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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娃的诗

2015-07-25西娃

诗歌月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肉体小女孩灵魂

主持人语:

西娃是一个有着冥想气质的诗人,她的诗作浸透了对爱、生命与死亡这些本源性问题的紧张恩索。但她没有抽象地去思索,她的思索带着肉体的痉挛与颤栗。这些颤栗的文字也击破心灵的坚硬外壳,使人们与之一起颤栗。懒懒的诗则显示了一种诗性的沉静,她仿佛是把身体的触须伸到体外,耐,心而又痴迷地体验世间的一切声音与光色,在细小的事物或日常生活中习焉不察的细节中,去感受世界与生命中的美,去打开一扇扇通向更广大的世界的看不见的门。霍俊明以专业诗歌批评家的形象为人所知,他的诗作则展示了其作为诗人的另一副面孔,从中我们感受到他对现代生活的理性思考和对过去生命的伤逝之情。

——兰坡

我们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影子

梦见我们结伴出家

两男三女

我在路灯下看见,多出

一个人

远远走在我们的前面

几个人用同种声音告诉我

那是我的影子

我从没认识过自己的影子

也从不知道,她

可以离开我,并独立存在和领路

而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的影子,为什么都没有跟来

捞魂

我双手捧着一盏油灯

在黑暗里,机械的走动

灯光下,我只是一小团黑影

外婆与我保持两步之远的距离

她缠过的小脚一步一颠,身姿有点发虚

我们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沿着寂静的河道拖着自己的影子

外婆手里拿着一根竹棍

在水里点一下,在我的头顶点一下

拖长缓慢而苍老的声音——

“西——娃儿——呢——回来——了——啵?”

遵从着外婆的叮嘱和所教

我小小的病体里发出迟钝的回应一一

“外——婆呢,我——回——来了喔”

外婆一路喊,我一路应

我们像两个纸人在茫茫的夜色里晃动

给长长的河道留下微弱的昏黄

这是我小时候一次落水获救后

在大病中留下的记忆

外婆说:我的魂,被惊掉在了水里

只等时光流逝

你在那里——一面白墙上

黄昏的光斑和阴影,不放过明艳的事物

也没放过你

你曾说你热爱阴影,热爱所有的哑暗

它们成为你半生的食物

养育你的心境与我的距离

我在你的斜对面,一扇半开的窗口前

卡片机挡住了我的双眼

我假装拍摄你,也企图看清你

这并不能满足你带给我的空虚

传说中我是那个暗恋你的人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那些传说

不知给你带去过多少隐秘的快意

面对我的痛苦你从没发出声音

此刻我多么爱这焦距

隔着一件事物看另一件事物

比直接来的更直接,更真实——

“我们之间隔着死亡,而你总是拒绝事实……”

双重的黑暗再次来临,一同把你我

傲慢的划为一体

轮转

我们在酒后拥抱彼此

指甲陷入对方的白肉里

我们都不出声,疼痛和红酒

把两个身体变成一个

又慢慢虚化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失去身体,失去你

在失去方面,我总有多余的闲心和明知

苦痛像黑夜之中的寂静,滋生,浮游

指望在另一个身体上落地

而我希望它选择你,又希望放过你

我在自虐与虐你的臆想中

生出新的爱情,生出新的爱你的方式

你早于我醒过来,你的眼神

比我失去的身体更孤单。你再次用性爱

找回我,找回我没有声音的哭泣

剧烈的颤栗中

你把被我咬破的拇指

再次放上我的牙齿

喂养死亡

你说: “它死了,我又用死亡

养了一条鱼。这已经是第N条了”

你喂养鱼,就像喂养你的活

用了粮食,水,悲喜,和不多的爱心

这些年,你不停的看到

亲人,朋友,熟人……一个个

去了死亡那里。于是你疯狂的养花

养鱼,养你的梦想和激情——

把它们当饲料,企图撑破死亡的肚皮

“为什么死亡什么都吃,死亡却不死去?”

我像在远方,不去理会你悲伤的疑问

也不去安慰,鱼,死去的这个秋季的早晨

我什么都不做,愉悦的感受着:死亡

用一条再也活不下过来的

鱼,鲜活地把我们的共同的一天

一点点吞下去

像你一样,除了

喂养死亡,你以为我还能干什么?

老等

你伸着长长的脖子

一只脚独立在冰冷的水里

你的身后是一望无边的盐碱地

你的前方是茫茫的水域

你一动不动

把身线拉的笔直

黑白相间的影子

在夕阳之中,在碧波之上

没有人知道你在等什么,而你在等

你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而你在等

你不在乎能等到什么,而你在等

你不惜把自己等的孤苦伶仃,你还在等

你有绷直的信念——老等

你已经把自己等成一个符号——老等

你忘了自己是一只鸟,而你把自己等成了一只鸟

远道而来的我,憨痴痴的望着你

我像被水浪拍打至岸滩的鱼,喘息中

暴露了自己掩盖多年的心迹——

“吃掉我吧,老等;结束吧,老等!”

与闺蜜

有时,我们会用整天的时光,闲居

分享着彼此的果冻,闲言碎语

那已经散架的青春,躺在往年的沙发上

25岁前,我们谈爱情,吞吐的言词,颊上的绯红

30岁前,我们谈男人,咽口水,泪流满面

35岁前,我们缩着脖子,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现在,我们惨白着脸,回避着一些字眼

另一个秘密

在暗处,在任何人的目光都无法

看到的地方:她绝望的看着他

——这个坐在原木堆中的雕刻师

他正一点点的雕刻她。鼻子,眼睛,唇……

她从暗物质中分离出来,被迫拥有身形

她多么恨他。宛如一首诗,她游荡

以任何形体。却被一个诗人逮住

被造物与造物之间的敌对关系

悄然形成——这是另一个

秘密: “不要以为,你给了我形体,就给了我

生命。”孩子这样告诫他的母亲

没收

你赐予我们大地

让我们在上面养命,养性,养德,养救赎……

产下那条敬畏和回归的道路

而我们,在上面养出蝗虫,蚱蜢,螳螂

以及牲口们的红眼绿胃。失神的交媾

我们帮他们产下,硕果和杂种:矿难。水灾。千年寒……

你正在没收我们,连同这片大地和上面的所有

千佛之岛

在这里,千佛之岛上

慈悲的,愤怒的,妖媚的,邪恶的

我能掏出的全部词,能拥有的情绪,看到和看不到的姿态

都被雕成了塑像

所有的佛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一尊

所有的人们都能找到与之对应的那一尊

这些塑像去到不同的岗位,在凡俗的事物中

成就自己,也供养这方天空和大地

他们从不曾为自己沦为人而沮丧

我们如此确信自己的灵魂

我们如此确信自己的灵魂

比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肉体

更为确信,仿佛我们真的见过她

亲手抚摸过她,弯下身来为她洗过脚

在夜间闻过她腋窝里的汗味

在清晨听过她的哈欠声与唇语

我们如此确信我们的灵魂

确信她比我们的肉体更干净,更纯粹,更轻盈

仿佛我们的肉体,一直是她的负担

我们蔑视一个人,常常说他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我们赞美一个人,常常说他是一个有灵魂的人

是什么,让我们这样振振有词,对没有凭据的东西

对虚无的东西,对无法验证的东西

充满确信?

如果有一天,一个明证出现

说灵魂是一个又老又丑又肮脏的寄生物

她仅凭我们的肉体得以净化,并存活下去

崩溃的会是一个,还是一大群人?

从崩溃中站立起来的人,或者从没倒下的

会是怎样的一群人?或一个?

前世今生

我在院子里散步,一个正在学步的小女孩

突然冲我口齿不清的大喊: “女儿,女儿。”

我愣在那里,一对比我年轻的父母

愣在哪里

我看着这个女孩,她的眼神里

有我熟悉的东西:我离世的父亲的眼神

年轻的母亲对我说:别在意,口误

纯属小孩子的口误

随即在小女孩屁股上拍了拍

小女孩哭起来,她望着我,那眼神

让我想到父亲在我上初中时,与我谈起

想与我妈离婚又不忍割舍我们兄妹时的眼神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我面前落泪哭泣)

我向她的母亲要了小女孩的生辰八字

那以后,我常常站在窗口

看着我的变成小女孩的“父亲”

被她的父母,牵着

呀呀学语,练习走路。多数时侯

跌跌撞撞

有时会站稳,有时会摔倒……

我欣慰又悲伤,更为悲伤的是:

她长大后,会把叫我“女儿”的那一幕

忘记,或者会像她母亲一样

把那当成口误

寂静

林间小道根脉般,伸向丛林

每个小道上都疾走着寂静

白云哗哗流动

寂静在小道上哗哗流动

两种寂静试图连接在一起

变成世界的声音

一个人过久的走在里面

像陷入自己的书房

你仅仅是一本书,卡在任何两本书之间

都合适

当一声鸟鸣远道而来

你会感觉寂静的世界被划破了

一道口子,你以为找到了出口

而它流出白生生的汁液

——脂肪,寂静的脂肪

吃塔

在南方的某个餐桌上

一道用猪肉做成的

红亮亮的塔

(我宁愿忘记它的名字)

出现那一刻起

我的目光

都没有离开过它

桌上其它的菜肴

仿佛成了它的参拜者

我亦是它的参拜者

接下来那的一刻

我想起我的出生地

西藏

多少信众在围绕一座塔

磕长头,烧高香

我曾是其中的那一员

现在我是其中的这一员

许多年来,我一直保存着

对塔庙神秘的礼仪

也保存着对食物诸多的禁忌

看着,这猪肉做的

红亮亮的塔

我知道了人类的胃口:

他们,可以吃下一切可吃下的

亦将吃下一切吃不下去的

当他们举箸,分食着

这猪肉做成的

红亮亮的塔

我没听到任何的声音

却仿佛看到尘烟滚滚

我们的信仰与膜拜

正塞满另一人类的食道里

他们用百无禁忌的胃液

将之无声的消解

一首诗的诞生

“有什么要发生”,很多时候,你

枯坐一个下午,或整个夜晚

事先你并不明白,为什么

喝茶,咖啡,抽烟,看几部

情色片的开头……都无力集中

你的某个游弋点。就像你一直在吃东西

身体的某一处,却一直是空的。且越来越空

你在等,却并不知在等什么

“有什么要发生”,它像你吐出的香烟圈,

在空中。穿过你看不到的暗物质

多数消失在看不见中

而你在捕获,它跟暗物质交合时,

产生的那个点

“有什么在发生。”你仿佛抵达

灵魂离开死亡的肉体

等待另一肉体时,那个中阴阶段

停歇中的游离,茫然,紧张与轻松

交织出顾盼——

成串的句子带着你并不熟悉的感觉

涌上你颤栗的手指

在内心留下的哪个洞,突然被补上

一个新的肉体,套上你的灵魂:

陌生,悸动,小心翼翼的的安详

群剧

悲痛的领受者,在寒冬

病榻钩住了他的全部。之外的任何

都悄然退却,放弃了,与他连接的决心和愿力

我们——他枝条上的颤音,共振着

收受着人类共同流血的震感——仿佛

所有的父亲都病了。而死去的,又被抬出坟墓

在我们的眼睁睁里,重新历经刀割

和一寸一寸的死亡。纵是这般

也分担不走他的丝毫。仅如乱涂之火

又惊起群蜂,籍此为掩体,暂时遮住

死亡布置给我们的星空与冰床

仰佛山下

一场突入其来的,雪

让我们从枝头上退下来

在白果树下的坛子里,陈酿黄酒

抛给我们新的话题

和一个摇晃感的下午

撕下心窝子上的创可贴,那闷不死的

昨日,已染上药质,并患上泛神学论调

我们嘲笑的表情,拉开的间距

仿佛它属于我们之外的任何人

“像骚情岁月的那些,被我们不耻,又数次重温。”——

在一张被称为公共意义的禅床上

我们轮番搂着一尊佛像

醒来,睡去。在冥思中彼此噬嗑

日子染上意义,又瞬间失去

而我们的话题,从未离开过他。咒语

手印,岔道百出的说辞,爱

都不曾离开他

企图成为他?还是他的一部分?

我们从不承认。我们在用抽象的存在

剥削自己

迅速省略的中间部分,正因为

我们的省略,从背后搂紧了我们

在“以为”中找到的他,使我们

醉卧在白果下。白眼看着夕阳,消融残雪

也一并消融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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