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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言痴语有深蕴 直摅血性为文章——从《沁园春·恨》析郑燮词的艺术风格

2015-08-15周建刚

语文学刊 2015年21期
关键词:郑燮天公板桥

○周建刚

(江苏食品药品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郑燮在《与江宾谷、江禹九书》中说:“词与诗不同,以婉丽为正格,以豪宕为变格。”但由于他磊落不羁的性格与怀才不遇的境况,其词风却更趋于豪宕风格的。他的词“放言高谈,臧否人物”,在《偶然作》诗中说:“英雄何必读书史,直摅血性为文章。”这里的“直摅”主要是指一种表现风格而言,与郑燮一再提倡的“文章以沉着痛快为最”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因此,他的词多是至情至性之作。最能代表他的豪宕词风的要数《沁园春·恨》(亦题作“书怀”)。查礼《铜鼓书堂遗稿》云,板桥“才识放荡,磊落不羁。能诗、古文,长短句别有意趣。未遇时曾谱《沁园春·书怀》一阙,其风神豪迈,气势空灵,直逼古人”。“风神豪迈,气势空灵”很好地概括了板桥词不一味膜拜古人又有异于时尚的独特艺术风格。词的全文如下: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作者在词中用嬉笑怒骂的形式来抒发满腔义愤。上阕以否定一切的态度,把一切人们认为美好的事物统统摧毁,下阙则以及其悲愤的口吻责问苍天的不公。

开头“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三句就把人们共同的赏心乐事——看花、赏月、饮酒的传统观念彻底否定了。文人墨客一向把花当作“有知的灵物”,而词人在这里却断言“花亦无知”。“月”也是一种容易牵动人的情愫的灵性之物,人们常常对月怀人,对月起舞,对月感赋,从古至今,“月”可算是无所不在。对着皎洁的月光,可以乐,可以哀,可以驰骋抒怀。而在这首词里,作者却断言“月亦无聊”。“酒”更是人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酒既可以解忧亦可以使人超脱,可见酒也是有灵性的,而在这里作者却说“酒亦无灵”,正是因为词人的切骨之恨使得许多美好的东西都为之变质。

“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是进一步的愤激之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如画柳如眉”都是以桃花之美比喻女性之美;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比喻理想中的安乐而美好的世界。桃花既供欣赏,果实亦是佳品,现在居然要斫断,词人就是要“煞他风景”。“鹦鹉”羽毛美丽,惹人喜爱。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喜欢它,深宫内院,大家闺秀也喜欢它。“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可见鹦鹉也是大有灵性的供人赏玩的鸟中之灵,谁会去把它当作菜肴烹煮呢?

“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是作者发出的痛苦的呼喊。“笔墨纸砚”是古代文人不可以须臾或离的。砚可以烧,当然纸墨笔也在毁弃之列了。秦始皇烧书留下千载骂名,作为正统的儒生,居然也要烧书,这当然也是言不由衷的愤慨之辞。“琴棋书画”是文人的钟爱,也是儒雅的表现。俞伯牙弹琴,钟子期善辨琴音,伯牙引为知音,可见琴有着无穷魅力。历代美术大师均能用绘画给人以启迪,给人以美的享受。作为大画家的郑板桥,岂能见不及此?而竟然提出要“椎琴裂画”,更要“毁尽文章抹尽名”。作者看透了在当时文章是最无用的。满腹经书,反增俗累,而去钻营蜗角浮名又是可耻的,是作者所不屑的,这从他的《潍县竹枝词》第三十首可证:“莫怨诗书发迹迟,近来风俗笑文辞。高明大舍聪明子,化作朱颜市井儿”。以上其实都是词人的激愤之词。

“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三句,借用元代石君宝根据唐代白行简的小说《李娃传》改编的杂剧《李亚仙花酒曲江池》的情节,把自己比作与妓女李亚仙相恋的郑元和。作者在《道情十首》自序中也提到“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间,教歌度曲”,在结尾中也有“风流家世元和老,旧曲翻新调;扯碎状元袍,脱却乌纱帽”的说法。作者为什么一再提到郑元和呢?因为板桥中举前,在父殁、子死、妻亡的折磨下,感到前途渺茫,悲观失望,也曾清犯不检,过着“乞食山神庙,缝衣歌妓家”的流浪生活,与郑元和确有某种相似之处。把郑元和说成自己的先世,虽属玩世不恭,但也反映了板桥能冲破世俗偏见,不在乎身世卑微,不惧怕冷嘲热讽。词的上阕音韵铿锵,气贯如虹,极尽沉著有力、慷慨淋漓之能事,至此,满怀怨愤的宣泄已淋漓尽致。

下阙笔锋一转,从对社会的绝望,周围事物的厌恶,叙述个人的凄凉境遇。“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说明自己瘦骨嶙嶙、一副骨相单薄清寒之貌。《板桥自叙》中曾言及自己“虽长大,貌寝陋”,这两句就表明词人甘愿抱残守缺,自外于富贵行列而以草野小民自居。“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则是写与之这种身份相适应的居住环境。在破巷中用蓬草编成的简陋的门前,长满芜杂的秋草;窗棂稀疏的窗前,下着蒙蒙细雨,作者伴着孤灯,满目凄凉。而地位如此卑微,生活如此潦倒的一个寒士,原来就是具有经天纬地之才,怀抱济世利人之志的文豪、画家、书法家郑板桥。他怎能不呼喊:“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天公”当然是指统治者,板桥把矛头直指“天公”,可谓“直摅血性”,写出了恨之深刻。最后三句“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则表示自己放荡不羁,将要用百幅绢素把词人蕴藏内心深处的不平和愤恨统统写出来,亦是对统治者的责问和抨击,可谓“直摅血性”而痛快淋漓。

综上所析,这首《沁园春·恨》夹叙夹议,亦歌亦哭,慷慨苍凉,体现出郑燮词沉着痛快、直抒胸臆、激昂豪放的风格,这是郑燮词在艺术上的显著特征。正如清陈廷绰所说:“板桥词最为直抒痛快。”郑燮主张秉笔直书,不仅如此,他还强调在创作中“当作主子文章,不可作奴才文章”(《与江宾谷、江禹第九书》),他崇尚“千古文章根肺腑”(《渔家傲·王荆公新居》)的独到精神。在创作实践中,郑燮追求“怒不同人”(《刘柳村册子·残本》)、独树一帜,使他的词创作具有独特的艺术个性,显示出顽强长久的生命力。

郑燮词的沉着痛快还表现在神韵和气势上。《沁园春·恨》开篇就以咄咄逼人之势,毁尽人间一切美好有灵之物,抒写词人满怀怨愤,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言:“痛快之极,不免张眉怒目”。这首词写得真实无饰、感情真挚,充分显示了作者迥异于世俗的狂怪“血性”与睥睨“天公”的气概。《松轩随笔》云:“板桥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又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而这“三真”正是板桥个性品质的闪光,也可以说是对板桥词艺术特色的总概括。正因为有真性情、真意趣,所以板桥词坦白直率,绝无矫揉造作,读了使人真切地感受到词人真实、强烈、饱满的感情,感受到一种飞扬激越的气韵。至此,我们仿佛又看到板桥那瘦骨嶙峋、悲天悯人的身影,看到词人那一颗跳动着的沉郁而又率真之心。

[1]卞孝萱.郑板桥全集[M].齐鲁书社,1985.

[2]陈廷焯.词则[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毛张霞.论板桥词[J].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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