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二三事
2015-07-28何亚兵
何亚兵
老洪不老。
老洪教我们班时,虽年过五十,但身体壮健,脸色红润,声若洪钟。老洪曾经在讲台上说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他说:“像我这么年富力强,学校竟然只安排我带你们一个班的语文,真是浪费人才。”看来老洪很不满意学校对他的工作安排。
学校确实有点不待见老洪。那些知道学校掌故的人都说,老洪上课不务正业,喜欢吹嘘,学生学不到什么……
老洪第一堂课就彻底摧毁了我们长久建立起的语文学习的思维习惯。整整一堂课,老洪慷慨激昂地给我们做了番演讲。至今还记得其中一句——“你们从今天起,只要把我每堂课说到的名言名句、成语典故给记下来,语文学不好找我”——此语后来亦被称为老洪三大“牛皮”之一。于是每堂课我们都会欣赏到老洪在讲台上的唾沫四溅外加手舞足蹈。
老洪的教学确实很怪异。
老洪常说:“杀鸡杀鸭,各有杀法。”所以他的教学从不按部就班。教我们的第一篇课文是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这本应该最后才学到。老洪布置的作业也很奇怪,只有一道思考题:“你认为洪老师为什么选择《游褒禅山记》作为高中入学第一篇文章?”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题目,而老洪在第二天用了整整一节课让我们来讨论。同学中有几个文言文水平不错的就从文章所阐明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来说,说老师是希望我们在学习中尽全力。老洪很是高兴,大大表扬,连夸孺子可教,并意犹未尽地说不仅是学习,在人生中也当如此,先尽全力,若不成功,也可无怨无悔。
不但不按顺序,老洪上课的内容也多不依循课本,让人很难捉摸。
《游褒禅山记》中涉及碑文,上完后正好是周末,老洪给我们又布置了一个课外作业:利用周六下午到学校旁边的藕衍山去查询山上的墓碑,找到最古老的墓和最新的墓,分别记下碑文。结果我们全班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在山上玩得不亦乐乎,边找边看边读,慢慢就觉察出人世沧桑的味道了,碑文或长或短,或有或无,但哪一块不寓有一段丰富的人生呢?星期一课堂上老洪一一询问之后,告诉我们人生苦短,兴衰无常,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切不可眼界狭窄,囿于己见。
老洪有个学生毕业后也在我们学校任教语文,颇有点师承风范的味道。有一次,老洪感慨地把这位弟子为其班级所编写的手抄本美文阅读展示给我们欣赏,说道:“这也算是呕心沥血了。”老洪自己却不这样。老洪喜欢读报,常常把报纸上优美的、有思想的文字文章剪下来,带到班上朗读给我们听,有时文章过长,一读就是一堂课。
老洪课堂上的“不务正业”一开始让很多学生无所适从,无事可做。高中生往往都喜欢看些杂书。其他老师一旦发现自然毫不客气地没收过来,还要追加惩罚。老洪却不,在第一堂课作“演讲”时就宣布:“在我的课堂上看杂书,不是你们的失败,是我的失败。说明我的课不能吸引你们,你们光明正大地看,我决不责罚。”
老洪尤工书法。曾经在家办过书法培训班,收钱授徒,大受欢迎。老洪常在课堂上为我们表演空心字,何其难写的字,一经报出,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只见一个大大的空心宋体字跃然于黑板上,决然不同于那阴柔的美术体,显得刚劲有力。老洪听到底下一片啧啧之声,很是受用,连说:“太容易啦,小菜一碟,小菜一碟……”寒假,老洪会写好对联在街上叫卖,别人小幅卖一元他卖两元,别人大幅卖一元五角,他卖三元。有买者嫌贵讨价,老洪不屑,答曰:“他们卖的是纸,我卖的是字!”奇怪的是,老洪生意还真不错。
老洪曾经为学校新校门门楼写大幅校训,“学勤、业精、德馨、智明”。字体凝重厚实,为人称道。可不久有眼尖的人说,老洪写错别字了,“馨”字上多了一点。有好事者在班上问老洪,老洪笑而不答。继而在黑板上又写了两个字,民王,说是某报纸上一漫画,意谓民主少一点就成“民王”了。我们恍然大悟!
老洪可能真的已经不再年轻,所以常常给我们讲起年轻时的憾事。老洪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考生,当年我们县只考上三个本科生,老洪就是其中一个。据老洪说,他本想填的是北大政法系,分数也够了,只可惜自己已30多,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实不能抛妻别子,只好上了本市的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回本镇高中教书,以至于今。
老洪家中有座小院,院中种植着“一蓬”梅花。说是“蓬”的原因是,梅花没有经过修剪,几十株种在一起,齐刷刷地挺拔而上犹如蓬草。当时很觉怪异,后来学到龚自珍《病梅馆记》才大致明白一二。
不见老洪已有十年。十年中有多少物是人非?每当生活中遇到挫折和不公时,总会想到老洪,想起老洪的“牛皮”,想到老洪种的“蓬梅”,想到记忆中老洪挺直胸膛安详的模样。于是就自己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一定要独立坚持下去。
(作者单位: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仙城中学)
本栏责任编辑 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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