工作人员的碗中肉。而牛又是万千民众的象征,民众的自由也被体制束缚了。[6]

因此,牛就是那个时代农民的化身。

莫言选择了“红萝卜”、“红高粱”、“蛙”、“牛”等寻常可见之物,再赋予其深刻的文化意蕴,形成了其独特的理想而艰难的文学王国“高密东北乡”,故事中他反复诉说着沉默现实下的生命律动,而在现实与理想自由的碰撞中迸发出的是生命的火花。

【注释】

①2012 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

[1]屈春艳.象征与托物言志的区别来源[J].文学教育(下半月),2011(9).

[2]房绍伟.莫言小说意象论[D].山东师范大学,2006.

[3]胡明晓.莫言《透明的红萝卜》重读[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2).

[4]陈志明.“自由自在”的生命力——论莫言的民间审美取向[J].江苏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5(1).

[5]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6]孙娟.莫言小说《牛》的象征主义解读[J].剑南文学:经典阅读,2012(10).

[7]黄万华.自由的诉说:莫言叙事的天籁之声[J].东岳论丛,2012(10).

[8]王德威.莫言的文学世界[J].世界文学今日,2000(3).

[9]刘晓黎.孤独的黑孩——对莫言小说《透明的红萝卜》的一种读解[J].读写算,2013(23).

[10]孟利.于死的黑暗中闪烁生的光芒——莫言小说的生命悲剧[J].文艺生活·文艺理论,2014(3).

[11]蔡志飞.浅谈《红高粱家族》中的险恶环境与红高粱精神[J].安徽文学(下半月),2011(9).

[12]王丽娜.生存的困境与人性的挣扎——论莫言小说的人物世界[D].辽宁师范大学,2011.

[13]李宝华.生命力的律动与张扬——评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的主题内涵[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1).

[14]谭鼎莎.生命力在红高粱的世界里蓬勃绽放——莫言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思想价值探析[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3(12).

[15]刘麦霞.论莫言小说的自由精神[D].山东师范大学,2008.

[16]莫言.蛙[M].作家出版社,2014.

[17]莫言.红高粱[M].作家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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