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翻译与白话文学
2015-08-15曹文刚
○曹文刚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胡适(1891 ~1962),安徽绩溪人,是中国现代史上最著名的学者之一。“‘五四’时期,中国精英知识分子依据西方的现代性经验,推行‘新文学’运动。”[1]171胡适在1917 年1月号的《新青年》上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提出了“八事”主张与旧文学彻底决裂,由此拉开了声势浩大的文学革命运动的大幕。胡适非常推重翻译对中国文学的变革与发展的重要意义。胡适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不算多。他在30多年里共翻译了几十首诗歌和两部《短篇小说集》,此外,他还翻译了《娜拉》(与罗家伦合译)和杜威的《哲学的改造》(与唐擘黄合译)。胡适在翻译实践、翻译思想和翻译批评方面都颇有建树,他还是翻译的赞助人。在担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编译委员会委员长期间,他主持编译出版了许多作品,胡适不仅是用白话写诗的第一人,而且是用白话译诗的第一人,他借助翻译提倡白话文,掀起了文学革命,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变革。
一、胡适的白话文学翻译思想
胡适提倡白话文学翻译来自于他的白话文学主张,与他倡导新文学是一脉相承的。他认为,中国文学早已腐朽不堪,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文言文是滋生愚昧落后的土壤,必须废除文言而以白话取代之,否则,中国就没有再生的希望。在胡适看来,如不改造旧文学,中国文学就无路可走,国家也会因此而衰败,文学改良实在是迫在眉睫。
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引起巨大反响,其主旨就是用白话文替代文言文。陈独秀随后撰文《文学革命论》进行声援,陈独秀的响应坚定了胡适用白话创作新诗的决心。胡适创作了《鸽子》、《一念》、《人力车夫》、《老鸦》等自由体白话诗,与他的“文学改良”相呼应。胡适的白话诗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在中国是前无古人的。《文学改良刍议》发表一年后,胡适又于1918 年4 月在《新青年》四卷四号发表了《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系统地阐述了中国新文学建设的思想,第一次将翻译外国文学纳入新文学范畴,体现了他借助翻译推动白话文学的思想。
公开提出以翻译文学改革中国文学,胡适是第一人。胡适的只译名家名著和用白话文翻译的主张有重要意义,是五四翻译与晚清翻译相区别的标志,奠定了五四以后中国翻译文学的格局。他的主张与文学革命遥相呼应,很快得到普遍响应,用白话翻译文学作品成了时尚。随着白话文运动的深入开展,涌现出一批用白话文翻译外国文学的优秀的翻译家,五四以后,白话翻译文学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翻译文学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一部分。中国文学从西方文学中吸收了大量有益成分,从创作形式、叙事方法、表现题材到诗歌韵律,都被翻译过来滋养中国文学,中国文学因为被注入新的血液而重新焕发出生机。
胡适的翻译主张在这次引进外国文学的空前的翻译高潮中得到充分体现。这一时期的翻译作品为中国文学的转型提供了必要的条件。这次自佛经翻译之后规模最大的翻译活动使中国文学脱胎换骨,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并取得长足的进步。胡适在其中起到了领导作用,这是得到普遍认可的。
1928 年,胡适在《白话文学史》中进一步阐述了他的翻译思想。他认为以林纾为代表的文言翻译不合时宜,应退出历史舞台,翻译给中国文学创造了无穷新意境,开创了很多新文体,带来了无数新材料。这是他的借助翻译来改造中国语言、改造中国文学的翻译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最后胡适论述了佛教文学对中国文学的影响,他说,在中国文学最不自然的时期,佛教译经起来,大师们用朴实平易的白话文体来翻译佛教,但求易晓,不加藻饰,遂造成一种新文体。这种白话文体留下无数文学种子在唐以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胡适从佛经翻译中看到了白话文的前途,找到了白话文合法性的有力的证据。在胡适看来,要改造中国文学,必须用白话置换文言,要普及白话文学,必须先翻译外国文学。胡适的白话文学翻译思想顺应了时代潮流,推动了白话文运动的迅猛发展,宣告了文言作为主流话语的退场,从而完成了中国思想史上的一次意义深远的变革。
二、胡适的白话文学翻译实践
胡适在创作上没有什么大的成就,翻译的文学作品在数量上也不算多,但同他的翻译思想一样,给中国文学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意义非凡。他在《新青年》翻译的俄国小说《决斗》,是《新青年》上最早出现的白话文学作品。胡适的《短篇小说》大部分是他的白话翻译作品,到抗战爆发前共出了20 版,在社会上流传很广,给中国文坛带来了新鲜空气,一扫当时萎靡不振的文风,白话开始登上大雅之堂,与文言文分庭抗礼,随后白话文逐渐成为占主导地位的话语。与胡适让人大开眼界的白话译文相比,他的翻译小说的内容造成的影响更大。读者对小说的内容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这与胡适有目的性的翻译选材是分不开的。
胡适的《短篇小说》开篇是他翻译的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还收入都德的《柏林之围》,这两篇都是爱国主义小说。郭延礼指出,胡适一开始就翻译这两篇洋溢着爱国热情的小说,是有其明确的目的。[2]475在胡适看来,小说中的法国类似于当时的中国。此外,胡适还翻译了表现被压迫者心声的作品,如斯特林堡的《爱情与面包》、莫泊桑的《梅吕哀》等。这一时期胡适对翻译对象的选择是要唤起国人沉睡的意识,以顺应社会潮流。值得注意的是,胡适不仅要借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引入新思想,而且还要用白话文引入新思想,他想以此来推动中国语言文学的变革。胡适的翻译注重思想与语言的统一,用新的语言表达新的思想,收到了良好的传播效果。他与罗家伦合译的易卜生的《娜拉》(又称《玩偶之家》),成为反抗封建道德、争取妇女解放的一面旗帜。
胡适认为,“翻译外国文学的第一个条件是要使它化成明白流畅的本国文字……绝没有叫人看不懂看不下去的文学书而能收到教育与宣传的功效的。”[3]521胡适还以周氏兄弟翻译的《域外小说集》为例,认为周氏兄弟的翻译“比林纾的小说高得多”,但“古文毕竟是已死的文字,无论你怎样做得好,究竟只供少数人玩赏,不能行远,不能普及……究竟免不了最后的失败”[4]111。
胡适的白话译诗主题大多充满战斗激情,如《军人梦》《六百男儿行》《哀希腊歌》等,他在翻译时刻意追求不循格律。胡适在《尝试集·再版序》中写道:“因旧文学的习惯太深,故不容易打破旧诗词的圈套;最近这几年,玩过了多少种的音节试验,方才渐渐有点近于自然的趋势。”胡适的《关不住了》译自美国Sara Teasdale 的Over the Roofs,这首诗在形式上突破了旧诗格律的限制,音律和句式都是自由的,在语言上不再用文言而用白话,实现了诗体的解放,在新文学史上具有开创意义。胡适译诗的白话化改变了中国传统诗词的固有模式,创造了一种新的诗体。此外,诗的白话化使诗歌在内涵上发生实质性变革,具有现代思想。诗的白话化,即胡适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所写的“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样说,就怎样说“,“说自己的话,不说别人的话”。胡适的译诗促进了他的新诗创作,奠定了中国新诗的基本原则。“现代白话是构成新诗最深层的基础。”[5]287有学者指出,诗的白话化,也即实行语言形式与思维方式的散文化,这实际上就是对已脱离了现代中国人的语言、思维的中国传统诗歌语言与形式的一次有组织的反叛,从而为新的诗歌语言与形式的创造开辟道路。[6]120
需要指出的是,胡适的译诗里有时也有半白半文的句子,使译诗读起来不那么流畅,这种现象是正常的。文言文转变为白话文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相对来说,胡适的白话翻译要比同时期其他译者的白话翻译耿顺畅,更接近日常口语。从语言学发展的角度来看,当时没有人能写出绝对的白话。
三、胡适的白话文学翻译与语言变革
毫无疑问,胡适的翻译受到当时白话文运动的影响,另一方面,白话文运动又受到胡适等人的翻译的大力推动,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西方语言的文法和语法的精密性和其概念术语丰富与精密导致西方语言的清晰性,而这正是汉语的缺陷,所以,有必要通过翻译这条途径来输入西方的语法和新概念、新范畴和新术语,这也就输入了新思想。
胡适等人的翻译增加了汉语的词汇,这些词汇代表了新的话语方式,逐渐改变了汉语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方式,从而使汉语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以此为契机形成了“五四”时的白话文。蒋百里对此有精辟的见解,他认为翻译表面似为模仿,而其实质乃为创造,翻译即为白话文运动,白话文运动则借助翻译而成功,翻译与白话文运动互为表里,翻译负有创造白话文的责任。[7]胡适恐怕也没有想到他所倡导的白话翻译和语言改革具有如此内在的深刻的联系,会对现代汉语的形成产生推动作用。
胡适所倡导的白话文学翻译对中国现代文学语言的影响是语言的欧化,输入新思想和思维方式,建设新的现代的汉语体系,这种建设是要思维方式或思想上改造汉语。白话翻译促进和诱导了语言变革,中国现代文学从形式到内容在深层次上发生了深刻的西化,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由此开始发生。胡适倡导的白话文学翻译通过把西方语言内化为中国化、民族化的语言,从而构建了现代汉语,并从根本上构建了现代中国文学。
胡适的白话文学翻译思想与实践,使白话文学翻译成为五四时期新的翻译模式。这给中国的语言文学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大大推动了语言的变革,促进了现代汉语的形成,使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得以发生。我们要承认,无论从翻译的数量还是质量来说,胡适都不能算作是一流的翻译家,但我们也必须承认,胡适倡导并亲身实践的白话翻译,在中国现代翻译史、文学史、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影响深远,为整个新文化运动的普及与成功提供了话语支持,新思想是依靠白话文体才得以迅速传播的。当然我们也应当认识到,白话翻译的质量还不尽如人意。译者往往标新立异,各行其是,这样必然延迟了汉语的规范化进程。但在语言转型期发生这种现象是难免的,我们对胡适这位“盗火者”,除了怀有不尽的感激,余下的只有敬意。
[1]张清芳,陈爱强.柏杨的文学思想综论[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0).
[2]郭延礼.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
[3]胡适.《短篇小说第二集》译者自序[C]//姜义华.胡适学术文集.中华书局,1993.
[4]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C]//姜义华.胡适学术文集.中华书局,1993.
[5]高玉.现代汉语与中国现代文学[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6]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7]蒋百里.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翻译事业之先例[J].改造,19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