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视角看琼剧的衰落原因和改革出路

琼剧起源于元代，与粤剧、潮剧、汉剧合称为岭南四大剧种，在明末清初发展成为海南地方土戏，并随后迅速地得到蓬勃的推广。据民国学者陈铭枢著《海南岛志》上描述：“清康乾间，土剧班最盛行，浸淫全岛。妇孺老少，几无不识唱土戏……”

进入21世纪，琼剧与我国其它民族戏剧一样，日渐式微。

作为一名琼剧消费者，甚至是半个戏迷，笔者为琼剧的衰落感到忧心忡忡，并试图从文化竞争规律和文化消费者需求变化的角度，探讨琼剧衰落的原因和改革出路。

一、从文化竞争角度看琼剧已经衰落

琼剧曾经几次辉煌。辛亥革命和抗日战争时期，琼岛和南洋各地纷纷成立琼剧团，演出了不少内容进步的佳作，为传播革命火种和宣传抗日做出重要贡献。建国后，琼剧再次改革，在全国360多个地方剧中居第18位，全岛有国营琼剧表演团体15个，海口和大部分县市都有琼剧团，琼剧演员林道修、陈育明等人，在琼岛各地妇孺皆知［1］。改革开放初，海南曾活跃着国营专业琼剧团30多个，从业人员2000多人；民营剧团无数，光定安县就有80多个，从业人员4000多人。该县新竹镇的卜效村素有“戏班村”之称，当时全村400多户1000多人，就设教戏馆3个，平均每户至少有一人上台演过戏。［2］

然而，现在除海南省琼剧团、海口市琼剧团外，其它大多国营琼剧团已解散，就连素有琼剧之乡的定安县，其国营琼剧团也于2000年歇业。所剩几十家民营琼剧团经营惨淡，度日艰难，陷入发展困境：观众不断流失，市场日益萎缩，主要的观众在农村，演出集中在“公期”期间，大部分观众年龄在四十岁以上；琼剧人才断代，剧目和服装道具无力更新，日常经营入不敷出，不少剧团只好解散，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任何事物的兴衰，归根结底是由于它自身适应或不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所造成，就像恐龙庞大的身体不能适应冰川期到来食物减少而遭受灭绝一样。

二、琼剧等民族戏剧衰落的原因

（一）琼剧等民族戏剧的衰落缘于电影电视剧的替代作用，是好莱坞影视等强势文化产品挤进文化消费市场的结果，是国际文化产业竞争的规律使然

文化产业是内容制作产业，其产品后期的复制成本很低。电影和电视技术的出现，为戏剧的传播提供了低成本的载体，然而正是这种低成本载体以及电影片、电视剧本身，使一般观众不必去戏场、剧院看戏剧表演，戏剧的观众自然减少。上个世纪末期，数码摄影技术和互联网的出现，使文化产品的复制和传播甚至可以实现零成本，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和文化栅栏的拆除，先进国家的强势文化产品在第三世界国家、欠发达国家长驱直入，几无阻挡。

两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不但在经济上迅速成为超级大国，文化上也迅速崛起。标榜着民主、自由、博爱等普世价值观的好莱坞电影电视作品，以其先进的表演艺术、声光电技术、商业化生产程式和成熟的市场运作手段渗透到全球各个角落。目前，在全球商业电影市场上，好莱坞电影占80%以上份额。在非商业领域，如家庭影院、科研院校等，好莱坞影视剧的盗版品更是泛滥成灾。

改革开放前期和初期，由于电视机未普及，我国人民特别是农村居民，文化生活非常单调，其文化生活基本是日常收听广播，偶尔看场国产电影。此时，民族的文化形式，包括琼剧在内，迅速恢复往日的繁荣，满足人民空前的文化消费需要。

我国对美国文化产品开放市场较晚，直到20世纪九十年代，才正式决定每年引进十部大片。好莱坞电影的进入，迅速占领我国人民的文化消费市场，尤其是年轻一代。好莱坞电影不但将国产电影挤出市场，还对相近的文艺形式如戏剧、话剧等产生替代作用，其后果是民族戏剧、话剧的急剧衰落（恰恰在此时，我国加入WTO，参与全球生产分工，与戏剧的衰落时间非常吻合）。

时至今日，由于全球文化消费的趋同形势，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和我国有关部门，从保护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延续性出发，陆续选拔一些重要的文化形式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保护。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院院长莫言认为，“文化多样性源自人生活的多样性，全球经济一体化必将导致文化趋同化，这无可奈何。”［3］

（二）社会生活日益丰富，生活节奏加速，琼剧的题材、主题以及艺术表现形式落后

据行业内专家统计，琼剧的剧目共有1000多种，但大多失传，现存传统剧目近百个，新编历史剧、现代剧约三百部。但不论是传统剧目，还是新编剧目，都以古装戏为主，主题总体上不脱“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惩恶扬善”“保忠除奸”，题材不外乎“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状元及第”“包公断案”等。这些主题和题材，在农业社会时期，起到了维护良好社会秩序的作用，同时又贴近当时的社会生活，深得广大老百姓喜欢。

进入工业社会后，社会生活空前丰富，价值观也日益多元化。比如成才观，传统社会只认可读书和做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是写照。现代社会成才成功的标准多元化，成才成功的道路更是千万条，故像《张文秀》这样的剧目便不再受大众追捧。又如男尊女卑观，在封建社会很自然，现代社会非但讲究男女平等，而且女性成就大事业事例比比皆是，故《秦香莲》之类的剧目不再受现代女性欢迎。

在叙事节奏上，琼剧是较慢的，一般需要两个小时以上时间才能完成叙事结构。这是因为其中部分细节需要铺排和抒情，如将人物心情、观点用唱腔唱出来。琼剧的唱腔很优美舒缓，如中板，配以海南方言的平仄和押韵，的确悦耳动听，同时体现了海南人民优越的生活环境和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但是现代人生活节奏加快，青年人难舍两小时看完一部琼戏。

在戏剧的矛盾发展变化上，故事情节多层曲折的、出人意外的少见，大多是简单的起承转合，与现代电影电视相比，尤其是与情节迭荡起伏的好莱坞电影相比，这一点尤其不能令现代人满足。

与元代曲牌相似，琼剧唱腔逐步形成中板、慢板、快板、散、正线、反线、外线、内线等固定旋律，以中板为主，不论生、旦、末、净、丑各角色，在表演喜怒哀乐的不同感情变化时都可以使用。这种相对固定的唱腔易于传播，即使是不识字的老百姓，只要熟悉腔调就能押词开唱。但相对于现代音乐，这种格律的表现力是不足的。因此，现代琼剧中，有人以简谱记没有格式的旋律。这一点类似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自由体诗歌的流行和古典律诗的衰落。

在语言文字上，海南方言属闽南语系，由于海南长期孤悬海外，语言的进化与内地不同步，海南话保留了大量古汉语、俚话词语（如走神、恭房、落古、巡村、蹲园、下仓）等，这些词语老百姓听起津津有味，但用现代汉话写出来，已非本义；用现代汉话写成的剧本，部分词语用海南话表达时听众不知所言何意（比如熠熠、涟漪等）。因而，不但外来人觉得海南话难学，而且海南本地汉方言词汇、语调也不尽相同，这就影响到琼剧的传播。

在舞台美术和道具上，琼剧几百年来没有太大改变。直到今天，剧团依然在使用幕布背景和侧景，有的连侧景都没有。现代舞台丰富多彩的声光电技术、模拟技术应用甚少，这对于追求新奇、感官刺激的青年人群来讲，是一个巨大的缺陷。

经过长期的发展和完善，琼剧形成了极其优美的唱腔艺术和炉火纯青的表演技巧，拥有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然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创新，否则就会失去它原有的生命力，尤其在文艺形式争奇斗艳的今天。

（三）琼剧团的产权体制、经营机制不适应市场经济形势

从产权体制上看，目前海南省琼剧团以民营为主，国营为辅。民营剧团自负盈亏，没有国家补贴。国营剧团以承包制为主，国家有一定补贴。这两种组织形式，虽然都调动了演职人员的积极性，但是由于技术力量分散、管理力量松散，易造成题材同质化，且不利于集中力量创精品，不利于市场营销，不利于吸引外来投资等。

从经营机制上看，不论是民营还是国营剧团，都没有实现人才培养、剧目编创、排练演出、后勤支持、市场营销、观众开发等环节的最优资源配置和有效衔接，各个环节存在各自为战、经营缺节或脱节、资源闲置等问题。

从演出场地看，目前琼剧团以流动演出为主。流动演出主要是满足海南农村、城中村的“公期戏”、节日戏的需求，这不利于形成稳定的观众群体和应用现代科技手段。

三、琼剧的改革出路与对策

我国大部分行业发展已超越供不应求的阶段，文化产业虽然起步较晚，但与外来文化产业、产品的竞争，其激烈程度不亚于其它行业。琼剧团不但面临同行内其它剧团的竞争，而且要与相近的文化行业（如电影电视剧）争夺观众。长期以往，文化消费者会因兴趣、价格等因素，形成相对固定的消费群体。

文化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文化消费者群体分化，不但琼剧艺术本身要改革，剧团组织和经营机制也要创新，只有这样才有出路。

（一）琼剧的创作主题要切合时代，题材要拓展，故事节奏要加快，表现手段要有所创新

莫言说，“非遗”保护既要传承，更要敢于冒风险创新。对于如何创新，莫言主张“要想创新，只有一条路：广泛学习，吸收本行当的精髓和别的艺术门类的元素，和当下结合，逐步扩充本行当的题材”［4］。

琼剧的艺术改革，在主题和题材上，要反映当代社会生活，切合时代精神，结合海南本地民俗民情的风格和特点。例如，辛亥革命后，当时主张破除旧制度、旧习惯、旧观念的“文明戏”，就深得老百姓欢迎。又例如，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海南有不少农村能人带领乡亲克服困难共同致富的故事，有不少农村青年吸毒上瘾导致家破人亡的故事，都是琼剧创作的良好题材。如能创作成功，必定受到老百姓欢迎，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在表现形式上，要继承传统的韵味（如唱腔优美），同时要借鉴其它文艺形式的长处（如加快故事节奏等）；在表现手法上，要进行必要的改良和创新，充分利用现代舞台技术等。

琼剧主题和表现形式的创新，已有成功的先例。2010年，反映海南一户人家近百年来下南洋经历的新编历史剧《下南洋》，荣获第三届全国地方戏优秀剧目展演二等奖以及第十一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等奖项。虽然少部分观众不太习惯现代题材和剧中部分新表现形式，但《下南洋》毕竞迈出琼剧改革的重大一步，只可惜至今这样的作品太少。

（二）剧团产权体制要改革，经营机制要创新

在剧团产权体制上，有必要按政府牵线，剧团自愿的原则，成立混合所有制的琼剧集团（公司）。混合所有制，既能发挥公有制重视社会责任的优势，又能发挥民营企业效率较高的长处，且产权清晰，容易按现代企业制度实行有效的经营管理，这项改革得到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的肯定。成立琼剧集团（公司），集中人才和设备设施，实现资源共享和优化资源配置，针对市场细分，才能创做和生产更加适销对路产品。

在经营机制上，琼剧集团公司内部，要建立起全面的法人治理结构，建立起科学的战略和决策制度、作品编创制度、市场运做制度、人员激励制度、财务预决算制度等，实现琼剧从编排、演出、人才再培养等环节的良性循环。

在市场营销上，琼剧可以学习京剧，在原住民较集中的街道，设立固定的演出场所，每天演出不同的剧目，观众看戏时间内同时提供餐饮等其它服务。只有演出时间固定、场所固定，才能有利于形成稳定的消费群体，而且方便使用现代声光电技术（如LED显示背景），增强舞台表现力。同时，固定的演出场所，还可以进行企业冠名，争取企业赞助；演出前可播放企业广告和节目预告，增加剧团副业收入。目前海口市大致坡镇初步形成海南省琼剧团排练和“绑戏”联系点，但远离消费者居住地，长远发展受到制约。故建议在消费者较集中的海口解放路、府城、定城等地，建立固定的、开放式、多元化服务的琼剧演出和培训场所。

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为琼剧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纵观国外著名旅游胜地，都不只是靠自然风光对游客的吸引力，还要满足游客的文化消费需求。文化产品“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例如陕北的秦腔、丽江纳西古乐，都是游客必听必看的旅游节目之一，是文化与旅游完美结合的典型案例。琼剧作为独具海南特色的传统艺术形式，其成熟的艺术魅力对岛外旅客来讲也具有吸引力。建议排演一些代表性的折子戏，在我省三亚、陵水、琼海的旅游景区的文化舞台上进行演出，供外来旅客欣赏。

在琼剧观众的培养上，建议将优秀剧本的唱词、板腔选段编入中小学海南乡土教材。建议琼剧界成立公共基金，支持琼剧艺术深入校园、公园等地，通过举行培训班、才艺比赛、广告宣传等手段，培养年轻一代人对琼剧的兴趣，壮大观众群。

缺乏优秀的琼剧剧本，是影响当前琼剧出精品的主要因素。表演名角断代，是制约今后琼剧发展的主要原因。因此，当务之急，在琼剧编剧、表演后备人才的培养上，要选拔一批苗子进行重点培养。

（三）政府部门加大对琼剧扶持的力度

近年来，中共海南省委、省政府也采取了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促进琼剧走向健康发展。琼剧被列为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后，政府从税收、资金上给予一定扶持是必要的，希望继续扶持并加大力度。同时，建议加大琼剧专业教育的扶持力度，实行免费教育的政策；建议教育、财政等部门协商，依照义务教育的年限，对未满15周岁的艺术学校在校学生，享受义务教育的政策；建议从省内艺术院团中选调一批年富力强、素质过硬、具有丰富舞台经验的中青年演员，经过教师培训后充实到琼剧教师队伍当中；充分发挥各级政府的积极性，对省内罕有剧目的单一剧团，要出钱出人，摒弃师傅带徒弟的传统做法，选送优秀的青年到艺术学校系统地学习，以提高艺术的表现力，加快艺术传承人的培养进程。

（四）建立健全激励机制

目前海南省尚未建立包括琼剧在内的文艺评奖的奖励机制，对艺术创新的扶持、激励政策配套不到位，这不利于激励人才、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建议省文化主管部门会同财政部门参照兄弟盛市的做法，制定相关的文艺评奖奖励条例。

特别建议海南建立琼剧剧本版权分成制度。只有建立创作者与演出单位的分成制度，才能激励作者源源不断地创作出好作品。

文化是一个国家、民族的精神灵魂，文化产业和产品是这个精神灵魂的载体。面对国际强势文化产业的竞争，我国已认识到加强文化产业建设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国务院于2009年制订了文化产业振兴规划，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进一步提出，要紧紧围绕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加快完善文化管理体制和文化生产经营机制，建立健全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现代文化市场体系，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以及海南中产阶层的壮大、市民社会形成和琼侨互访更加频繁，如果琼剧能适应形势进行自身改革，加上国家必要的扶持，琼剧必将迎来新的发展时期。

[1]海南省政府网.海南文化与琼剧起源［EB／OL］.［2006-03-24］.

[2]罗晓宁，段卫宾.琼剧缘何在其发源地定安衰落［N］.海南特区报，2006-08-30.

[3]莫言.在第二届亚洲文化论坛上的发言［C］.2013-12-19.

[4]莫言.在第二届亚洲文化论坛上的发言［C］.2013-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