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 巧 绝 伦 的 语 言 艺 术——探《促织》的语言魔力秘诀
2015-08-15杜永青
○杜永青
(河南师范大学 新联学院,河南 郑州 451400)
《促织》一文《聊斋志异》中的精品,它的主题思想丰赡深刻,结构精巧,语言纯熟老到,几近炉火纯青,具有销魂夺魄的艺术魔力,它的秘诀在哪里?本文试做探讨。
一、令人深思的反讽语言设计
《促织》的收尾叙华阴人成各因儿身化促织,献给宫中。此物虽不奇伟,但勇敢善战,与敌交手,无不使之披靡,获胜之后还能振起翅膀吟唱,能应节拍起舞。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它竟能战胜敌鸡。在鸡啄食它是,他玩鸡于股掌之上,时而爪下,时而冠上,其智力已超出虫类之限。谓之“神虫”也不为过。它在宫廷与敌交手,从无失手,捷报频传。龙颜大悦。赖此成各发了大财:“田百顷,阁楼万椽,牛羊蹄躈各千计;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对《促织》的结尾的语言表述,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人们大都认为:作者语言用词造句充满了羡慕之情,对统治者充满了幻想,美化了最高统治者。其实,这是对作品的误读,被作者高超的语言设计所轻轻骗过。这里作者用的是一种“反讽”的修辞方法。这种“反讽”修辞是一种障蔽性的语言结构。这种语言结构的语言表层含义和深层含义有不尽相同之处。语言的表层含义再通过读者大脑皮层的思考,然后进行思维层次的转变,这样一来,表层含义便逐步向深层含义过渡。这既是一个思维层次的转变,又是一个审美层次的转变。
从语言遣词用语的表层含义而言,读者最初是为成名而喜,成名终于苦尽甘来,有了富足的日子过。但通过语言的表层含义,读者如果再进一步思考,思维层次便会发生逆转。原来成名的好日子是建立在儿子身化促织,统治者“天将以酬长厚者,遂使抚臣,令尹,并受促织恩荫。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因为成名子身化促织,皇恩浩荡,首先得到好处的是那些“抚臣”和“令尹”,而成名得到的仅仅是一杯残羹而已,成名得到的一点残羹是儿子身化促织换来的。一个封建统治者因为一只促织可以使人家破人亡,也可以叫各级有关官员升迁,这种现实黑暗到极点。那有歌颂赞颂美化统治者的意思在内。读至此,社会的不公和黑暗,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命运的不可测等都洋溢在文字中间,读者已有为成名悲哀。这一喜悲的语言设计达到了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地步。没有极高的语言驾驭能力是断然不能达到如此境界的。
二、与世俗风情相契的精巧比喻
《促织》一文充满了精巧比喻。设喻能和世俗风情相契,和人物性格相联,和典型环境相衬,和人物的心理精神相辅相成,并能推动情节的发展,才是这种修辞格的佳境。
《促织》叙成名得一佳虫,备极护爱。想不到儿子窃玩促织,以至于误伤。其妻告诉成名,成名“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一只小虫,微不足道,每天不知有多少小虫生生死死。但成名得到的这只小虫却关系到成名的身家性命。在此,作者连用两个比喻,把得小虫喻为“虽连城拱璧不啻也”,把失小虫喻为“如被冰雪”。这两个比喻有夸张的成分。问题就是这种夸张的比喻,巧妙地揭露了社会的黑暗,官吏的腐败。成名子投井得救后“神气痴木,奄奄思睡”,成名夫妻则是“身背达曙,目不交睫”,精神沮丧到极点。这时“东方既驾”,他们还“僵卧长愁”。这里作者也连用两个比喻:在状儿子得救但神思痴呆时,用“目不交睫”,比喻成明夫妇一夜无眠,痛苦到极点;在叙事情有转机时,用“东曦既驾”一词,即表明夫妇二人一夜无眠,又表明“天无有绝人之路”,事情有所转机,成名夫妇又捕得一虫。这两个比喻把此事两人命运的不可测性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
在成名和林中游侠儿比赛促织角斗时,作者又连用两个比喻。游侠看到成名所蓄之虫弱小时,他“掩口胡卢而笑”;当两虫角斗时,成名虫“蠢若木鸡”。游侠儿“掩口胡卢而笑”,有两虫含义:既笑成名所蓄之虫弱小,不是他所蓄之虫的对手,又笑成名为人“迂讷”,为人忠诚老实,老受人欺负。这里的比喻妙处是既喻物,又喻人,极状人情世态炎凉,社会不公,老实人被欺的社会现实。成名所蓄之虫角斗时:“伏不动,蠢若木鸡”之喻,更为巧妙,喻世间的人和物都不可貌相,事情内部有玄机,果然奇迹出现了:“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颌。”一个小小的比喻,囊括如此巨大的社会内容,由此可见,作者驾驭语言的功力。
三、“神暗示”和“物暗示”的遣词力度
《促织》一文,情节曲折,腾挪跌宕,摇曳多姿,极尽引人入胜能事。每当情节、细节“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作者表巧妙运用“暗示”修辞手段,于是便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景。这种“暗示”可以分为“神暗示”和“物暗示”两种。
关于“神暗示”,主要表现在成名捕捉促织无果时,突然从海外飞来神笔,是事情发生陡转。成名受县宰仗笞,两股间鲜血淋漓,这时他走投无路,“惟思自尽”,“一驼背巫”的出现,事情逆转,此巫虽然“驼背”,其貌不扬,但“能以神卜”。成名妻俱资问卜,得到的“神暗示”是一张图画,绘的是一座寺庙,在寺庙中“后小山下,怪石乱卧,针针丛棘,青麻头(上等促织名—引者注)伏焉;旁一蟆,若将跃舞,展玩不可晓。”这里虽然是“暗示”,但几近“明示”,因为作者考虑到成名人太老实,太隐晦了,他解不透,这是“贴着人物性格”进行“暗示”。在作品的后半部,叙成名个所献促织,在宫廷中战绩辉煌,所向无敌。龙颜大悦,赏赐献虫之官员,又惠及成名。貌似皆大“欢喜”。但作者紧接着交代一句:成名儿子“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令始苏耳。”一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身化促织,为父排忧,结果却使各级官员获利,而父仅得一杯残羹而已。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在轻松的叙述语调中又包含多大辛酸泪!
关于“物暗示”,在具体行文中便是“虫暗示”—一个小虫出现推动情节的发展。成名在“林东大佛阁”捕捉促织,正在无获彷徨时,“一癞头蟆猝然跃去”,这“癞头蟆便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道具,成为一种“暗示”,果然不久便有所收获。在成名儿子因误毙促织而投井虽获救但失魂成名夫妇精神极端颓丧走投无路时,“忽闻门外虫鸣”,这小虫又把情节推向新高潮,这便是成名儿子魂化的促织。在一个短篇小说中,有两处“虫暗示”的遣词,从而推动情节转向新的天地。这是作者炉火纯青语言运用艺术的表现。
读《促织》一文,感到其修辞手段和结构思维巧妙结合在一起。一“暗示”为例,无论是“神暗示”,抑或是“物暗示”,即可看作是一种高超的修辞手法,也可看作是一种结构上的布局谋篇技巧。两者成互补,互文之势,真是一石二鸟,相得益彰。蒲松龄是文章高手,是语言大师。他的语言运用设计技巧是我国文章学,写作学的珍贵资料,值得我们认真探讨、研究。本文仅是一思之得,聊作一引玉之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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