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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宋文人对叶适散文的评价

2015-08-15陈光锐

宜春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吴子文集散文

陈光锐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 职教研究所,安徽 滁州 239000)

叶适,(1150-1223)字正则,号水心,有文集《水心文集》、《水心别集》和哲学著作《习学记言序目》传世。叶适是南宋中期著名思想家,被视作永嘉事功学派的集大成人物。《水心文集》、《水心别集》存有散文530 多篇,后代研究者历来多关注他的学术思想,少有对在当时已为叶适带来巨大声誉的散文和四六从文学角度进行探讨。其实,与叶适同时或稍后的南宋文人已经准确地揭示了水心之文的文学思想,较好地归纳了叶适散文和四六的技法、文法、和艺术特质。

一、赵汝谠《水心文集序》:文道并重的文学思想

赵汝谠(?—1223),叶适弟子,与叶适同年去世,有人认为《水心文集》就是他编刻的,赵希弁《读书附志》即如此记录。赵汝谠是否编刻《水心文集》似有待详考,但是他为本书作序当是事实。 《水心文集序》末明言“门人大梁赵汝谠序”。[1](P1)文分三层,首段曰:

备众文名一家言者,在唐始著,前不多见也。先生之作,从壮至老,由今并古,日迈月超,神心穷天地,伟刻动海岳,翼然如登明堂,入清庙,黻冕崇丽,金奏而玉应,其光耀变化,如骊龙翔而庆云随也,盛矣哉其于文乎!粹矣哉其于道乎![1](P2)

首句是说叶适文备众体,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体裁的多样化确可说是从唐代开始的,散文和诗歌的体裁在唐宋时期都达到完备的阶段。叶适散文没有赋体,并非是他不具备作赋的才能,而是他有意的舍弃,这是他在文体论方面的一种认识偏差。除此之外,500 多篇散文基本涵盖了古代散文的典型文体。《水心文集》中的诗歌是按照体例编排的,古诗、乐府、五、七绝和五、七律各体兼有。

末句笔带感情地赞扬叶适在“文”和“道”两方面达到的造诣,身为叶适门人,难免过誉,但是文道并重确实是叶适文学思想的重要内核。赵汝谠接着对此有进一步的阐述:

盖周典、孔籍之奥不传,左册、马书之妙不续,诗迄韦、张,骚降景、宋,华与质始判,正与奇始分,道失其统绪久矣。世遂以文为可玩之物,争慕趋之,驰骋以其力,雕锼以其巧,章施以其色,畅达以其才,无不自讬于文,而道益离矣,岂能言易知言难欤?或者反之,则曰:“吾亦有道焉尔,文奚为哉?”。夫子不云乎:“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六艺》非万世之文乎?以词为经,以藻为纬,文人之文也;以事为经,以法为纬,史氏之文也;以理为经,以言为纬,圣哲之文也;本之圣哲而参之史,先生之文也,乃所谓大成也。[1](P2)

此段议论主要针对叶适的文章学成就为立论。过分追求形式主义的艺术美在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上是存在过的,其错谬容易被揭示和批判。几乎没有一个文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纯粹文士。但是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蕴使得重道轻文的思想较为容易赢得市场,宋代理学的兴起,文学思想一度走向作文害道的极端,文坛也因此遭遇文学创作理学化的危机,所谓“吾亦有道焉尔,文奚为哉?”就是对“文”的存在必要性的挑战。朱熹等自命正宗的道学家在反对“文士之文”的同时,认为历史著作也大多芜杂不经,与经传多有抵牾,因此也抑塞史学。而叶适试图扭转这种局面。他坚持“圣哲之文”和“史氏之文”的结合。 “本之圣哲而参之史”就是以儒家经典为思想基础,但是不能与社会现实相脱离,并且要广泛汲取优秀史学著作的“书法”,即“以事为经,以法为纬”。叶适的政论文、史论文都是这种文学主张的实践,可以说他是坚持了唐宋古文运动“文以载道”的创作旨归。

赵汝谠认为其碑志文也有“辅史而行”的功用。序文的结尾说道:

集起淳熙壬寅,更三朝四十余年中,期运通塞,人物聚散,政化隆替,策虑安危,往往发之于文,读之者可以感慨矣!故一用编年,庶有考也。昔欧公独擅碑铭,其于世道消长进退,与其当时贤卿大夫功行,以及闾巷山岩朴儒幽士隐晦未光者,皆述焉,辅史而行,其意深矣,此先生之志也。[1](P3)

赵汝谠将叶适的碑志文与欧阳修作比较,认为反映社会政治、历史变化,贤卿大夫和朴儒幽士的言行事迹都应当为碑志文所记载,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给后世留下真实客观的历史,目的是“庶有考也”。

因为是给整部文集作序,赵汝谠关注的是叶适文学的整体风貌,着眼于区别叶适诗文思想与理学文论的不同,对叶适散文技法和艺术性展开较为全面探讨的是吴子良。

二、吴子良《林下偶谈》:求新求变的艺术追求

吴子良(1197-1256),字明辅,号荆溪,晚登叶适之门,其文论思想尤与叶氏一脉相承。诗文评著作《荆溪林下偶谈》对水心诗文多有评论,而以论“文”为多。

《水心不为无益之语》条:“自古文字如韩、欧、苏,犹间有无益之言,如说酒、说妇人,或谐谑之类。惟水心篇篇法言,句句庄重”。[2](P554)这是评价叶适文章的思想性,其实也正是叶适“为文不关世教,无益也”[2](P574)主张的注解,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南渡之后的偏安局面压抑着有血性的南宋士大夫,亡国阴影笼罩带来的郁愤与韩、欧、苏时代士人的忧虑有着本质不同。诗酒风流为时代氛围所不容,也必然受到叶适等与国家命运休戚相关的忠直之士的摈弃。

《水心文可资为史》条:“水心文本用编年法,自淳熙后道学兴废、立君用兵始末、国势污隆、君子小人离合消长,历历可见,后之为史者当资焉。”[2](P569)这一条可与《水心文集序》中相关内容参看,相比赵汝谠所论,吴子良所言“道学兴废、立君用兵始末”关合了叶适自身的仕宦遭际和他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这些内容都在叶适诗文中有充分、客观的记述。

《水心文不蹈袭》条指出叶适能够继承韩愈“陈言务去”、“文必己出”的优良传统。吴子良引用叶适自己的话来说:“但譬人家觞客,或虽金银器照座,然不免出于假借;自家罗列,仅瓷缶瓦盃,然却是自家物色。”[2](P575)水心在《水心文集》中也不止一次表达过的求新求变的艺术主张。

赵汝谠在《水心文集序》中说过让碑志文“辅史而行”是“先生之志也”,达到这样的创作目的要求作者在人物创作上必须追求个性化和典型性的艺术效果。《水心文章之妙》条这样评论叶适碑志文的写人艺术:“水心为诸人墓志,廊庙者赫奕,州县者艰勤,经行者粹醇,辞华者秀颖,驰骋者奇崛,隐遁者幽深,抑郁者悲怆,随其资质,与之形貌,可以见文章之妙”。[2](P579)苏轼为文,随物赋形;水心碑志,因人而异,所谓形貌,当非仅指外貌而言,是说人物言行与其身份的高度契合。

叶适还创作了几十篇风格清新的四六文。在《水心别集·外稿·宏词》中,叶适曾经对四六文有过批评,他说:“自词科之兴,其最贵者四六之文,然其文最为陋而无用。士大夫以对偶亲切用事精的相夸,至有以一联之工而遂擅终身之官爵者。”[2](P580)南宋词科设置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写作应用公文的人才,讲求形式的华美,并且规定使用四六文体,叶适认为这种程式化的文体无法考察应试者的义理、学问和才能,只是造就了“以对偶亲切用事精的相夸”的文士。他的观点不无道理,身为朝官,叶适不得不创作自己不以为然的四六文,但是却可以尽量削弱传统四六的骈偶和用事,他以欧阳修为榜样,有意识推进四六文的散体化。《林下偶谈》之《四六与古文同一关键》条记曰:“本朝四六以欧公为第一,苏王次之。然欧公本工时文,早年所为四六,见《别集》,皆排比绮靡。自为古文后,方一洗去,……水心于欧公四六,暗诵如流,而所作亦甚似之。顾其简淡朴素,无一毫妩媚之态,行于自然,无用事用句之癖,尤世俗所难识也”。[2](P581)叶适亦当是学习了欧苏等人,融古文之法于四六文创作之中,才使得四六文有上述的新变。

三、黄震《黄氏日抄》:横肆与优雅艺术特点

黄震(1213-1280),字东发,为学宗尚朱熹,门人私谥文洁先生。《黄氏日抄》为其读经史子集诸书之笔记。其中卷五十九至六十八《读文集》十卷,分别对韩、柳、欧、苏等十家文集予以摘抄,断以己意,亦有仅录名言隽语而不加评骘者。作为理学后学,黄震在《黄氏日抄》中将周敦颐、二程和朱熹等理学宗师与韩柳欧苏等古文大家分列两集,对欧、苏之为人为文,并予以揄扬,以为本朝文明之盛,反映了当时道统、文统判然有别的学术思潮。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在《读文集》所列十家之中,叶适为唯一的南宋作家,足见其在南宋文坛的重要地位,印证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以叶适之文为“南渡卓然为一大宗”的论断。[3](P2145)

与赵汝谠和吴子良不同,黄震从理学家立场出发,对叶适散文中与理学相抵牾之处多有指摘,但是对叶适的蕴含着事功思想的政论、史论也并非没有肯定,由于立场和视角的关系,有时还比赵、吴等水心弟子更为客观。他以篇为单位剖析水心文的得失成败,类似诗歌的笺评,较之赵、吴两人更为细致。

《黄氏日抄》之《水心别集·后总》篇按语曰:“《水心集》,水心论治之书也。《别集·后总》又其救世之策也。极论本朝兵以多而弱,财以多而乏,任法而不任人,一事以上,尽出专制,而天下之势至挛缩而不敢为。为之激烈愤痛,开阖数万言,盖能言之士莫之能尚也。”[4](P853)黄震并不赞同叶适《水心别集》中提出的治国策略,但是认同水心文“激烈愤痛”的情感和“开阖数万言”的纵横家气魄。他认为叶适的散文创作是自成法度,如《春秋》篇下按语云:“愚按《春秋》为赏罚之书,而赏罚必断之理,此不过两言已足,然人人能言之。今其模写次第,多为曲折,则水心文法然尔。”[4](P867)这里他提出叶适“文法”是表现之一即是“模写次第,多为曲折”,这与欧阳修散文“纡曲委备,一唱三叹”的文风类似。他还注意到叶适擅于从“常谈”中发掘新意,这正是水心“长于文”的表现。 《水心别集·诗》篇下评云:“愚按此亦言《诗》者之常谈,特水心长于文,其形容有过人者。”[4](P869)

黄震认为叶适散文的艺术特点主要特点是“横肆”,似乎主要是针对其政论文和试论文而言,“横”或指纵横,“肆”当是言其顺畅,这是水心学习苏轼和欧阳修的结果。但是叶适散文风格并非只是横肆,陈亮曾经评价说:“其心事和平,为文也和平”。[5](P309)黄震在对水心序记文的品鉴中也透露此种消息。请看以下评语:

历叙江汉古今材质,文有节奏,可观。—《汉阳军新修学记》

记文优缓而理趣高。— 《龟山祠堂记》

文有雅韵,读之如阅山水画,一奇也。—《北村记》

说极平实,而文采烨然可读也。— 《风雩堂记》

“节奏”、“优缓”和“雅韵”、“平实”这些形容词所表达的艺术特点与“横肆”显然不属相同的美学范畴,不同风格的统一是以风格与题材的适配和谐为基础的。叶适政论文和试论文雄赡、碑志文厚重、序记文优雅,黄震对此是有所体悟的。对于叶适的表、启等四六文,黄震有着和吴子良相近的称许:“文平意顺,水心大手笔也。四六语如此,近世雕镂自以为工者何如也?”[4](P878)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黄震之于水心文,也有不甚公允之评,例如他将叶适对理学观点的质疑和辩驳看成是一种“讥骂”,这反映了他的门户之见。

与黄震一样对叶适散文提出非议的还有理学宗师朱熹,《朱子语类》卷123 云:“叶正则说话只是杜撰,看他《进卷》可见大略。”又说: “叶正则作文论事全不知些著实利害,因及许多云云”。[4](P890)《进卷》是叶适为应制举而做,内容丰赡务实,行文雄肆纵横,明显受到苏轼“进论”的影响并自具特色,很多篇章体现了他的事功思想,在当时科场风靡一时,士子争相以为作文范式。显然,朱熹对它的指摘并非从文学性出发,而是纯粹的学术批判,因而不属本文讨论的范围。

以上南宋诸人以同时代人的眼光审视水心散文,贴近叶适散文创作的时空环境,甚至有向叶适请益受教的经历,如赵汝谠和吴子良,所论虽不无推崇之词,这是建立在既知人又知世基础上的评论,减少了因世易时移而形成的认识阻隔和批评干扰。所以,后世对叶适散文的评价于此借鉴不少,这并不是说叶适散文的研究没有空间拓展和深度挖掘的可能了,在艺术评价多元化和文学接受多视角的今天,水心之文依然具有深入探索的价值和必要。

[1][南宋]叶适. 叶适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61.

[2]王水照. 历代文话[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3][清]纪昀.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M]. 北京:中华书局,1997.

[4][清]黄震. 黄氏日抄[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5][南宋]陈亮. 陈亮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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